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突然,現場編導忽然小跑過來:“謝殷,你怎麽沒穿練習服?剛才的鏡頭挺适合放進正片的,但你竟然沒穿練習服,這些鏡頭都不能用了……”
現場導演巴巴地說了半天,突然,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報,報告!他不是故意的!”
丘牧梗着脖子:“他從一開始就沒拿到練習服和歌本。不然,也沒人會故意第一堂課不帶歌本,萬一丢人了呢,您說對吧?”
丘牧的聲音越來越小,突然,官澶出聲。
“早上在簽到處的選管呢?”
兩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眼神閃躲,紅着臉,扭扭捏捏地走到官澶面前:“官老師,請問找我們有事嗎?”
“把歌本和練習冊給他。”
她們愣住,仍然嘴硬:“我們都是按規則辦事的。”
官澶淡淡:“我沒說你們故意為難他,這麽緊張做什麽?
兩個小姑娘臉色青白。
“雖然網上有些不好的傳言,但是作為工作團隊必須一視同仁,這是職業素養,不能因為個人情緒導致好的素材流失。”
“對不起,是我們粗心了。這就去拿!”她們連連鞠躬,忙不疊地溜了。
謝殷站在一旁面無表情,隐約聽到周圍練習生隐約的“卧槽”“沒歌本,這什麽神仙”。
“聽說這兩個選管是姜闵的粉絲。”
“之前傳言謝殷霸淩同公司練習生,受害者就是姜闵。這兩選管感情是替正主出氣呢。不過從事這行的不能飯自己管的藝人。要是她們兩個幹得再誇張一點,鐵定被開。”
舞蹈課在晚餐之後。練習生趁着這段時間休息,謝殷也及時回宿舍換練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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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入餐廳,另一名聲樂導師李韻義正在分自己給學員買的小點心,氣氛很熱鬧。
謝殷四顧,沒有發現官澶,心裏一松,渾身舒坦。
正打算上前加入熱鬧的人群,忽然,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謝殷回頭,發現是一個戴着眼睛、身穿西裝的男人。
“我是官總安排在節目組監督你的助理,可以叫我小章。”他推了推眼鏡,“官總不在拍攝中心時由我監督你。”
謝殷:“……”
真是陰魂不散。
“謝同學和官總有些‘淵源’,因此行為舉止要謹慎一些,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我自己清楚。”謝殷有些不耐煩。
“這就好,還有,”小章說,“請謝殷同學盡量低調一些。如果有出格的行為,我也都會如實轉告給官總的。”
官總,官總,官總。
謝殷好不容易提起的興致塌了下去:“我知道了。”
小章安靜地離開了。
餐廳裏大家是随意坐的,大致是同個班級的坐在一起,但也有關系好混坐的。
謝殷進來的時候,周圍的人冷冷看了他一樣,接着低頭繼續聊天,仿佛沒看到他似的。
還好,丘牧主動和他招呼,招呼他坐下。
“大家在聊什麽?”謝殷順口問。
丘牧告訴他,今天是“顏因”過世的百日,有人看到官老師離開的時候換上了純黑正裝,等會兒應該要去祭典。
謝殷的湯嗆進了喉嚨,咳得滿臉通紅。
突然,頭頂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雖然聽着像請求,但半點禮貌都沒有,反而像是命令。
“能讓一下座位嗎?我們想和朋友一起坐。”
謝殷和丘牧一擡頭,發現是早上那兩個穿綠衣服的。他們兩個現在的座位旁坐着兩個內斂的A班男生,明顯綠衣男想和A班的坐,所以要把他們趕走。
A班男生聽到動靜,擡頭。綠衣男的表情瞬間改變:“文瑞哥,剛才我們聽到你唱歌,有地方處理得比我們,所以想來請教一下。”
自顧自地,他一把将謝殷的餐盤推開,把自己的餐盤放到這個位置,等着謝殷站起來給他讓位置。
丘牧的火瞬間上來,站起來就要給他一拳。
謝殷突然一把拉住他。
他悄悄斜視,小章陰魂不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外拿着小本本記錄他的言行。
謝殷半耷眼皮,輕哼了聲。他巋然不動,安靜地拉過自己的餐盤,将綠衣男的餐盤推到A班男生面前。
高個子皺眉:“謝殷,你幹什麽?”
“我坐在這裏吃自己的東西。不用你幫我拿,謝謝。”謝殷連正眼都沒看他,優哉游哉地說,“既然你這麽喜歡和文瑞同學說話,那就都拿給他了。”
文瑞本來就被他們纏得很煩,臉上一片難色,端起餐盤和朋友一起走了。
綠衣男大怒:“你!”
“動手啊。”謝殷甚至沒有回頭,安靜地舀着湯。
高個子怒火沖天,但是被矮個子拉住了:“拍攝中心不能打架,你冷靜一點,被人看到先動手就完了!”
高個子憋了一肚子氣,憤憤地端起餐盤走了。
哐當——
餐廳裏頓時安靜了,所有人回頭。高個子摔到在地,咖喱飯潑在頭上。
褐色不明狀物體沿着發絲慢慢流下。他坐在原地,失魂落魄。
大家反應過來這一場景像什麽了,哄堂大笑。
舞蹈練習很快開始,導師蘇一是個非常親切的姐姐。
快結束的時候,她合掌:“我們最後完整跳一次。這一次有自信的同學向前一步,工作人員給他們綁上紅帶,周圍的同學可以把他當榜樣。”
最大的練習室站100人仍有些擁擠,到最後排的D和F班時已經混着站了。
那兩個D班的小聲讨論,眼神往丘牧和謝殷這兒飄,鬼主意直接浮現在臉上。
丘牧轉頭:“殷哥,我們等會兒……小心!”
一雙手突然拍到謝殷肩上,他一個趔趄,向前邁了步。
選管看到,立刻拿着紅帶子向他走來。
後排的所有人都看向謝殷——今天的教學只有兩個小時,記下動作就不錯了,沒充足信心自然不會冒着出醜的風向。教室後半部分的低級班練習生,基本沒人舉手。
除了F班、穿着灰衣服的謝殷。
有人驚訝,也有人發出了噗嗤的笑聲。最明顯的來自謝殷身旁。
“啊,不小心碰了一下。抱歉抱歉,要不謝殷同學和選管說一下,他沒想舉手,只是不、小、心。”其中一個笑嘻嘻地說,特意把“不小心”頓開來。
丘牧怒火中燒:“你!”
別人肯定會當謝殷是臨陣打退堂鼓了。
謝殷拉住丘牧,擡眼,冷靜地瞥了眼綠衣男:“沒關系。”
他平靜地從選管手裏接過紅帶子,綁在自己胳膊上。
那兩個綠衣男微有驚訝,轉開頭,臉上的刻薄鄙夷仍未消除。
音樂一起,他們都來不及仔細想,只能開始跳。
高個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每一個踩點都異常大力,心裏冷笑,還特意分神去看旁邊的謝殷。
就在這時,全曲節奏最快、腿部最複雜的部分來了,謝殷靈巧地點了幾下。他的動作行雲流水,雖然核心力量不強,但是節奏感和細節處理技巧爐火純青,不僅準确完成了所有動作,甚至游刃有餘。
高個子被謝殷流暢的動作看呆了,恍惚,回過神才發現同手同腳,旁邊的人都掩嘴在笑。
音樂結束後,蘇一特意朝他們這兒走過來:“謝殷跳得比初評級的時候要好太多了!大家來看一下謝殷處理轉身和踩點的方式。他在一群人中特別顯眼。”
兩邊綠衣服的人聞言,臉都綠了。
謝殷是節目組的流量口,或是黑心或是好心都會有分量。剛才他唱歌時沒穿練習服損失了素材,那麽此時跳舞的鏡頭很可能會被剪進去。
他們兩個會被順帶剪進去——網友們用吃瓜的心情回放謝殷CUT表現的時候,他們拉胯的舞蹈也會被不斷重播。
“草。”高個子不由罵出聲。忽然,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連忙捂住嘴。
蘇一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剛才的髒話被攝像機原原本本地拍了進去。直到這一期播出,他都将提心吊膽,害怕節目組将罵髒話的他當做新一期的祭天選手。
舞蹈課結束,那兩個綠衣服的二話不說,氣呼呼咬牙沖出練習室。走廊上旋即傳來鐵皮垃圾桶撞擊牆壁的聲音。
“你們兩個在幹什麽!有沒有規矩!選管給他們記下來!”副導演的罵聲在走廊響起。
“對,對不起!”
練習室裏的人原原本本地聽到了,偷偷笑出了聲。
大家就餐、梳洗完畢,接近十點。晚上的時間留給練習生自行安排,大部分人會到自己班級所屬的小練習室自由練習。
去練習室的路上,丘牧粘着謝殷,幸災樂禍:“殷哥,真強。”
“基本操作而已。我跳得不好,只是和他們比已經夠了。”謝殷吮着一盒脫脂牛奶。
“我還背不下來舞步,殷哥能教我嗎?”
“行。”謝殷忽然想到了什麽,問,“你确定要我教嗎?我的名聲不好。”
“我相信你。”丘牧說,“這個行當在聚光燈下,真真假假誰能說清呢?拿我們公司為例,粉絲一直覺得我們關系很好,他們甚至有好哥哥人設。但私下他們是怎麽欺負人的,有人知道嗎?我覺得你一定有隐情。”
謝殷心虛地把牛奶盒捏扁了,心想說,這些腌臜事情說不定原身真的幹過。他想等安定後慢慢彌補。不過此時他并沒有接丘牧的話。
他們推開練習室門的時候,裏面穿着灰衣服的練習生都停下了動作,轉頭,目光聚焦在謝殷身上。
丘牧一下閉嘴,睜大眼睛,有些緊張地打量他們,不知所措。
謝殷卻沒被影響,把水杯毛巾放到角落,走到全身鏡面前開始熱身。
“那個……”
謝殷回頭。
F班的孩子們聚在他身後,扭捏又羞愧:“謝殷同學,能教教我們嗎?”
謝殷格外喜歡練習的時光。
即使靈魂已經換了一個,身體素質卻不會發生根本的變化。原身雖然接受過訓練,但和謝殷自己的身體相比,核心力量、基礎步伐肌肉記憶都要薄弱很多。
練習,能讓他提升自己,也能讓那顆重生後對勝利向往的躁動之心安穩。
忽然,啪的一聲,整座建築陷入黑暗!
幾秒後,少年們慌亂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派出人手去啓用備用發電機。選管在走廊裏疏散練習生。
“攝像師傅都回去了。”有人說,“其他班都解散了。”
“謝殷,我們還能撐。”
“時間緊迫,再這樣下去肯定來不及。”
“沒辦法,誰讓我們基礎薄弱呢,只能更努力了。”
汗水順着下颚線流入脖頸,浸濕了打底衫。謝殷眯着眼睛:“練。”
有人疑惑:“可是那麽黑,都看不清鏡子,我們怎麽練?”
突然,一股熟悉的回憶湧入腦海。争分奪秒的練習生,堅定,永不放棄的意志,一切都如流水穿過多年歲月,重新在腦海中顯現。
“有手機的,把手電筒打開。”
一輛純黑的奔馳保姆車剛好停在拍攝中心門口。
官澶從車上走下。他剛結束一個同城的通告,臉上精致的濃妝還沒卸,穿着一套修身西裝,精心打理的濕發微卷,散在肩頭。
副導演收到消息連忙出來迎接:“官老師,這麽晚了,您怎麽來了?”
“我是導師,有空就來看看後輩們。不用特別為我準備臺本和攝像。”官澶解開袖扣和西裝的扣子,活動手腕。
“哎呦,真不巧。拍攝中心停電了。備用發電機需要柴油,但我們準備的備用柴油還沒到——唉,今天是拍攝第一天,誰能料到第一天就停電了呢?”副導演挂着苦瓜臉,“不過您放心,我們已經讓人緊急從最近的加油站運柴油過來了,絕對不會耽誤明天的拍攝!”
官澶聞言,皺眉:“他們都疏散了?”
“是的。”
官澶的目光越過副導演的肩,落到角落的一扇窗上。一片昏暗中,裏面有幽幽的白光亮着。
練習室在二樓。201是最大的練習室,可以裝下所有人,剩下的小練習室被分配給不同等級班。F班的練習室在最角落,離201最遠。
練習室的門是全透明的,可以看清裏面的樣子。
官澶走到F班門前時,停住腳步。
三四只逃過選管搜查的手機開啓手電筒功能,在地上圍成一個圈,形成了光圈,為他們照明。
光線很昏暗,但正好夠将他們的輪廓照出來了。因為只有最中間有光亮,所以每個人的注意力更加集中,都只盯着最中間。
“一二三四,五六七噠八,頭往左轉!”
一個人站在最前面。室內昏暗,鏡子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筋骨瘦削,光源從下至上照亮他的半身,冷白下颚線清晰可見,五官隐于黑暗,鼻尖一點高光。
F班的練習生都注視着他。混亂的喘氣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間奏定格時,仿佛能聽見汗水滴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官澶握住練習室的門把手,但沒有推。
雖然長相和身材截然不同,但這種專注和跳舞時狂妄的自信卻莫名熟悉。
停電,手電筒,領舞,也和記憶中的那天重合了。
鳳眼微阖,睫毛如羽扇遮住眼眸,遮住記憶的回溯。
七年前,距離TOPIA出道三個月,SOF公司最大的練習室。
上午七點,窗外暴雨,運動鞋底摩擦木地板發出潮濕的聲響。附近施工挖斷了電纜正在緊急搶修,大多數員工還未上班,備用發電機也未啓動。
出道預備組的房間裏,卻有幽微的光。
“抓緊時間,老師來之前把同步率提上去。副歌再跳一次。”
“是!”
汗水已經完全浸濕了背心,身上仿佛被潑了一桶水。顏因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像是在打量敵人,尋找任何的破綻。
他們腳下,幾只手機開啓手電筒模式,擺成了一圈。
咔吱——
少年官澶以為自己是最早來的,卻沒想到推門就看到火熱的練習場面。
他抿着唇,警惕而試探:“請問這裏是……”
站在後排的四名成員相視,不由得回頭看向他。
“是頂替了孫哥的空降兵吧?”
“誰叫這個男團企劃是雙主唱呢?阿因不僅是大主唱也是ACE,肯定是能出道的,只能讓孫哥離開了。”
“但孫哥都簽合同了啊,這出道曲都練了半年呢。而且聽說空降兵不會跳舞?在這個時間節點還能頂替全能主唱孫哥?我們的同步率還怎麽提升?”
“他的姓是董事會的官,這就夠了。”
領頭的人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候。鏡子裏,他斜眼看向官澶。
冰冷,無視,輕蔑。
“從轉身這裏開始,專心。”
伴奏響起。隊員們跟上最前面那位的步伐,全然将官澶晾在一邊。
踩點精确,定點幹脆,強勁的力道收放自如,這是一支成熟的男團,而顏因是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光亮從地上而起,照亮他們的下颚線。幽微之中,顏因緊繃的下颚線和眼神,格外令他顫動。
他只記得自己橡根木頭站在原地。
隊員們結束練習時有聲有笑地互相接抛水瓶、毛巾,和同齡大男生打完球後一模一樣,而自己是站着的障礙物,連旁人談笑間的眼神交流都會自然地避開。
官澶呼吸加重。郊外的濕度有些高,就連空氣都與暴雨那天一樣潮濕。
一個聲音把他從那個二十歲的官澶拉回現在:“喂,我看不清,那邊是不是還有一個沒走?”
時間越來越晚。撐不下去的F班同學默不作聲地拿上自己的手機出去。他們出門時都會正撞上門外的官澶。
官澶站在黑暗裏,面無表情,擡眼看他們時狹長的眼睛裏帶着威脅的光亮。他們被吓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一個個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離開。
到最後,只剩下謝殷一人和地上那只孤零零的手機,練習室只剩一點光,只能将謝殷一個人的輪廓照亮。
記憶中幹脆的定點和眼前瘦削的肩膀微妙地重合了。
謝殷站在光圈裏,毫不知情地對着鏡子放松筋骨:“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要一起走……”
句末的字和驚呼全随着驟然緊縮的瞳孔被咽了回去。
謝殷僵硬在拉伸肩膀的動作上,眼睜睜看着身後的人走入光圈。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w=
感謝文富貴的營養液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