第21章 ☆、天生注定

柳明若恍恍惚惚,仿佛看到寧胤神色複雜地盯着自己。

許久,他聽見寧胤道:“你是誰?”

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回答。

寧胤也并沒有希冀得到回答,他閉上血紅的雙眼,持劍的手垂下,又躺會去,一動不動。

柳明若從剛才那種仿佛會魂飛魄散,永遠消逝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将自己放在寧胤身側躺下。

他想,這一刻歲月靜好。

……如果忽略那些連綿不絕的鬼哭聲的話。

自從他在厲鬼手裏吃了虧後,就十分小心,盡量不與突然出現的怨靈正面對抗。不過,它們似乎對寧胤身上的人氣也有一分忌憚,不敢太過傷害他。只是寧胤一旦入睡,它們也就肆無忌憚起來,每每寧胤從夢魇中痛苦地醒來,柳明若都會用自己的袖子幫他擦拭額頭上的冷汗。

雖然根本沒有用。他們近在咫尺,卻好像隔着終其一生也無法觸碰到的距離。

……如此遙遠。

柳明若漸漸學會了之前打鬥時厲鬼用的招式,那是魂體中心一個像小圓球一樣的實體。第一次碰到那東西的時候,柳明若為自己手上的感覺吓了一跳。這樣脆弱……又很柔軟。當然,主要原因還是他太久沒有碰到過什麽了。

之後,他先找弱小的新鬼魂下手練習,将它們打為一團黑煙,而自己仿佛被新的能量充盈。

“近日殿下的夢魇是否有所減輕?”

軍醫每日都來報道,寧胤身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只是精神上的……有些棘手。

之前寧胤下令坑殺百越八千降兵,令軍中一些将士頗有微詞,認為他這樣做太過殘忍。但當那八千俘虜中的一批人受到寧軍好心的對待,反而趁看守稍有松懈時,立刻發動□□,砍殺不少曾經對他們手軟的兵士。身為軍士,本來就遑論慈悲與否,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殺敵是士兵該做的,事後說漂亮話才是政治家的本行。

好在,發動□□的人最後都被寧軍殺的殺、埋的埋,八千人,無人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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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殺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但不可否認地,面對生性殘忍好殺的百越人,這就是一種解決方式,以暴制暴,雖然悲哀,但事已至此,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反對的聲音漸漸平息。

倒是這時寧胤因為收到自己親姐姐和侄子的血肉熬成的羹湯又收到滿城死屍殘肢而受到刺激,害上夢魇之症的消息在軍中傳開來,将士們雖在附近城鎮找到了一些當地有名望的醫者,卻沒有一個能治他。所以,暫時軍醫還是要擔負起這個重大責任。

寧胤道:“是。”

他下意識向身邊某個位置看了一眼,盡管那裏什麽也沒有。

軍醫道:“如果連續五天可以保持這樣的狀态,殿下就可以長途奔馳,班師回朝。”

寧胤點點頭,揮退了軍醫。

軍醫走後,他像是自言自語道:“你聽見了嗎……?”

透明的柳明若臉上不由自主映出一個笑容,他慢慢靠近寧胤身邊,将唇與他的貼合。

沒有觸覺地,卻毫無縫隙。

……

景城九月,楓葉林幕天席地的鮮紅。秦衡安橫坐在廚房門口的椅子上,背靠着牆壁,随意地将手臂搭在身邊的椅子背上。

他前幾日剛從京城秦氏祖宅趕回來。十幾年前,秦氏因為與皇室突生罅隙而被皇帝設計鏟除,還因此牽連到肅北王。但近年來,皇室統治卻不得不仍舊繼續對秦氏的依賴,因此他們這支得以保全。

秦氏是寧朝重臣,藏書閣裏有不少不能流傳到民間的典籍案卷。他這次動身回去,便是要查看六年前寧王平定百越的秘史。

廚房裏正熬着藥,藥煙袅袅,傳來一股好聞的藥草味道。

他微微阖上眼,在心裏計算:“已經過了多久?根據在秦家藏書閣裏看到的案卷,寧王征百越的收尾戰役,大概歷時是三年吧……”

瓦罐被蒸汽輕輕頂起,咕嚕咕嚕的聲響響過之後變得沉悶,最後趨向寧靜。

藥熬好了。

秦衡安站起身來,卻有人搶先一步熄了火。

“綠芙姑娘,”秦衡安向身穿湖綠色衣裳的少女颌首為禮,“在下估算柳公子快醒了,為了緩解他沉睡三年後乍然蘇醒身體不适,這碗藥先讓他服下。”

綠芙點了點頭,卻沒有挪動步子。

秦衡安問詢地看着她:“綠芙姑娘……還有事?”

“嗯。”

“什麽事?”綠芙一向瘋瘋癫癫的,三年來柳明澤有意帶白荷熟悉柳家商務,漸漸改變了當年跟着綠芙兩人到處嬉鬧的活潑,變得沉靜了。但綠芙沒有什麽改變,非要說有的話……大概就是她突然對撮合兩個男子不如以前那麽感興趣了吧。要不然趙默現在在柳氏旗下當事,早就被她拉郎配了。

因此……面對綠芙的突然沉默,秦衡安略帶好奇。

綠芙突然道:“柳公子好了以後,你要去哪裏?”

“……”秦衡安稍微感到意外,不過還是按照自己預想的回答道,“順其自然,四處逛逛。”

“你為什麽不能好好待在家裏呢?”綠芙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他

秦衡安失笑:“你說的是……京城秦家還是景城我的住所?”

綠芙捧着藥壺沉默。

“我沒有家,如果非要定一個的話,那就是四海為家。”秦衡安提醒她,“藥快涼了,就算柳公子感覺不來,我們也不好偷偷給他喝涼水。要是他醒來拉肚子了,我們就暴露了。”

綠芙瞪着他:“……”

雄關漫道在身後綿延,寧胤勒馬,傳令暫時駐軍休整。

長亭十裏,他脫下铠甲坐下來。

時隔三年的兩個時光似乎重疊,只不過……一個是在肅殺的塞北,另一次是在如水的江南。

三年前啊……

寧胤坐在亭中,卸下身上的铠甲。他雖然與那些朝中老将相比十分年幼,但從十六就領兵征戰,如今也已經久經沙場。戰事之中,他從不卸甲,但今日……他卻下意識脫去了戰甲,抛在一旁。

柳明若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體越來越虛弱,最直觀的感覺就是自己的顏色越來越淡了。他随寧胤飄進亭中,聽見寧胤吩咐副将:“讓軍醫取紙筆來。”

軍中唯一會帶紙筆的……大概就是軍醫了。

紙筆很快擺在寧胤眼前。

他揮退了衆人,獨自一個席地而坐,他提着筆,雙眼卻望着空中某個地方,像是在透過虛空看到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柳明若在他周身飄來飄去,見他遲遲不動作,便轉身看亭外的景致。

寧胤突然道:“你還在不在?”

柳明若下意識轉身回道:“我在啊。”

寧胤向四周環視,薄唇微微動了動,說道:“你會不會寫字?”

柳明若難以置信地盯着他手中的筆:“你居然懷疑我的文化水平!”還能不能愉快地在一起了!

他很快知道他誤解了寧胤的意思:“能不能用這個跟我說話?”

柳明若飄過去,将手覆蓋在寧胤手上。

還是沒有一點觸覺,他嘆了口氣。

與寧胤這麽近,看得出他三年後容貌沒怎麽變,除了眉間的痕跡好似更深刻了一些,除了他的話更少、态度更冷漠。

這時寧胤皺眉道:“你在幹什麽?”

柳明若這才發現自己正抓着寧胤的手在紙上無意識地亂塗亂畫:“……”

這麽說……他現在能摸到寧胤,也能寫字了?

柳明若想也不想地朝寧胤臉上摸去。

……下一秒,他的左手變成完全透明的了。

他吓得趕緊收起玩鬧的念頭,注意到覆蓋在寧胤手背上的右手也在漸漸消失。

時間緊急,必須選擇一句簡短有力能拉近關系順便表達惜別之意的話來寫。

柳明若左思右想,最後握着寧胤的手,龍飛鳳舞寫道:

“安好勿念。”

之後,他帶着笑容最後将自己的唇映在寧胤的嘴唇上,魂體變得透明,直至消失。

“殿下!”

在附近巡視的副将見到亭中異動,大驚失色:“軍醫呢!殿下昏倒了!”

軍醫趕到的時候,副将們正對着桌上的宣紙琢磨上面這一堆亂符是什麽意思。軍醫眼尖地從一大堆亂塗亂畫中認出夾在其中的四個字:“安好勿念。”

他皺了皺眉,去探寧胤鼻息的時候,震驚地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悄無聲息。

……

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傳到耳中,柳明若閉着眼睛皺了皺眉:“吵什麽?白荷,綠芙你們別吵了!”

綠芙端着藥碗的手一頓,一碗冒着熱氣的中藥就這樣貢獻給了地板,随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碎裂聲。

綠芙疑惑道:“啊,為什麽摔碎一個瓷碗會發出木頭斷裂的聲音?”

她回頭一看,只見柳明若的房門已經震裂,卸下戰甲的寧胤大步走了進來,恰逢柳明若睜開眼睛。

“我……我挺好的。”柳明若下意識道。

下一刻,他的身體被狠狠撈進一個微涼的懷抱裏,寧胤在他耳邊道:“就算知道你安好,我也做不到勿念。”

作者有話要說: 聯考最後一天完結撒花!也許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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