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機的燈光微弱。
官澶趕場過來,妝造完整。俊美五官在幽暗的環境中深邃而神秘,皮膚白得仿佛透明,像吸血鬼一樣,誘人卻危險。
幾乎下意識的,謝殷轉身就要走,還沒邁出去幾步,那把威脅他的達摩克裏斯之劍就在他心裏流轉一道冷酷的鐵光。
他垂下頭,不情不願地走回來了。
“我知道節目組規定不能帶手機。”謝殷別開頭,語氣倔強得委屈,“下次不會了。請不要勸退我。”
官澶:“……”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謝殷就自己在腦內完成了一部威逼利誘、壓榨剝削的史詩大作,為了事業和夢想短暫低頭,能屈能伸,甚至有些英雄氣短。
官澶的目光帶着一絲興趣。
少年及其瘦弱,沒有半點肌肉,如紙片似的。臉型小巧流暢,桃花眼,小鼻薄唇。本該是最柔和的纖弱美少年,此時氣質中卻帶着無比鋒利的刺,将柔和嬌弱的皮囊變得冷硬堅強。
和初評級那天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淡淡說:“正當用途。不算。”
謝殷的肩膀下意識松了幾分,身周的淩厲氣質也收斂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眼神微亮,忙不疊地要逃。
“等等。”
謝殷的腳步停在半空。良久,他不甘不願地轉身,盡量舒展自己帶着厭惡情緒的眉頭:“官老師,還有什麽吩咐?”
“你從初評級到現在的進步很大。”官澶一挑眉梢,“很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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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天賦,那你就別動不動拿勸退威脅人啊。
謝殷牙咬得癢癢,面上卻用自己稀爛的演技表現出“受寵若驚”。
官澶的眼神移開,并不打算欣賞他的演技:“你的簡歷上說當了四年練習生。天賦不錯,四年卻只達成了初評級那樣的實力,練習的路數不對。可惜。”
謝殷一愣,沒想到官澶對他說的話這麽柔。緊接着,官澶的下半句就砸了下來。
“用心練習提升也是謹言慎行的一部分。我讓小章幫你一把。”
清早,丘牧的鬧鐘響起,他順手搖了搖隔壁床:“殷哥,起床了。”
一個清醒,他發現隔壁床上沒人。門突然開了,謝殷喘着氣進來,發尾滴着汗水。
“這才六點多!”丘牧震驚,“你去跑了個操嗎?”
“嗯。”謝殷臭着臉。
昨晚,官澶“好心”地給他安排了專項輔導——每天晨昏定省做核心訓練、跳錯一次加五十個俯卧撐、罵一句髒話晚上就再加罰幾圈。
全程都由他的助理小章盯着。
謝殷不敢逃。每次他想做什麽,一瞥到小章陰搓搓的目光,官澶拿威勢壓人的形象就活靈活現地在腦海中蹦迪。
官澶這是在拿自己撒氣,發洩潔癖被玷污的憤怒。
謝殷一回到寝室就憤憤沖進盥洗室,把冷水開到最大,痛痛快快地沖刷被汗打濕的頭頂,給自己壓抑積攢的怒火降溫。
他知道自己身體素質不足,官澶的給他布置的任務雖然魔鬼,但算對症下藥。
但他還是很氣。
因為他對官澶的做法很熟悉。這正是他當年對付空降兵官澶的手段,為的就是讓對象哭喊着求饒、承認自己的軟弱。最後,被锉平銳氣,只能任人拿捏。
剛來預備組時官澶完全不會跳舞,公司只希望他在出道之前能記住動作、不拖後腿就好。但謝殷作為隊長絕對無法容忍,于是提出了魔鬼加練,官澶接受了。
那個時候,預備組其他人休息時的最大樂趣就是看金貴的公子哥咬牙在公司樓下跑圈。
他們還打賭,官澶到底是會打退堂鼓,還是哭着給制作人打小報告。這樣,官澶就不得不承認自己除了關系一無所有,永遠比他們低一頭。
謝殷在頭上潑了一捧冷水,雙手撐在水池兩邊,閉眼喘着氣。
将濕透的頭發往後一抓,他冷笑。
當年你能堅持,現在我就不能嗎?
小章抱着筆記本,依靠在F班門外。
主題曲練習本就辛苦,額外的練習簡直是酷刑。
晨練結束時,謝殷已經需要扶牆了。
這具纖弱瘦小的身體甚至在微微顫抖。但他只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一言不發地離開。
上午的自由練習一開始,謝殷就和原地複活似的,直到午餐鈴聲響起,他才搖搖晃晃的直接摔到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小章跟在官澶身邊很多年,有時也會和官澶一起去看後輩和新簽約的練習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他的目光裏好像有火。
下午的練習剛開始,小章就有點看不下去了。
謝殷撐起身子,甚至還有餘力組織F班的練習生一起練副歌。
突然,他們的練習被打斷了。
副導演來通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節目在播出時會有練習生拍攝的中插廣告。這一季我們決定用公平的方式。每個班級推選一名代表參與競争,勝出的班級将集體獲得拍攝機會。比賽的內容就是完整表演主題曲唱跳。”
一片寂靜。
這才練習了一天,有誰能邊唱邊跳?
所有選手不由得後退,他們的目光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就連丘牧都忍不住向後傾斜——最後,只有一個人站在原地。
謝殷。
門外的小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氣。謝殷都已經這麽疲憊了,還怎麽出去和別人拼?
拍攝組走後,丘牧有些疑惑地小聲問:“這是臨時改變的環節嗎?之前都沒聽說過。”
另一名練習生聲音壓低:“我們本就是按照實力分成了A到F班,如果按班級進行實力比賽,基本是沒有懸念的。這種環節毫無意義。”
丘牧驚訝地說:“那為什麽?”
“不論怎麽看,F班都只可能由謝殷出戰,而這次他的對手将會是B班和A班的佼佼者。謝殷同學昨天驚人反轉的表現要是和今天的battle連續剪在一起,觀衆會有怎樣的觀感?”
丘牧倒吸一口氣:“殷哥能脫穎而出不是因為他強,而是因為之前的對手太弱。說不定還要剪輯出更滑稽的效果,帶動進一步對你的網絡暴力,以此換得節目流量。”
謝殷長舒一口氣,癱坐在休息的長椅上,捂住自己的眼睛,規律地深呼吸恢複體力。
原身的黑料讓他成了財富密碼。
他閉眼養神,突然,耳邊響起很多人的聲音。他睜眼才發現F班的同學們都圍在自己身旁。
“要不我來吧,我本身就長得喜慶,跳不好,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對不起剛才往後退了,其實我也想參與的。”
“謝殷,我去吧。說不定我還能撈幾個鏡頭呢。”
謝殷吃驚地擡頭:“你們……”
他扶着牆,慢慢站起來。突然,腿一軟,衆人驚呼。
“小心!”
“你身體吃不消的!”
謝殷無所謂地推開他們的手,用袖子擦幹汗水,突然笑出了聲。
其他人面面相觑:“怎麽了?”
“先給大家掙個廣告拍攝回來。”
“每個班的代表出列。”
A班代表走出來時,練習生們都開始議論。
“怎麽是錢至彬而不是蔣豪?我以為蔣豪是A班最強的。”
“這個掙鏡頭的好機會,可惜了。”
謝殷對蔣豪有印象,重生前就在某個晚會後臺接受過他的問候。
蔣豪之前出道過一次,實力非常出色。只可惜小公司沒資源,這個團一直不溫不火,這次派蔣豪來參加節目也是想拯救團體。
此時,蔣豪努力想要做出無所謂的笑容來,卻帶着無奈的疲憊。
丘牧分享自己的小道消息:“錢至彬公司是制作方SOF的子公司,公司能插手節目,據說他就是公司押寶的種子選手。這次的安排是故意捧他,順道再利用你。”
這樣一來也就能說通了。謝殷原身的黑料流量再大都不值得導演組特地改變環節。
“因為他長得像顏因,他們公司已經在粉圈炒作過幾回了。而且的行為舉止也有意在改變。”丘牧鄙夷地撅了撅嘴,“顏因去世不久,話題度高。說不定等節目播出還要買個‘小顏因’的熱搜吃人血饅頭呢。”
謝殷笑容一滞,轉頭看向錢至彬,正巧,一名話語權很高的導演特意走過來跟他耳語,再拍了拍肩。
謝殷的表情冷了,別開頭。
錢至彬在攝像機面前很有禮貌。每名代表上場的時候,他都會帶着友好的笑容和他握手,輪到謝殷了,他也沒有例外。
“謝同學,請多指教。”
“不客氣,注意看好,我不教第二遍。”
錢至彬愣住了。謝殷的聲音很小,不能被收進去。攝像機拍到的只有他親切友好地與錢至彬握手,結果錢缤轉頭臉就黑了。
“這次應該是B班和A班的較量吧。”
“如果上場的是蔣豪,那毫無疑問是A班贏。但如果是錢至彬,結果就不一定了。”
只有F班的同學們滿懷期待地盯着謝殷的背影。
旁邊綠衣服、黃衣服的練習生注意到他們,笑了起來:“雖然昨天謝殷表現得出人意料,但和A班、B班差距還是挺明顯的。你們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F班知道他們說的有道理,但還是憂心忡忡地望着謝殷的方向。
導師們的注意力也都在A和B班代表身上。只有導演組裏的幾臺機器,暗搓搓地對準了謝殷。
現場導演拿着對講機,不時打量謝殷,在密謀着劇本。
謝殷轉頭,剛好對上官澶的視線。
他從那雙眼睛裏讀出了驚訝的意味,似乎是不相信受了魔鬼訓練、只學了一天一夜的謝殷會主動步入導演組給他埋下的深坑。
“開始!”
邊唱邊跳的難度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麽簡單,不僅要注意運動時的氣息,還要注意音準,甚至會出現努力回想歌詞、注意力不集中動作開始發飄的情況。
C和D班的代表跳得很努力,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斷斷續續的。
A班和B班的兩位舞蹈和歌唱比較均衡,雖然喘氣聲很明顯,但總體完成度很不錯。
導師們滿意地點點頭,正想着重比較A和B班,突然,一股中氣異常足、異常清亮高亢的歌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F班的代表,即使在跳舞,唱的歌與錄音室裏的幾乎沒差別?
導演組臉都綠了:“他唱歌用力,跳舞一定在劃水!拍舞蹈特寫!”
然而,出乎他們的意料,謝殷的舞蹈雖然不走迅猛有力的震撼路線,每個動作卻都幹脆靈動。
他游刃有餘,當高音突起時舞蹈動作柔而輕,下一秒卻轉變得迅捷有力。一系列轉變靈活恰當,行雲流水,非常熟練地展示優勢、回避短板。
“要到高音了。”
這是全曲的最高潮!舞步大開大合,三段高音爽快地飙升!
B班那位是舞擔,明顯放棄了,沒開口。
錢至彬的歌聲一頓,深呼一口氣,利落回旋跳躍時,高音直接沖了出來!
“好!”導演組一拍大腿。
接着,帶着難度更高的共鳴技巧,另一道歌聲用音量壓過了他!
在導演組目瞪口呆中,謝殷的高音來到了第二段、第三段!
啪!
爽快定點,謝殷作為全場唯一一個有餘力捕捉鏡頭的練習生,看向暗處導演組特意設置的攝像機。
wink,響指。
導演組說導師們要集中商議結果,練習生自行休息。
謝殷趁這段去洗手間将濕透的打底衫換下,從洗手間出來路過節目組設置的飲料區,他随手拿了一瓶冰水。
他想要擰開瓶蓋,手因為顫抖而無力。
突然,口袋一陣震動。
四下無人。謝殷靠在牆上,一手拿着水,另一手拿出手機。
經紀人:【公司這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你聽話一點,這幾天別惹事。】
準備什麽?
謝殷眉頭皺緊,把聊天記錄往上劃。突然,一個名稱是“攻略劇本7.0”的文檔映入眼簾,時間正是他重生前的一天。
手指很自然地點開文檔,三秒後,他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好哥哥”“小殷真的特別喜歡你”“小殷看到官老師的時候腿都軟了”……
拿水那只手分出兩根手指掐住自己的人中。
“在喝水?”
謝殷後背一陣發涼,沒來得及關手機,只能把手機往背後一塞,把它夾在背與牆之間,倉皇回頭:“啊?嗯,正喝水呢。”
官澶走近,瞥了眼他手上的水瓶。嘴角弧度不明。
瓶蓋還沒開。
謝殷輕輕龇嘴,把拿水的手垂下,從飲料處拿起一瓶飲料遞給官澶,掩飾尴尬。
無糖紅茶。
官澶自然接過飲料。他很少喝瓶裝飲料,唯一喝的就是無糖紅茶。
透明雨傘也是,無糖紅茶也是。
官澶擡眼看謝殷時眼底的趣味更濃了。
謝殷咳了聲,松松脖子:“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
“你知道風險嗎?”
謝殷微微一愣,明白過來他是在說中插廣告競争的事情。
他聳肩:“我本來名聲就差,很容易被做出滑稽效果,給節目炒話題。”
“既然如此,為何要上?”
謝殷毫不在意地說:“我是班裏唯一能全曲唱跳的,自然該是我上,哪有讓別人故意替我上去丢人的道理?”
官澶沉默,謝殷等了良久,突然意識到什麽,一下謹慎了。
“我這……不算謹言慎行?”
他露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
一陣輕笑。
謝殷有些吃驚地擡頭,看到官澶玩味的淺笑,好看的鳳眼眯成彎月的模樣。
該死,當隊友這麽久都沒見過這樣的表情,這會兒對練習生倒是如春風拂面。
果然滾過床單的就是不一樣。
“你比我想的要有趣。”
謝殷咳了聲,将頭轉開。
官澶說:“我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不會苛責你。”
謝殷腹诽,我咋不信呢?
表面上,他松了口氣。
“如果你把我們之間的事情保密,我并不會傷害你,相反,”官澶慢吞吞地說,“我能成為你在節目裏的助力。”
謝殷一怔,皺起眉頭正想拒絕。
忽然,他停住了。如今的他,不再是那個偶像名門公司出聲、順風順水的顏因了。他的黑料不僅讓他惡評纏身,甚至成為財富密碼、衆矢之的。
這節目是SOF制作的,官澶在SOF的話語權不小,只要自己開口,就算成不了錢至彬這種關系戶,但肯定能被節目組偏袒洗白
如果再和官澶撒撒嬌,培養一下長線感情……
話語自然而然地流出:“我上這個節目之前就有很多黑料,而且初評級……”
一種反胃的感覺湧上喉嚨口,将謝殷的話全堵回去了。
想到這裏,手甚至開始莫名發抖,呼吸粗重。
啪嗒。水瓶掉到地上。
不,我不能這樣。
謝殷猛然擡眼。
官澶明明沒有改變表情,謝殷卻仿佛看到了濃重的厭惡和失望,如他外表給人那樣尖銳。
謝殷無所謂地笑了起來,微微聳肩。
“你肯定在猜,我會想要你幫我在導演組那邊施壓洗白,對吧?”
“拜托,我自己能靠實力洗白。肯定不是這種條件。”
官澶銳利的眼神突然柔和。
謝殷敏銳地捕捉到了官澶神情的變化,腦海中穿過一陣靈光。
他這是刻意試探我?!
冷哼一聲,像是對官澶試探的諷刺。
“弄虛作假,我不稀罕。”
說完,他潇灑地轉身離開。
咚。
鈍物撞擊地面的聲音。
謝殷臉色刷白,匆忙回頭。他忘了自己剛才把手機夾在背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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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正躺官澶腳下。
“小殷看到官老師的時候腿都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晨雨、習清哥哥yyds送出的地雷~
感謝晨雨、晚星序。送出的營養液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