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之後就是合影，楊揚終于摟着樸信中的肩膀拍了照。其實之前4×200米接力的頒獎，楊揚就是摟着樸信中，兩個人單獨拍照的。楊揚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在面對樸信中的時候，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和保護欲。所以從這次亞運會起，之後兩人的合影，都是楊揚以保護者的姿态站在樸信中身邊，将他攬在自己的氣場之內，即使這時樸信中是所向披靡的亞洲天王，而楊揚還只是稚氣未脫的後輩小将。

頒獎儀式結束之後，楊揚興高采烈地将自己的手捧花扔向了觀衆席，但他沒有扔到中國區，而是扔給了韓國區的李賢勝。當時大家都很納悶，連樸信中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直到很多年後，樸信中突然想到這件事，就問他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這時候楊揚正在吃西瓜，他一邊啃得稀裏嘩啦的一邊說道：“我啥也沒想啊，就是看到他在那兒，順手就扔給他了。嗯，挺甜的，你也吃吧。”他說着又咬了一大口，汁水橫流的。

“……”樸信中本來還以為他會說出個前因後果，沒想到卻是這麽個答案，心說果然還是不能把他想得太複雜。

這時三個人已經繞場完畢，緊接着就是記者會。樸信中因為有事沒能參加，所以這次在記者會上接受采訪的就只有楊揚和張琳兩個人。楊揚作為金牌獲得者首先接受采訪，有位記者向他提了個問題，但他還沒有回答，就忘了問題是什麽。那位記者閱人無數，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感到既無奈又好笑，只好再說一遍。但沒想到這次楊揚又給忘了，一臉茫然的看着旁邊的張琳。張琳簡直拿這個師弟沒辦法，只好懷着複雜的心情把這個問題輕聲給他複述一遍，好在這次他沒有再忘了。

其實這次記者會上的問題楊揚很快就都忘記了，倒是後來看樸信中接受韓國記者采訪的直播時，有個問題讓他印象深刻。在那一大群扛着□□短炮的韓國記者中，其中有一個問樸信中：“以後打算怎樣在1500米這個項目上再提高自己呢？”

楊揚當時一聽就急了，他倒不是怕樸信中提高成績贏了自己，而是想到頒獎時那個累得雙手撐在膝蓋上直不起腰的紅發少年，就很為他感到不平，心想他都參加七項，拿到三金兩銀兩銅了，你們還不滿足，想要把他累死嗎？

從這個時候起，楊揚就對韓國的記者很沒有好感。及至到後來的倫敦奧運會，韓國媒體和一些中國媒體歪曲事實的報道讓兩人産生誤會，那時楊揚對他們根本就是厭惡了。

男子1500米的比賽是被安排在游泳賽程最後一天的，此後本屆亞運會游泳比賽就結束了。在這次大賽中，樸信中無疑是最閃亮的明星，他在經歷了09年的低谷之後，重新強勢回歸，獲得三枚個人項目金牌，刷新兩項亞洲紀錄，創造兩個當年世界第一的成績，逼近高科技泳衣時代的世界紀錄。他是自2010年國際泳聯禁用高科技泳衣之後，極為罕見的成績不降反升的世界級名将。而楊揚也在這次比賽中名聲大噪，他以刷新亞洲紀錄、逼近世界紀錄的成績戰勝了強大的對手樸信中，創造了一個世界第一、一個世界第二的成績，從此開始走進人們的視野。而賽前被熱炒的張琳則狀态低落，只拿到個人項目的兩枚銅牌。

11月27日，所有比賽項目完成，本屆亞運會正式落幕，盛大的閉幕式将在珠江新城南端的海心沙廣場舉行。

海心沙是位于珠江之上的一個小島，當晚島上到處火樹銀花，燈火通明，襯托着廣場最高處熊熊燃燒的亞運聖火。8點，轉播電視塔上突然飛出無數細小的光點，随之場外燃起煙花，璀璨的焰火照亮了半邊天際。這時閉幕式正式開始，主持人高亢激昂的聲音響徹在每一個角落。

閉幕式的重頭戲照例是文藝彙演，這時各國代表隊都坐在運動員專場欣賞節目，一會兒文藝演出結束之後，他們都是要入場的。楊揚當然也在這裏，他坐在中國隊的隊員們中間心不在焉的看節目，時不時回過頭去，向後瞧上一眼。因為在他之後的幾排，就是韓國隊的位置，樸信中就坐在那裏。

“歲月不作響，回憶會發光，化作彎彎月亮，挂在老地方……”這時臺上一個女歌手正在深情地唱着這首《月光光》。楊揚聽她的歌詞，又想到樸信中，就向後看了一眼，卻發現他的座位空了。去哪裏了？楊揚心想。他耐着性子坐了一會兒，回頭一看，見那個位子還是空的，就坐不住了，便起身來到廣場外面。

楊揚剛一出來就打了個寒戰，這時馬上要進入12月，初冬了，即使在廣州，入夜之後氣溫也會降到将近10度，楊揚剛才在層層疊疊的人群裏還好，這時一出來就覺得有點兒涼了。他拽拽衣服，把自己裹緊一些，然後就四下裏張望起來。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他看到了三個人，其中兩個穿韓國隊隊服，是樸信中和一個矮個子的年輕人；而站在樸信中對面的，卻是一個穿着中國隊隊服的人，楊揚仔細一看，原來是張琳，看樣子有些沮喪，正在聽樸信中說着什麽。

楊揚向他們三人走去，這才聽到樸信中說的是韓語，他完全不懂。但在他說了幾句之後，他旁邊那個韓國隊的年輕人就開口了，是純正的漢語普通話，只聽他說道：“不要灰心，我去年在羅馬的時候，狀态比你還要差得多，後來才慢慢好轉的。”張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楊揚這才知道，那個人原來是翻譯。

樸信中又說了一段話，翻譯轉述道：“那時候我也很沮喪，很難過，覺得對不起家人更對不起國家，是大家都沒有放棄我，給我力量，我才重新站了起來。所以你也一定不要放棄，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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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都知道。”

張琳說着點點頭，伸出手來。樸信中也伸出手，兩人緊緊握在一起。

“park，謝謝你！”張琳說。

楊揚在一旁看着他們，他知道張琳和樸信中的關系很不錯，畢竟他們從04年就在一起比賽，而樸信中是在07年才第一次見到自己，所以有些事是羨慕不來的。

“琳哥。”楊揚打了個招呼，張琳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轉身向場館走去。樸信中跟他身邊的那個翻譯說了句什麽，後來還說謝謝(韓語的謝謝楊揚是聽得懂的)，于是那個翻譯也走了，這裏就只剩下樸信中和楊揚兩個人。

這是海心沙廣場伸向水中的一角，邊緣有欄杆，這時樸信中就靠在欄杆上。他背後就是珠江，因為今天的閉幕式，江上停了很多小船，船上星星點點的彩燈照在水上，水面上便泛起了粼粼波光，美不勝收。樸信中的眼睛裏也映着燈光，亮晶晶的。楊揚就站在對面看他，耳邊聽着場館傳來的歌聲，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park。”楊揚輕輕地叫他，仿佛生怕吵到眼前這幅畫面。

“yang boy。”樸信中看着他，對着他笑。

這一瞬間楊揚呆住了，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明明心裏有好多話想要跟這個人說，卻又覺得什麽都不用說，一切他都懂的。但其實因為語言不通，英語又都不好，他們也确實沒有多少能說的。

漸漸的，起風了，楊揚感到一陣寒意，他這才回過神來。有點兒冷，他想。于是他把自己上衣的拉鏈拉開，脫下來，然後披在樸信中肩上，他自己就只穿裏面的一件黃色T恤。樸信中穿的是韓國隊隊服，上紅下藍，像極了奧妙洗衣粉的袋子；楊揚的衣服是中國隊隊服，萬年不變的西紅柿炒雞蛋紅黃色。這時樸信中披了他的衣服，外面紅，裏面藍，再配上他一頭紅發，顯得非常不搭調。

但是樸信中卻非常享受現在的這種感覺，覺得楊揚對他就像對女孩子那樣體貼周到。是的，他是運動員，是世界冠軍，他不但不像女孩子那樣嬌弱，還要比一般的男人都強壯得多。但一直以來，他都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連睡覺都要抱着枕頭才能睡着。而眼前這個熱情得有點傻的大孩子，卻恰恰給了他夢寐以求的安全感，甚至讓他覺得自己肩上的這件衣服是這麽大，大得都快要把自己整個包起來了。不過話說回來，兩人15厘米的身高差，他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确實顯得很大。

“yang。”樸信中說，他突然很想說話，但是有限的英語又完全不能表達他的意思，于是他就用韓語說了起來。反正楊揚聽懂或聽不懂都沒有關系，他只是想跟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