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緣淺
剛入冬的上海天氣就漸漸陰沉起來,一連半個月都沒有什麽好天氣。
承歡最不喜這樣的冷晴,戚戚艾艾的,沒有半點生氣。
自從上次“鳳舞九天”驚豔全城之後,小伍就借勢推出了一個全新的組合——白鷺雙飛!即由“白”玉蘭和“鷺”承歡每晚組合表演一支歌舞曲。這種捆綁銷售的方法,承歡早在大學時營銷學課上學過,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成了這“被捆綁”的商品,自覺好笑。
此外,自從半個月前她和樊天生氣大吵之後,也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只是每天唱歌的時候,總感覺舞臺右側角落裏的那張桌子上,有人在注視着她,那是她和樊天第一次來“大上海”時坐的地方。
承歡今天醒得早,拉開窗簾,看到還是這種半死不活的天氣,不由地哀嘆起來,連起床的精神都沒有了,裹了裹被子,又縮進暖和的被窩裏。
正想着如何打發這一天,卻聽到旁邊房間裏有動靜。
不應該啊,徐少辰昨天才休息過,今天應該上班才對啊……難道,家裏進賊了??承歡心裏越想越害怕,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腳地走過去。
發現,竟是徐少辰!
“你怎麽會在這兒?”承歡靠在打開的房門上問。
“這是我的房間,我不在這兒在哪?”徐少辰依舊收拾着行李,連頭都沒擡,顯然不屑于回答她這麽侮辱他智商的問題。
“不是,我是說你今天怎麽不上班?”虧得承歡心寬體……也不胖。
“沒看見我在收拾行李嗎?”
“你……要去出差?”
“嗯。”
“幹什麽啊?去哪兒啊?去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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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辰終于從本就不多的行李中擡頭,看着承歡,然後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
承歡最怕他這樣,每次他這樣親密地挨着她,跟她耳語,嘴唇裏呼出來的熱氣就在她的唇邊,還有他身上那股像極了古龍水的獨特香味……每次都讓她意亂情迷。
承歡一步步地靠着牆邊往裏走,不知怎麽地就碰到了床單,承歡緊張地磨蹭着雙腳,一個重心不穩,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幸好……身後是床。
不過,緊跟着,徐少辰就壓了下來。承歡使勁地并緊雙腿,身體挺得僵直,雙手用力地推着徐少辰的胸膛,可那裏就像是石頭一樣,頂得承歡手腕都快疼折了,他卻沒有絲毫移動。
“怎麽這麽關心我?嗯?!”徐少辰握住承歡的左手腕,輕輕松松地将她使盡渾身力氣頂住他胸膛的手移開。
承歡哪裏還能思考,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攪成一團:“你、你先起來。”
“然後呢?”徐少辰低頭在她耳邊吐着氣。
“什麽、什麽然後呢。”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裏?做什麽?去多久?我該先回答你哪個好呢?”
“不、不用了,我現在……不想知道。”
“那怎麽行?萬一你待會又纏着問我,我可沒有閑工夫搭理你。”
什麽叫“又”?“纏着”?我什麽時候這樣過了?!承歡終于恢複了一點點神智,深吸一口氣,問:“那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裏?去多久?”
“南京,大概十天左右。”徐少辰緩緩起身。
這樣的游戲,他百玩不厭,他喜歡看承歡手足無措的樣子,喜歡看她羞紅着臉,說話磕磕巴巴的嬌态,喜歡這麽近地看着她,聞着她的味道,甚至想……一親芳澤。
承歡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氧氣,每次徐少辰這樣她都會缺氧。
徐少辰收拾好行李,沒吃早飯,就匆匆出門了。承歡心想,這樣也好,省得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原來樊天大婚那天,二站發生了一件大事,才讓陳站警惕地派遣徐少辰親自到南京走一趟。
樊天大婚的第二天,獄官像往常一樣去給花蛇送飯,卻發現,花蛇已經死了。
徐少辰早上一到站裏,就匆忙趕到現場,鄭申和顧湘已經在那了。
“徐少,法醫來過了,證實死亡時間是昨天下午4點左右,兇器是一根銀針,正中花蛇百會穴。徐少你看!”鄭申說着,将一根銀針遞給徐少辰。
“還有什麽發現?”徐少辰問。
“還有這裏”,顧湘移開花蛇的左手,剛才手掌蓋着的地方,居然有血字,“是一個數字‘13’。”
徐少辰在血字旁蹲下來,伸手觸摸着那個“13”,又翻開花蛇的左手仔細查看,發現左手食指上的确有處傷口,應該是為了寫字而咬破的。只是,她為什麽會寫下一個數字?這個13究竟代表什麽意思?這些還不得而知。
“她不是已經瘋了嗎?怎麽還會寫字?”顧湘也百思不得其解。
“花蛇是因為藥物而瘋的,原本的神經并沒有問題,所以當她的生命受到威脅,或者她受到什麽嚴重的刺激,比如被親信暗算的時候,神智會有片刻的清醒。”鄭申解釋道。
“你是說,有可能殺死她的就是黑影!”顧湘推斷說。
“顧組長,我只是打個比方。”
“也完全有這種可能啊,否則花蛇為什麽要給我們留下線索呢?”顧湘見徐少辰還在看花蛇的手,兩只手反反複複都被他看了好多遍了,一聲也不吭,便問他道:“徐組長,你說呢?”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數字。”說着,徐少辰将花蛇的左手移開,重新露出地上的那個血字,“你們看,這個‘1’明顯比‘3’要長得多,而且,它的左邊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徐少辰心思一沉,又道:“鄭申,你們來之前,有誰來過嗎?”
“除了獄長、法醫和那名送飯的獄官,沒有其他人了。我和顧組長住得近,比您早到了十五分鐘。”
“怎麽,你懷疑有人比我們早到一步,擦毀了證據?”顧湘看着“13”左側那攤血跡說道。
“沒什麽,可能是我多慮了。”
“報告!徐組長,陳站讓您去一趟。”正說着,一名獄官來報。
“嗯,知道了。”徐少辰道。
“徐少,那屍體可以拉走了嗎?”鄭申問道。
“先放在這裏,下午我再過來看看,再送走。”徐少辰心裏尋思道:如果真的有人毀滅了證據,那為什麽還要留下一半?除非……是有人故意這麽做,想要引導他們朝這個方向走,那何不來個将計就計。
剛才徐少辰故意在花蛇的手上反複研究,似是看出了什麽破綻。其實,他也不能斷定那個血字就不是“13”,只是他故意說得很堅定,并且還要求将屍體留下繼續研究,這樣才像從花蛇身上發現了什麽有力的證據,如此一來,兇手一定不會坐以待斃,今天下午,在他回到這裏複查之前,兇手一定會動手毀屍滅跡。而他只需在這裏布下天羅地網,來個甕中捉鼈就行了!
“陳站。”徐少辰來到陳站的辦公室。
“少辰,坐。唉……昨天咱們參加婚宴的時候,花蛇被人殺了。”
“嗯,我剛從監獄過來。”
“你有什麽發現?”
“和顧組長她們看到的差不多,花蛇留下了一個‘血字’。”
“繼續說。”
“有點像數字‘13’,也有點像一個‘部首’。”
“哦?”陳站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是左耳朵旁!”
“嗯。但是現在還不能确定,我想等晚上再給您答複。”
“好!還有一件事,需要你親自跑一趟。”
“什麽事?”
“南京那邊派遣了一批新的特工人員,已經打入日軍內部。往後将直接與我上海方面聯系,我們需要這批人員的名單。”
“電報沒有傳過來嗎?”
“不行,電報現在不安全。南京方面得到消息,日本人已經破譯了我們一個電臺的密碼,只是我們還沒有查清是哪個電臺,貿然啓用新電臺風險更大。所以,為了這批特工的生命安全,還是希望你親自去一趟,交給你,我才能放心啊。”
“什麽時候出發?”
“三星期後!”
“為什麽這麽晚?”
“你以為我們可以在樊功成身邊安插眼線,他們就不能在咱們這裏安排人嗎?南京方面有人員名單的消息一出,咱們這邊就馬上派人過去,樊功成不就全知道了?!況且,我們需要給這批特工獲取日本人信任的時間。”
“是少辰欠考慮了。”
從下午1點開始,徐少辰他們就一直埋伏在監獄裏,4個小時過去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徐少,要不您先休息一會,我們頂着!”鄭申對徐少辰手語道,原來鄭申帶人潛伏在花蛇所在那間監獄的門口,而徐少辰則守在監獄唯一的一個鐵門出口處。
徐少辰搖搖頭,也沒有說話。
這時,突然“咣”地一聲,似有什麽重物被人一腳踢在鐵門上,徐少辰慌忙朝聲源地趕去。
“站住!”鄭申離得最近,開始和兇手交上手。
可惜這間監獄戒備森嚴,牢房都是用銅牆鐵壁鑄成的單間,除了和兇手交手的鄭申,其他人并沒有看清兇手的長相。
等徐少辰帶人趕到牢房門口的時候,雖然前後不過幾十秒鐘,兇手還是從窗戶逃跑了,鄭申跟着從窗戶追了出去。
徐少辰急忙去看花蛇,誰知她的屍體竟咕咕地冒着泡,化成了一灘血水。
“叫獄長進來!”徐少辰生氣地說道。
“這窗戶怎麽回事!”徐少辰指着被鋸開的鐵窗道。
“這……這……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每周我們都會挨個兒檢查一下門窗,昨個早上剛檢查過的,沒事兒的啊!”獄長小心地說道。
徐少辰從地上拾起鐵窗,按在牆上原來放鐵窗的位置,居然能嚴絲合縫地嵌在一起!怪不得早上他來的時候沒發現。這次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以後,每天檢查一次!你出去吧。”
“謝、謝謝徐組長!”獄長吃驚地說。
不一會兒,鄭申氣喘籲籲地回來了,自責地說:“沒追到……”
“沒事,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徐少……”
“我知道,回去吧。”還從來沒有人能從他眼皮底下逃走,這個兇手姑且算是他徐少辰的對手!他就陪他好好玩玩!
徐少辰走後,承歡心想,反正也起來了,不如出去逛逛。
忽然想起廚房裏也沒什麽菜了,雖然只剩自己一個人,但飯總是要吃的,便拿起鑰匙,挎上菜籃,到市場上去了。
之前她和徐少辰來過一回,雖然離家有點遠,但她還記得路。
這裏的菜市場歸置得整齊又幹淨,因為菜價比別的地方高出一些,所以來這裏買菜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是能來的,非富即貴。承歡要不是只知道這裏,才不會來這麽貴的地方。
承歡正在一家青菜攤兒前選菜,忽然被旁邊一人撞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地叫了一聲,向後倒了過去。
心想這下糟了,新換的衣服又得洗了……可是,她跌落到的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個柔軟的懷抱。
“小姐,你沒事吧。”懷抱的主人說道。
“沒事……樊天?!”承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住自己的居然正巧是樊天。
“承歡?!”顯然,樊天也沒有想到。
“哈哈……好久不見。”承歡尴尬地從他懷裏起身道。
“好久不見。”樊天也記不得是過了多久,好像是一年,又好像是一個世紀。
“你也來買菜啊?”
“嗯。”
“這些天,你都到哪裏去了,也不來找我……和玉蘭姐玩兒。對了,你知道嗎,我和玉蘭姐結拜為姐妹了,以後她就是我的親姐姐!”
“嗯。這樣挺好,以後你也能多個人照應。”
“你……最近有到‘大上海’聽曲兒嗎?”承歡想知道,自己的感覺是不是真的。
“……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還是——”
“昊!”承歡話還沒說完,一個女子突然就出現了,親切地叫着樊天,甚至還将手挽在樊天手臂裏。
“……這是我的……妻子,明子。”樊天看着承歡疑惑的表情,不自然地解釋道。
“你……結婚了?”
“……嗯。”
“你好,我是昊的妻子,明子。”明子向承歡伸出手。
“……你好,我叫陸承歡。”承歡也伸出手,禮貌地和她輕握一下。
“陸小姐,有空到府上喝杯茶,昊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說着,明子撒嬌地靠在挽着的樊天的手臂上。
“……好,有空一定去。”
“那我們先走了。走吧昊。”
樊天還在不停地扭着頭看着站在原地有些發愣的承歡,明子一直在他旁邊比手畫腳地說着話。
他已經結婚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姐姐知道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承歡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只是決定,如果這件事姐姐不知道,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至于其他的問題,她有一個人可以問,而且可以問得很明白。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要練好今晚和玉蘭的合曲。歌曲她們早早就錄好了,曲子也是經承歡手改編的。
“終于又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廢話不多說,讓我們熱烈歡迎‘白鷺雙飛’!”
承歡上場了,只是今天有些不同:一身淡青色的戲服,羽扇綸巾,顯然是個男相!而玉蘭則是一身淡粉色的戲服,梳着瀑布長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見兩人眉目傳情,你拉我扯,似是一對欲語還休,欲親還羞的小夫妻模樣。
“(承歡)啊~~~啊~~~
啊~~~啊~~~
西湖美景 三月天哎
春雨如酒柳如煙哎
(玉蘭)有緣千裏來相會
(承歡)無緣對面手難牽
(玉蘭)十年修得同船渡
(承歡) 百年修得共枕眠
(玉蘭)若是千啊年啊有造化
(承歡) 白首同心在眼前
(玉蘭)若是千啊年啊有造化
(承歡) 白首同心在眼前
(玉蘭)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承歡)綠水青山帶笑顏
(玉蘭)從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承歡) 夫妻雙雙把家還
(玉蘭)你耕田來我織布
(承歡)我挑水來你澆園
(玉蘭)寒窯雖破能避風雨
(承歡) 夫妻恩愛苦也甜
(合)你我好比鴛鴦鳥
好比鴛鴦鳥
比翼雙飛在人間
比翼雙飛在人間”
“哈哈哈哈……好!!”
“好!!”
……
……
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承歡早就料到了會是這個效果,得意地笑起來。
後臺,承歡拉住忙的暈頭轉向的小伍,問道:“小伍,我問你個事兒,你老實回答我。”
“承歡姐您說,小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前些時候是不是有人結婚?”
“呦!這可叫我怎麽說啊,這結婚的人多了去了,光今個就有兩家呢!”
“那……有沒有結婚的日本人?”
“……日本人倒是有一個。”
“是不是叫樊天?”
“不是……好像是叫藤什麽……”
“藤井昊?”
“對對對!就是他!”
“……我知道了。”
“承歡姐,你問這做什麽?都大半個月之前的事兒了。”
“……沒什麽,就是……想看看日本人結婚和中國人有什麽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都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再一對拜就禮成!”
“……哦,是這樣啊。”
承歡恍恍惚惚地走出“大上海”,樊天結婚了,這麽大的事居然都沒有告訴她,看來她那次真是傷到他了,他或許不願再和她做朋友了……想到這裏,承歡感到一陣失落。
“承歡……”後門口居然有個人,吓了承歡一跳。
“樊天?!”看清這個人是誰後,承歡又驚又喜,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路過。”其實他剛從前門出來,每天他都會準時到這裏聽她唱歌,她唱的每一首歌,他都深深地刻在腦海裏。
“……”一想到他都已經結婚了,而且……可能他還在生她的氣,承歡一下沉默起來。
“你,吃飯了嗎?我帶你去吃飯吧。”
“你……不生我氣了?”
“唉……我怎麽會生你的氣。”樊天無奈地說道。
樊天帶她去了一家以湯聞名的中式餐廳。
“你妻子……會不會生氣啊?”一路上,承歡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只是太久沒見樊天了,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有好多有趣的事想跟他分享。
“放心,今天她回她父親那兒了。”
“……”這不更尴尬了?!為什麽非要女主人不在家,男主人才可以出來跟女性朋友見面,這不是偷情是什麽!
“我們是朋友,朋友請朋友吃飯,這很正常。”樊天似乎感覺到了承歡的為難。
“對!我們是朋友!來,為友誼幹一湯!”
整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大部分時間都是承歡在說,樊天在聽。承歡給他講了她和玉蘭的許多事,還有她和“房東”去過的馬場等等,最後還不忘講了幾個又是一點都不好笑,但她自己卻笑得前仰後合的笑話,惹來周圍的客人不解的目光,樊天卻一點也不覺得丢人,反倒喜歡得不得了,這才是真正的承歡,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只要她過得幸福,他就很幸福。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只是情深,奈何緣淺。
樊天看着承歡柳葉般的眉,笑起來彎月般的眼睛,還有一張一合不停絮叨的桃粉色的唇……他要牢牢記住她的樣子,記住和她相處的每一段時光,因為在以後的無數個日月交替中,溫暖他的,只有這些有她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