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咦？不對呀兒子，”明姐突然想到了什麽，“以前你不是有過女朋友的嗎？那個李麗莎，你忘了嗎？怎麽突然又會喜歡了男生？兒子，你是在跟媽媽開玩笑的，對不對？”

楊揚看着自己的媽媽，見她眼裏那種絕望中的人突然抓住了一絲希望的神情，心裏更加難受起來，可是他不能騙她啊。“不是的，媽媽。”楊揚搖搖頭，“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喜歡他、愛他，這一點現在我心裏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清楚。”

“你個傻孩子……”明姐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你說你圖的什麽？你跟他既不能公開又不能結婚，所以現在分手了也算是好事，只是，唉……”只是苦了我的寶貝兒子。明姐擦了擦眼淚，她想起今年兩個人一起在昆明訓練的那兩個月，那時候兒子每次給家裏打電話和視頻的時候都高興得像要飛起來，以前她只是覺得奇怪，現在終于明白了，兒子是真的喜歡那孩子啊！

明姐想到這裏又抹了把眼淚，嘆口氣繼續說道：“揚揚，你不要太難過，你們分開是對的，等過上幾年你慢慢把他忘了，到那時候再去找個好姑娘，成家立業，日子照樣過。小樸的這件事就再也不要提起了，跟誰都不能說，知道嗎兒子？”

楊揚呆呆的愣在那裏，沒說話，也沒有動，他一點都不想接受這樣的結局，可是不接受又能怎樣？而對于明姐來說，這時的她堅信他們分開是正确的，因為即使兩家的長輩能做到心無芥蒂，然而社會上的壓力太大了啊。這裏是亞洲不是歐美，中韓是這樣兩個傳統的國家，他們倆又是這樣的身份，在這種有關同‖性‖戀的書禁止出版、有關同‖性‖戀的電影電視節目禁止播出、大多數國人談同色變的環境裏，他們這樣的感情又怎麽能走得下去？

其實在此之前，明姐對于同性之間的感情完全沒有了解的興趣，甚至在內心裏她是抵觸和排斥的。雖然她是大學裏的老師，有知識有素養，但是畢竟她從那個年代走過來，身上不可避免會有那個年代的印記。但是現在，這樣的事情落在了她的家裏、她兒子的身上，那可是她從小寶貝到大的心頭肉啊！于是愛和親情戰勝了偏見，她絲毫不覺得她兒子的感情是肮髒下流的，更何況她眼睜睜看着這兩個孩子這麽多年一路走來，這樣的感情難道還不夠深刻不夠真摯嗎？

然而她擔心的是，別人不這樣想啊。就目前整體的社會氛圍來說，能接受這種感情的畢竟還是少數，可為什麽這樣的事就偏要落在我兒子的頭上呢？這讓她感到既茫然又無奈。因為這條路是如此的艱難，所以她支持他們分開；但是看到兒子這樣痛苦，她又更加心疼起來。但是不管怎樣，從現在開始，她都要慢慢接受并消化這個事實：她的兒子愛過，或者說正在愛着一個男人。

這天晚上，楊揚的爸爸也知道了這件事，他當然也沒有罵兒子，因為從小到大每當楊揚調皮闖禍的時候，都是媽媽要教訓他而爸爸護着的他的啊，他對兒子的愛比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他看到兒子這樣痛苦，怎麽還能再去責備他呢？心疼和安慰都來不及。而這反倒讓楊揚愧疚得不得了，于是他抱着爸爸又抹了一回眼淚。

這之後的幾天，楊揚感覺比前段時間暢快了一些，畢竟一直以來悶在心裏的事終于說了出來，他們是他最親近的人，來自父母的理解和安慰讓他心中好受了很多。但是關于他的人生道路的問題還是懸而未決，退役，或者繼續游下去，這是擺在他面前的兩條路。對于楊揚退役的想法，他的父母是沒有意見的，他們怕他游太久傷身體，再者他已經是自由泳世界第一人，現在退了也是功成名就，沒有什麽可遺憾的。然而領導層和贊助商并不這樣想，他們認為楊揚怎麽能退役呢？年輕力壯，正是拿牌的時候嘛。

就楊揚自己來說，前段日子他是一門心思想要退役的，因為一來和樸信中一起游泳、一起退役是他多年的夢想；二來失戀的打擊也一度讓他心灰意冷。但是後來有一天，他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樸信中接受采訪的視頻，這個采訪很短，以前楊揚并沒有看過，采訪的時間正是樸信中禁藥事件事發前二十天。在采訪中樸信中微笑着說：“裏約不是終點，我沒有想過裏約奧運會是最後一次，因為在那之後我只要一直不斷努力做準備的話，即使不是金牌，我也會走上決賽的舞臺，與許多世界級選手們一起競争……”

楊揚看着看着就淚流滿面，他知道他的退役并不是因為對游泳的熱情熄滅了，他只是迫不得已，無能為力。楊揚想起韓國的一個專題節目中提到的樸信中的日記，在聽證會前夕，他曾經在日記中寫道：我的游泳選手生涯的最後一站是巴西奧運會，為了能在最後的舞臺上光榮謝幕，請給我力量吧。我一直以來都是竭盡全力，為了能在巴西奧運會上充分展現精彩的結果，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會放棄。

是的，經歷了禁藥事件，他已經不敢奢望裏約以後，而他唯一期待的裏約奧運會卻抛棄了他。正如在日記裏所說，他一直以來都是竭盡全力，再難也沒有放棄，但是來自個方面的鉗制和羁絆最終還是讓他的努力付諸東流。這天晚上楊揚把這個視頻看了很多遍，他想，如果自己退役了，那确實是了無遺憾；然而樸信中的退役，卻滿是遺憾：他想到12年在倫敦他被誤判，13年巴塞羅那世錦賽他因無法訓練而缺席，14年在仁川他狀态不佳緊接着又因禁藥事件被收回獎牌，15年喀山世錦賽他因為被禁賽而再次缺席，直到16年他無緣裏約奧運會，之後無奈退役，縱觀他職業生涯的最後四年，哪一處不是充滿了無奈和艱辛？

好吧，那我不退了。楊揚抹去眼淚，他心裏有了一個新的決定：既然你不能游了，那就讓我替你來游吧！

就這樣，裏約奧運會之後一個月，楊揚重新開始訓練。他的認真和刻苦一如既往，只是由于年齡和身體狀況的因素，他聽從醫生的建議，放棄了1500米這個項目。1500米曾經是他的第一主項，從10年世界排名第一到16年裏約奧運會再奪金牌，他統治這個項目長達七年，期間兩破世界紀錄。現在，楊揚雖然退出了這個項目，但是他的200米仍然是世界頂級水平，400米和800米依舊具有統治的實力。

職業運動員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無非就是訓練和比賽，偶爾參加一些活動，楊揚重新回歸三點一線的生活方式。但是他身邊的人發現，楊揚不再像以前那樣開朗了，變得不怎麽愛說話，訓練的間隙常常發呆，眼睛裏也有了陰翳。

9月中旬，楊揚剛剛恢複訓練沒多久，就去參加了國內的游泳錦标賽，各路媒體緊密跟進。然而沒有人注意到的是，他用的泳帽、泳鏡、泳褲和耳機都是樸信中曾經用過的款式，連顏色都一模一樣，而且從這次開始，之後他每次參賽都是這樣做的，因為他心裏一直記得，他是在替另一個人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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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第一天，觀衆們熱情高漲，他們早早就來到賽場，等待着比賽開始。楊揚也來得很早，他熱身之後，在後臺，一個賽會的志願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楊揚是在她和另外幾個志願者一起來找自己要簽名的時候注意到她的，并且還特意看了看她的胸牌，見上面印的名字是苗芊羽。

在此之後，只要她在場內，楊揚總是會把目光投向她、跟随她，直到跟苗芊羽一起的另外一個女孩子也發現了，悄悄說道：“哎，小羽，你發現沒？楊揚一直在看你哎。你說，他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怎麽會？不要亂說啦，他是大明星，我又什麽都不是。”

“不是的話他為什麽一直看你？我看說不定就是呢，你那麽漂亮，男生哪有不喜歡的？我要是男生……”

“哎呀快別說啦，”苗芊羽嬌嗔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被人聽見了多不好，該說我白日做夢了。”

其實苗芊羽早就感受到了楊揚的目光，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看自己，雖然她覺得不會是好友說的那樣，但是一天下來也被看得心裏小鹿亂撞。畢竟她是花兒一樣的年紀，而看她的人又是那樣萬衆矚目的明星。

之後的幾天，楊揚一到賽場就用目光尋找苗芊羽的身影，找到之後就跟着她看。而後來苗芊羽被看得多了，漸漸也感覺到楊揚的異樣，因為他在看她的時候并不是那種男生看到漂亮女孩時的火辣目光，而是默默的，沉靜的，帶着些難以言傳的傷感和怆然的味道。他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會用這樣的目光看我呢？苗芊羽見他這個樣子，心裏不禁也跟着難過起來，簡直恨不得化作一道陽光去照亮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