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獲全勝
元靖與魏宣義等人自當日未至申時登上戰船之後,直到黃昏落盡也不曾行出一步,南面湖域之上一片寧靜,戰船與守備巡船都靜靜地泊在原處,一蹶不振,俨然已失了生氣。
元帥失蹤,仿佛給整個平崴軍造成極大打擊。
天色徹底暗下之後,頸口處的蘆葦淺灘隐隐地傳出動靜。
船艙之內的元靖,此刻分毫沒有愁眉不展,更沒有在緊張地籌謀對策,面對當下的危急境況,反而相當清閑地下着一盤象棋。
棋盤對面的魏宣義尚還鎖着眉頭,卻并非源自白日在營前的震怒,而是出于對這一盤棋局的無能為力。眼看着已被照将,實在忍不得抱怨兩句道:“元軍師,你這樣的頭腦,非要拉着我一介莽夫來拼棋藝,我哪裏有勝算啊!”
旁觀諸位皆紛紛愉快地嘲弄他。
元靖低笑,目光落在棋盤之上,看對方不知第幾回被逼至絕路。
有士兵行入艙內,抱拳向林震來報:“報!林大總管,敵軍已向預期點埋入伏兵舟船!”
林震将興味從棋局上收回,面色嚴肅許多,颔首交代道:“備戰,勿打草驚蛇。”
“是!”
戰士退下,棋盤旁的魏宣義已無招應将,主動認服,擺手道:“還是軍師贏了。”
元靖彎唇擡首,向他致一禮回道:“副帥承讓。”
哪是什麽承讓,這麽狡猾個人,根本勝不過他——魏宣義嘆氣,有那麽點體會到蠻子即将擁有的心情。随後站起身爽朗笑起來:“唉,輸得我頭疼,也該去贏上一回了。”
元靖起身送他,彼時眸裏正色,鄭重其事地行至長桌旁,倒上數碗烈酒。衆人上前舉碗,幹了這口酒,皆心中通透,不再多說一言。
魏宣義抱拳,攜兩名将領出艙,在晦暗夜色中悄然下船歸岸。
仍舊留在船上的元靖不再尋人下棋,身覆暗色披肩立于甲板上,與林震凝神等待。約莫半個時辰過後,湖域之北終于見到敵軍戰船,堂而皇之地向着頸口行來,毫無避忌,想來對方的伏軍已盡數隐匿穩妥,才有着這般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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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子的軍號忽然鳴響,而就在那同時,原本消沉的平崴戰鼓也擂作震天響,不止是高船之上,甚至還有兩岸相對高峰處,都迅速亮起了點點光輝,細一看,那一簇一簇的光源竟全是燃燒在箭尖的烈火,蓄勢待發。
敵軍将領原是滿面煞氣地立于船頭,信心十足地攻入湖域,不曾想自以為嚴謹絕妙的戰術已被勘破,反令自己的伏兵落入危急陷阱之中,活生生演了一出自投羅網。此刻眼中映入大片不善的火光,臉色倏然一變,驚得往後退了幾步,大聲號令道:“不好!有伏兵在前,舟中戰士速速撤回!”
然而事至此時已來不及回頭,埋伏在淺水處的小舟本就不便于疾速挪行,平崴弓箭軍搭弓滿弦,豈會容他們逃脫。
林震呼喝施令,于光亮處高揚軍棋:“弓兵聽令!放箭——”
唰唰唰——
頃刻間火光如流星,向着頸口蘆葦叢齊發,引火的箭頭裹了石油,霎時将幹燥的蘆葦引燃,火勢熊熊蔓延下去。
舟船更加難以移動,一時間只聽着無數哀嚎,敵方的舟上伏兵紛紛棄戰跳水,借以躲避洶湧的烈火。
蠻子的戰船急忙回撤,與此同時,隐匿至今的平崴輕舟終于正大光明地展露在對方眼中,一只一只的結實小舟置入水中,身着鐵甲的戰士五人一船,向着頸口攻去,所過之處,将浮在水中的敵軍斬殺。
小舟開道,大船随之順利攻破頸口;岸上的弓箭兵換上普通羽箭,在號令之下沿着湖岸向北圍擊。敵軍戰船退無可退,只好咬牙迎戰,對着湖面之上的平崴軍放箭。而元靖早有準備,最為結實的鐵甲全用在開道的先鋒戰士身上,可謂刀劍不入。
蠻子的輕舟損失殆盡,此時哪有餘力應付,全然沒了方寸,順水路慌張逃離。
掌船的戰士前來向林震詢問是否沿途追擊下去,林震朗笑,望着敵軍落荒而逃的姿态搖頭道:“窮寇莫追。”
他作為船軍大總管自然心中有數,知曉這些蠻子不會被輕易放過,眼下敵方軍力已遭擊潰大半,何必急于一時。
——況且沼澤域的陸上之戰,也已将敵人逼至窮途了。
林震心思裏的沼澤方向,原本下落不明之人,此時正拎着一人首級,乘着追影斬将殺敵。
平非卿身邊依舊緊緊跟随着無峥與魍魉,兩人于其身後形成一道屏障;不遠處是下船之後便領着一支新騎兵趕來支援的魏宣義,馬上長刀耍得風生水起,本就生得威武高大,眼下刀刀見血,十分勇猛,将一衆敵軍煞住。
蠻子士氣不振,戰士逃心愈重,相比之下平崴軍卻越戰越勇,勝負顯而易見。平非卿統領着衆人一路殺過數裏地,直攻入蠻子駐紮在北岸的敵營。
至此,水陸兩方人馬終于遙遙相會。
北蠻的戰船早已逃遠,平崴軍船占領北面湖域,元靖站在船上靜靜觀望,等到平非卿的身影出現在眼中,深深地彎起唇角。
敵營中的人馬也已奔北,水陸兩處皆落入己方手中。
平非卿騁馬闖入空空營地中/央,原本豎着北蠻軍旗的高杆之上已不見旗幟,這人眸裏笑容冰冷刺骨,拿繩索捆住手中人頭,高懸至杆頂。
平崴王朝的神騎大将軍,一入沙場便化身羅剎,此時不在蘇如異身邊,骨子裏更是透出森森寒意,揚聲笑道:“讓他們看看,犯我平崴邊境的下場。”
得勝的士兵中有人高舉兵器吶喊起來,很快引起共鳴,片刻之後,湖域與陸上,歡呼之聲沖破黑夜……
平崴軍大獲全勝。
而有人的夢裏,卻是另一番腥風血雨。
蘇如異是被濃濃腥味刺激轉醒的,醒來之前,這刺鼻氣息便是他的噩夢,夢裏之人被一杆長矛刺穿整個胸膛,且身中數箭。
他看到鮮血從那人嘴角流出來,追影力竭,不堪重負地倒地,震起一片塵土。
“我不要……”
蘇如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滾,沉睡中的眼眸毫不平靜,急切地轉來轉去,牽動着睫毛一齊顫動。
身旁人不停地為他擦拭淚水,喚了許久也沒将他喚醒,只好在他耳邊低聲哄道:“我沒事,寶貝,該醒過來了。”
夢裏的敵人一刀揮下,要奪去那人最後一絲氣息。
蘇如異再喊不出一個字,猛地睜開雙眼。
平非卿松了口氣,沉沉笑一聲,抵着他的額頭在唇上啄吻安撫。
蘇如異愣住,半晌回不過神來,不敢确信自己是夢是醒,仿佛這人的親吻一點也不真實,虛無缥缈,興許是他想象出來的。
擔驚受怕地等了半晌,那觸覺卻還在,蘇如異驀地伸手,按住雙肩将身前人推開一些,完整地将他看在眼裏。
“平非卿……”眼淚越發稀裏嘩啦地落。
平非卿重新将他抱進懷裏,應道:“嗯,我回來了。”
蘇如異放聲大哭起來,幾乎要把嗓子給嚎幹了。
“我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他們騙我……他們說你不見了……他們都是騙子……”
平非卿心疼得不行,一邊又好笑不已,想起那會元靖跟他說的狀況,把魏宣義狠狠地誇贊了一番,說什麽這位将軍不去唱戲真是埋沒了人才,演得那叫一個深情并茂,把這小少年吓得哇哇直哭。
作戲自然是作給敵軍看的,熟料這單純孩子也是深信不疑。
平非卿嘆氣:“傻得很,不是跟你說了嗎,看到的聽到的都不要相信。”
“我不管——”蘇如異哭着發脾氣。
“好,不管,”這人輕輕拍着他的背,“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蘇如異漸漸地止住哭聲,意識更加清明了些,發現那血腥味不只是夢裏的,擡頭擔憂道:“你受傷了嗎?”
“皮肉輕傷罷了。”
蘇如異趕緊翻身起來,檢查這人的傷勢。
他記得平非卿身上有很多陳舊的刀疤,也說是什麽輕傷,可他看得出來,那樣的傷口并不淺。
憂心忡忡又小心翼翼地解開這人戰袍,一邊做着這樣認真的事情,一邊還時不時地聳着氣,平非卿覺得可愛得不得了,悶聲作笑。身上的肌肉随着笑聲微微顫動,胳膊上最為明顯的那一處刀口因着這動作還有點兒滲血。
“你別動了!”蘇如異急得不行,把棉帕打濕,将傷口四周清洗幹淨,随後翻出一只藥瓶為他上藥。
平非卿看着那烙有金紋的藥瓶微微失神,記起這是初見蘇如異時,自己送給他的。蘇如異說這裏頭的藥物珍貴,很是舍不得用,沒想到這回一道帶在了身上。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實這藥已經被蘇如異給改制過了。
蘇如異私下裏嗅着氣味辨識藥材之後,在紙上一一列了出來,經過仔細的揣摩,覺得藥物雖然珍貴,配得卻僅是差強人意,若再添幾味東西進去,功效則能夠更為驚人。于是折騰許久,将之做成新藥,重新裝進瓶中。
改制之後的傷藥他更為珍惜,此次帶在身邊,一次也沒拿出來過,“小氣”地私藏着,沒舍得給任何将士使用。雖不希望平非卿受傷,卻也思慮着萬一真有這樣的時刻,這藥方可派上用場。
蘇如異仔仔細細地将藥塗抹在這人胳膊上,拿白淨紗布将傷口纏繞包紮,随後也沒放過其他幾處地方,即便再細微之處,也給他抹了一遍藥。
全都給處理好了,才松懈下來,坐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把他盯着看。
平非卿被盯得低笑不止,将他拉進懷裏來揉一揉,直想着這世上怎麽能有這麽可愛的娃娃,又白又軟,有一雙比小狗還要無辜清澈的雙眼,這樣的寶貝,若錯過這一個,誰還能給他第二個?
“我們贏了對嗎?”蘇如異注意着不碰到他的傷口,随後才放松身體任由他抱着,問道,“贏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是,我們贏了,很快就可以回去。”
蘇如異仰臉蹙眉:“所以現在還不能回去嗎?”
這人低頭親他一口,回道:“先前按兵不動并不是縱敵,而是為了引他們落入圈套,此時雖然已經打了勝仗,但還不足以收兵歸朝。蠻子是兩次入侵的外敵了,上一次平崴勝後息事寧人,沒有過分壓制他們,這一次,便必須給夠教訓。”
“那要怎樣給夠教訓?”蘇如異不是很理解,贏了,不就算是教訓了嗎?
平非卿解釋道:“僅僅将他們趕出平崴地界顯然不足夠,我們要以牙還牙,壓到他們界中,令他們拱手讓出兩座城池。”
“那還要多久呢……”
“不會太久,蠻子兵力大損,乘勝追擊,不會耗費太多時日。”平非卿如此答過,仔細思量片刻,還是給他一個稍微确切些的時間,道,“興許再一月,年前可歸京。”
畢竟國之大事,蘇如異不能僅僅考慮自己的心情,體貼點頭道:“好,年前一起回去。”
這人又道:“這一路追擊,營地所駐紮之處不比太澤湖域安全,你就乖乖留在這兒等我,有疏隐與守營将士護你周全。”
少年一聽,癟嘴又要哭了。
“我不要……”
平非卿嘆氣,捏着他的下颔嚴肅問道:“你若再跟着我,難免害我分心,況且你不通武藝,着實危險。聽不聽話?”
蘇如異抿緊雙唇看着他,僵持片刻,終究委屈颔首:“聽話……”
“乖。”
“那你不能再受傷了……”
“這算什麽傷?”平非卿無奈,罷了看着他可憐模樣,還是答應道,“好,我不再受傷。”
明明保證了,蘇如異還是不夠放心,把方才那藥瓶子遞給他道:“你帶着這個……”
“好。”這人接到手裏。
“你讓人傳信給我……”
“好。”
“好好吃飯……”
“好,什麽都好,”平非卿輕笑着抱緊他,在耳邊喟嘆一聲,“你這傻瓜。”
蘇如異閉眼,他聰明着呢。
他醫術可好,以後還會更好,好到就算是神仙來了,也別想把這人從他身邊帶走。
他知道,平非卿會平安無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