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康熙每年春秋都會到南苑行圍,經常駐跸在此,檢閱八旗軍隊的騎射與兵力。
最近大清與鄭經的大戰在即,康熙恰好奉太皇太後前來避暑,順便再次檢閱軍隊。
一大清早,在侍衛的拱衛之下,康熙的禦駕從午門正式啓程,前後跟着無數的車馬,浩浩蕩蕩前往南苑。
街頭巷尾出來看熱鬧的老百姓,早已被侍衛驅散開。萬柳掀開車簾,從縫隙看出去,只能看到侍衛密密麻麻的身影。
好不容易出宮一次,卻沒見到老北京的街景,萬柳覺得沒勁,怏怏放下了車簾。
秋月見狀,倒了杯茶遞給她,笑着勸說道:“主子再歇息一會吧,馬車行駛得慢,估計到南苑還得一到兩個時辰。”
萬柳大姨媽剛過去,不用擔心路上血流成河,卻怕路上要方便麻煩。
她接過茶只小抿了一口潤了潤嘴唇,便将茶遞給秋月,說道:“我歇一會,快到了你叫我起來。”
秋月收起茶,解開萬柳頭上盤的辮子,讓她靠着能舒服一些。
路上灑了細土,又重新夯實了一遍,馬車行駛起來還是輕微颠簸。
萬柳像是坐在微微蕩漾的船上,晃來晃去腦子都快成了一團漿糊。
南苑的行宮也不算大,這次跟随康熙前來的後妃不多。
佟貴妃因為身體不适,太皇太後親自下令讓她在宮內歇着。懷孕的如宜嫔與烏雅氏不宜出行,也被留在了宮裏。
其它随行的還有惠嫔榮嫔,與幾個貴人常在等低份位嫔妃。
萬柳這次身邊只帶了張富與秋月,素蘭與李大牛留在萬壽宮看家。
當時素蘭聽說要留下時,還止不住滿臉的失望。萬柳被晃得眼睛都快冒星星,南苑仍還遠在天邊,她只恨不得與素蘭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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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古人寫詩說行路難,這出來一趟,興師動衆不說,只坐車就是一種折磨。
萬柳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下,秋月就輕輕喚醒了她:“主子,快到北紅門了,起來吧,奴才好給你梳頭。”
北紅門是南苑正門,康熙的禦駕将從此處進入。萬柳見總算到了,顧不上疲憊忙坐起了身。
她掀開車簾往外一看,風吹過涼意撲面,比宮內涼爽舒适許多。
寬闊的官道兩旁,是大片的蘆葦蕩與河流,不時有野鴨水鳥撲騰飛過。
陽光下瓦藍瓦藍的天,倒映在碧波中,只一眼便沉醉了進去,令人挪不開眼。
後世這片地方早已不複存在,變成了高樓大廈。萬柳神情怔怔,眼前的一切猶如海市蜃樓般,美得太不真實。
秋月手巧,很快編好辮子盤在了頭頂,又左右打量,順手拉了拉萬柳行袍上的皺褶。
等一切都妥帖了,外面也傳來了震天動地的下跪請安聲。
南苑除了有駐軍,康熙最重視的神機營也設立在此,還設立有衙門,管理着搭理南苑的海戶。
過了北紅門,大約又行駛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馬車便停了下來。
秋月打開車簾,張富已經跑上前,在車門口弓起了身子。萬柳先探出頭去,見馬車正停在一座高大的院子大門前。
她眼角抽了抽,腳怎麽也踩不上去,低聲道:“你且閃開。”
張富愣了下,忙起身讓開了,萬柳扶着車門跳了下去,秋月也跟着跳了下來。
院子四周花草樹木葳蕤,望過去盡是濃濃的綠意。院牆上爬滿了牽牛花,此時真是盛開的時節,南牆成了藍色花朵的海洋。
萬柳看得心醉神怡,疲勞一掃而空。秋月也跟着一同望去,笑着道:“這處院子的景致真好,離太皇太後與皇上的住處都最近。
以前一直都是榮嫔住在這裏,連貴妃娘娘都沒能住過。太皇太後待主子真好,這次把主子指到這裏住着。”
萬柳心裏一嘆,依着榮嫔的性子,只怕又會找她麻煩。
守着院子的宮女太監一共有四人,早早就守在門口上前請安。萬柳掃了一眼,笑着道:“起吧,不用多禮。”
秋月已經上前,每人遞了個荷包過去。幾人眉開眼笑接過去塞到懷中,臉上的笑容更加熱情了,忙着上前幫着搬包袱。
行宮平時少人來,這些伺候的人幾乎沒有油水可撈,只盼着每年宮裏來人,他們好得點賞賜。
萬柳到了新地方,也不想出岔子,只得先打點好他們。
她吩咐秋月準備荷包,拿出去四兩銀子的時候,心都在滴血。
主要她也窮得很,全部的存銀也不到五十兩。雖然吃穿住用行都不花錢,但是沒錢沒有安全感,等于在鬧市果奔一樣令人心慌慌。
南苑說是行宮,外面的院牆到現在還是土牆。萬柳現在住的院子,也只是稍微寬敞高大一點的四合院。
從院門進去,繞過影壁,小小的院落便盡收眼簾。正對面三間正屋,兩旁帶着耳房廂房。天井兩邊的角落裏,放着兩口圓缸。
缸裏面養着的不是常見的睡蓮,而是滿缸的菱角,綠葉配着合上的白花煞是好看。
萬柳好奇地提起了一顆,緊跟着缸裏的一串都被提了起來,她見下面還沒有菱角長出來,又丢下塞回了圓缸裏。
屋子裏炕外塌,中間用碧紗櫥隔開。裏面的桌椅櫃子都是花梨木,與她在萬壽宮住的地方沒多大區別。
屋子裏已經打掃擦拭得幹幹淨淨,秋月心細,吩咐小太監提來水伺候萬柳洗漱完,又手腳麻利重新擦拭了一遍。
萬柳的飯食依舊歸在太皇太後處,張富去提來了飯盒,秋月将飯菜擺在了炕桌上,頓時香氣撲鼻。
南苑供奉着宮內的蔬菜瓜果肉食牛乳等用度,飯菜自然都是地裏的時令菜。
萬柳見桌上擺着小炒茭白,一缽子野鴨菌湯,清蒸魚,還有努爾哈赤最喜歡的菜包餡兒。
這道菜是努爾哈赤打仗不方便時的無奈之舉,吃法也粗糙,不過這種吃法一直保留了下來。
宮裏的禦廚經過不斷琢磨之後,做得愈發精細,萬柳非常喜歡這道菜。
她興致勃勃淨了手,拿起嫩白菜葉子,往裏面放了切成丁的鹿肉餡,再加上碧綠的蔥葉,雪白的蔥絲,然後裹得緊緊的。
一口咬下去,肉香混着蔥的清甜與特有香氣唇齒蔓延,她頓時滿足地眯起了眼。
這裏的飯菜比在宮裏還要來得新鮮,萬柳幾乎将所有的飯菜一掃而空,撐得連打了幾個嗝。
吃完飯漱完口,她正扶着肚子在吃茶消食,雪青就上了門。
萬柳忙招呼她坐下,笑着說道:“太皇太後與蘇嬷嬷可還好?我本來想去請安的,怕她們累着反倒打擾了,正準備歇一陣就過去呢。”
雪青笑着道:“她們都沒事,太皇太後早用過飯歇着了,蘇嬷嬷睡前打發奴才前來跟主子說一聲,今天舟車勞頓辛苦,大家都歇上一天,主子就不用前去做晚課了。明天早些起來,随同太皇太後一同前去元靈宮拜祭。”
萬柳前幾天來了大姨媽,太皇太後免了她上午抄經,只需在早晚一同念佛。
出了宮在外面,沒了那麽多規矩,她也不用晚上去康熙處點卯。
得了一堆自由,她心裏暗爽,自是笑着應了下來。
雪青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開,萬柳睡了小半個時辰,到底年紀輕,很快就又生龍活虎起來,
她洗漱之後,見沒事可做,想着周圍的美景,幹脆帶着秋月張富一起出門去閑逛。
四下蟬叫鳥鳴,就算是太陽照着,吹拂着林間的風,也不覺得熱。
青石路徑兩旁,開着各種顏色的花,比起紫禁城逼仄的夾道紅牆,萬柳恨不得一輩子都住在這裏。
怪不得順治帝會長居此處,除了與董鄂妃過二人世界之外,不說寬闊的視野,就是單憑景色,紫禁城也遠不能比。
萬柳随意走動瞎逛,突然傳來呼嘯的長鳴。她驚得擡頭一看,幾只雄鷹如同離弦的箭般,從天際往遠處俯身直沖而去。
前面不遠處就是放鷹臺,萬柳已經聽到了隐約的喧嚣聲,她想起康熙最喜歡的就是海東青,估計他又迫不及待在放鷹打獵了。
前幾天康熙來給太皇太後請安時,還念着要自己熬鷹,被她好說歹說勸住了。
熬鷹至少要小半個月,鷹不一定能熬得出來,人肯定會受不住。
當時萬柳在旁邊伺候,見到太皇太後苦口婆心勸他時,深深覺得,太皇太後也極為不易。
丈夫不省心,兒子不省心,孫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萬柳怕與人沖撞,剛要轉身往回走時,前面走來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榮嫔,手上牽着走路搖搖晃晃的三阿哥,邊走邊指着頭頂說着什麽。
三阿哥手上捧着個布老虎,咧着嘴咯咯直笑個不停,一笑嘴角就流出一串晶瑩的水珠,奶嬷嬷不時拿着帕子替他擦拭。
萬柳哀嘆聲冤家路窄,轉頭四下看了看,眼下就只有一條道,連躲都躲不開,只能迎面而上了。
榮嫔也看到了萬柳,臉上的笑容迅速退去,撇下嘴角上下打量着她,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皮笑肉不笑地道:“喲,萬妹妹這是跟皇上去放鷹了?”
萬柳不打算理她,福了福身道:“原來姐姐也出來散步了,我也跟姐姐一樣,只出來随便走走。前面都是男人在的地方,我怎麽能去,姐姐莫說笑了。”
榮嫔将三阿哥交給奶嬷嬷抱在懷裏,她慢慢走上來,冷哼了一聲,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道:“我當萬妹妹得了皇上的青眼,就是放鷹臺也讓妹妹上去呢,原來不過如此。
有些人就算出盡百寶,還是沒能如願以償,這人啊,就得認命,妹妹你說是不是?”
榮嫔是康熙生得最多的後妃,前幾年非常受寵。最近兩年康熙幾乎沒有翻過她的牌子,萬柳暗戳戳地想,她是不是欲求不滿,見誰咬誰了。
不過被人這樣直直打臉,萬柳雖然不會跟她直接起沖突,也不會就幹受着。
她腦子轉得飛快,輕咬住嘴唇,不住上下打量着榮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輕聲道:“姐姐,有件事......”
榮嫔眉頭皺起,等着萬柳接下來的話,她卻止住不說了:“算了,沒事。姐姐你忙吧,妹妹告辭。”
萬柳一說完就低頭欲離開,榮嫔臉色一沉,閃身攔在了她面前。
她神色慌亂,嘴裏不依不饒地道:“究竟什麽事,你說一半留一半是什麽意思,那可不行,今兒個你必須說清楚。”
萬柳心裏快笑翻了天,她哪裏有什麽事,反正榮嫔成天神神叨叨,幹脆加點料,讓她腦子再混亂點。
小樣,看你晚上還睡不睡得着,省得你精神十足跑出來到處咬人。
萬柳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害怕地道:“沒事,真的沒事。”
說完腳底抹油,繞過榮嫔飛快溜了,獨留下她怔怔站在原處,臉色清白交加變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