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到了2017年4月，樸信中已經退役快一年了。
這兩天他因為學校的事跟幾個同事到另外一座城市出差，正當他們在酒店大堂辦理入住的時候，電梯的門打開了，裏面走出一位推着嬰兒車的年輕女士，她一邊向大堂的門口走去一邊拿着手機打電話。樸信中一直看着她，腦子裏浮現出她當年的模樣，那個溫柔甜美的女孩子曾經也是他心靈的慰藉。而現在六年多過去了，她早已嫁為人婦，而他依舊孑然一身。
“……我已經下來了，嗯，馬上就到……”她拿着手機邊走邊說，當從樸信中身邊經過的時候，可能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便愣住了。兩人對視片刻，樸信中先笑了，那位女士也微微一笑，對着手機說道：“遇到一位朋友，你等我一下。”之後便挂了電話。
“你好。”樸信中說。
“你好，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
“是啊，這麽巧。這些年你還好嗎？”
“嗯，挺好的。”
“這是你女兒？”樸信中看着嬰兒車裏的孩子，大概一歲多的樣子，粉粉嫩嫩的，穿着鵝黃色的小裙子，正躺在那裏睡覺。
“是啊，是我的女兒。”
“真可愛。”樸信中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
“聽說去年你退役了，現在還好嗎？”
“還好，我找到了新的工作，現在在學校裏當老師。”
“哦，原來這樣，前段日子我好像見新聞裏說過的。”
“是啊。”樸信中笑着點點頭，而對方一時間也想不到要說什麽，氣氛突然有些尴尬。
“對了，你現在…… 有女朋友了嗎？”她說。
“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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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己一個人的話，不會孤單嗎？”
“有時候也會吧，習慣就好了。”
兩人之間又是片刻沉默，然後樸信中主動說道：“這次真的很巧，不過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我跟我丈夫回他的家鄉去，正好路過這裏。”
“哦，那祝你們一路順利。”
“謝謝。嗯，我要走了，我丈夫拿了行李和司機一起去開車，現在正在外面等着我。”
“好的，那你快去吧，不要讓他們等急了。”
樸信中說着伸出手來，兩人握了握手，“再見。”樸信中說。
“再見。”
樸信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堂門口，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沒錯，這位女士就是他的初戀，曾經被楊揚深深怨念過的那一位。她以前是當紅藝人，很年輕就結婚然後退出娛樂圈，當年樸信中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還為她感到惋惜，但是現在他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也都有權利去選擇，外人只看到利弊得失，而當事人可能甘之如饴。
這一年樸信中二十八歲了，他的生活漸漸安定下來，于是儒家文化圈的老戲碼上演了：家裏開始催着他找女朋友。樸媽媽是最心急的一個，她一直身體不太好，雖然這幾年情況還算穩定，但也總是生怕會見不到孫子，所以每當兒子回來的時候都不免多說幾句。而面對這些樸信中每次都是沉默，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還沒有忘掉楊揚，他總不能心裏裝着一個人，就去跟另外一個人結婚。
但是他也相信自己能夠忘掉他，不過這需要時間。反正以後他們不會再有交集，就像他和張琳那樣，慢慢的自然也就淡忘了。到那時他會找個女朋友，愛上她，跟她結婚，然後生兩個可愛的女兒——這就是他一直夢想的幸福家庭的模式啊。
這時候的樸信中，他以為自己的餘生會像這樣度過。
裏約奧運會後，楊揚回到浙江杭州的家裏。
經此一役，他的功績更加前所未有，因此也收到了很多節目和活動的邀請，但是他全部拒絕了，現在的他一門心思想要退役。之前他已經知道了樸信中退役的消息，當時在電腦前，他對着那個視頻哭成了淚人。從他的職業生涯一開始，就是和樸信中糾纏在一起，這十二年來，他仰望他、追逐他、超越他、愛上他、回護他，而現在這個人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他不再是他的對手，更加不是他的戀人，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空了，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
是啊，這麽多年來，是游泳将他們連在一起。現在樸信中退役了，他們也分手了，以後他們各自的人生将是兩條平行線，再也沒有交集，就像樸信中和他的師兄張琳那樣，多年沒有聯系，曾經惺惺相惜的對手和朋友，在時間和距離的磨砺中也漸漸平淡了，這讓楊揚從中看到了他和樸信中的未來。
前幾年楊揚總是看樸信中參加的節目和訪談，見他經常會流露出對婚姻和家庭的渴望，他了解他從小就經歷的艱難和困頓，因此比誰都明白他渴望幸福的心情，而現在他退役了，應該就要去實現這個目标了吧？楊揚每次想到這些都難過得心口疼，但是即便這樣，他都極力克制着自己，沒有跑到韓國去找他。因為他明白，既然樸信中提出分手，那麽自己對他來說已是一種負擔，會讓他感到痛苦。
當時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楊揚就在內心确認，樸信中是這段關系的主導，只要他能夠開心一點，他說怎樣就怎樣。其實早在裏約奧運會開幕之前，楊揚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這次大賽樸信中的成績好，那他們的關系維持下去的可能性就比較大；反之，如果樸信中的成績不好，遭受打擊後他可能會提出分手，畢竟楊揚作為他最主要的對手，只要站在那裏對他就是一種傷害。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樸信中竟然沒有得到參賽的機會，再加上之後他的一些表現，所以那時楊揚就有預感，他們的關系要走到盡頭了。
這幾天的楊揚也和樸信中一樣，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出門，他拒絕見人，拒絕參加活動，拒絕訓練，一心想要退役。可是他還不到25歲，正值職業巅峰期，是奪金利器，領導們又怎麽會放手？然而樸信中的離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這絕對不僅僅是失戀，這麽多年來他就是他的信仰，每每在他累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一想到他就充滿了力量，這是信念一般的存在，而現在，他的信念崩塌了。所以楊揚的精神狀态很差，他陰郁而頹廢，整天恍恍惚惚的，這讓他的父母既擔心又感到奇怪，裏約奧運會上取得這樣的好成績，難道不是應該高興嗎，怎麽回來卻成了這副樣子？可是問他他又什麽都不肯說，有時候還要抹眼淚。要知道從小到大楊揚和父母的感情非常好，他什麽事都不會瞞着他們，這次是怎麽了？
直到兩天後的一個傍晚，明姐在家收拾房間，楊揚的爸爸到游泳隊去跟隊裏的人商量楊揚的事，現在還沒有回來，這時家裏只有他們母子兩人。明姐一邊收拾一邊絮絮叨叨的開導兒子，可是看兒子還是那副恹恹的樣子，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當她打掃到楊揚的書房的時候，看到那個豎在牆邊的玻璃門大櫃子，裏面放的都是她兒子參加歷屆比賽的獎牌、獎杯和留影等，這些留影裏有樸信中的就占了大半。明姐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小樸真是個好孩子，可惜這次奧運會沒有去，又是這麽年輕就退役了，唉。”
楊揚聽到這句話，積攢多日的情緒突然爆發，不可抑制，他捂着臉痛哭，一邊哭一邊嗚嗚咽咽說道：“媽，我喜歡他，我愛他，嗚嗚嗚…… 可是以後他不會再理我了，怎麽辦啊…… 嗚嗚嗚嗚……”
“別哭兒子，怎麽了這是？”明姐趕緊過去安慰，“失戀了？乖兒子你看上誰了？別哭別哭，來好好跟媽說。”
“媽，我喜歡的人就是park啊！”
“什麽……”
楊揚剛剛才用袖子抹掉眼淚，可是看着明姐驚呆了的臉，淚水又湧了出來。
“媽，我是真的喜歡他。你都不知道，我喜歡他很多年了，從我十多歲的時候他就是我的偶像，我不知道除了他我還能喜歡誰。媽，對不起，我……”
楊揚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明姐眼裏的淚水一串串往下掉。
“媽，你別哭。別哭了媽，都是我不好。”楊揚慌裏慌張用自己的袖子把明姐的眼淚擦掉，“媽，你不用擔心，他已經跟我分手了，我們不會在一起的。”
明姐還是哭，她把楊揚抱住，流着淚說道：“你個傻孩子啊，怎麽不早跟我說……”
“我…… 不敢說。”楊揚說着又抽泣兩下。
明姐不說話了，只是一直流眼淚。楊揚擔心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勸一勸吧又不知道該說啥，于是就只一個勁兒的給她抹眼淚。過了好一會兒，明姐才終于開口了，她說：“揚揚，你跟小樸，你們…… 好過？”
“嗯。”
“多長時間？”
“也沒多長時間，去年他才答應我，今年就跟我分手了，這一年裏一共也才見過兩次……”楊揚說着眼睛又紅了起來。他說的确實是實話，去年他去首爾，今年樸信中來昆明，只不過他在昆明待了兩個月。
“那，他為什麽要分手？”
“因為，因為……”因為這裏面的原因太複雜，楊揚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