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命恩人

陳雲景睜眼時,還是那熟悉的雕梁畫棟,還是那間滿是藥味的王府寝室。他悶悶咳了兩聲,即刻有人上前伺候。

這次夏總管終于學聰明了點,把洗幹淨的小乞丐領到病弱的主子面前,說是這個小乞丐救了王爺,他便留着人,等主子醒來再做決定。

陳雲景撩起眼皮子,擡眼一瞧自己的救命恩人。

清清爽爽的少年站在那裏,臉頰還帶着點小肉,身形修長,腰背挺直,正低頭把玩新換的衣裳上的護腕。見他看來還撇了下嘴,一副很嫌棄的模樣。

這麽一看,當真有與他昔日好友七八分相像,容不得他不多想。

陳雲景心念一動,特意放柔了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道,“郁青,蔥郁的郁,青草的青。”

“不叫燕飛?”

少年擰眉,語氣非常不好,“叫郁青,郁青,郁——青——”他指了指自己,強調着。

燕飛,郁青。

雖然少年這樣說了。但是,這兩個人真的不是同一個嗎?那時候燕飛明明和他一起被雷劈中了,沒道理只有自己穿了過來。陳雲景陷入沉思,視線遙遙落在虛空。

回過神來,陳雲景屏退了夏管家和身邊的下人,朝郁青招了招手。

郁青上前,大大咧咧坐在床邊的腳踏板上,仰着腦袋看他。

這個角度看去,少年顯得尤其乖巧。

陳雲景忍了忍,沒忍住,揉了揉他腦袋。郁青毫不買賬,‘啪’的一下拍開他的手,臭着臉。

這幅模樣也不知怎的,陳雲景忽然笑了開來,笑聲朗朗,牽扯到胸腔喉頭一癢,伏到床頭咳了個驚天動地。

郁青擰着眉看他,坐在邊上不言不語。

“你是怎麽帶着我回來的?”陳雲景緩過來後,沉聲問道。

郁青理所當然,“跑啊,拼了命地跑,跑着跑着,忽然就跑出來了。”

“只是這樣?”

“不然呢?”郁青坦蕩蕩反問,還翻了個白眼,“你好煩啊,你還想我怎麽救你?以一敵百地和那麽多鬼群毆嗎?”

陳雲景語塞,擰了擰眉。暗道乖巧是假,這人說話真有點毒,渾身都長滿了刺,不太讨喜。與彬彬有禮細心體貼的燕總裁簡直形同兩人。他想了想,又道,“我還沒自我介紹——”

郁青插嘴,“我知道你,尊貴的安康王殿下。”

“不,我是說,”陳雲景不免心懷幾分期待,看他的眸色也暖了一些,“你對‘陳雲景’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唔……”

“有嗎?”

郁青吐槽,“毫無亮點、平平無奇的一個名字,能有什麽印象?”

說誰呢。

陳雲景想揍他,可他一擡手臂,牽扯到胸腔,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郁青在旁涼涼道,“你幹嘛這麽大反應,你又不叫陳雲景。”

陳雲景差點沒被他當場氣死。

“夏總管!”

門開了,夏總管踏了一步進來,朝他躬身行禮:“屬下在。”

陳雲景斷斷續續咳了幾聲,捂住絞痛的心髒,虛弱地指着坐在床前腳踏板上的少年,“把他,拎出去。”

夏總管視線游移到少年無辜的臉上,應是。又問,“屬下這就把人趕出府去。王爺可還有什麽吩咐?”

趕出府?不行,這家夥沒排除嫌疑,得放眼皮底下。陳雲景擰眉,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目前的狀況,想起自己本來出門就是要去慈幼堂選小厮的,“此人,做本王貼身小厮,你教他規矩。”

“是。”

把人都趕了出去,得到一個安全靜谧的獨處環境,陳雲景擡手揉了揉一直緊繃的太陽穴和額頭。

他還不知道偷襲的人到底是誰,是那棵古怪的老樹嗎?還有那個奇奇怪怪的王座。雪上加霜的是,他這副殘軀受不得累,還是打小帶來的舊疾。再遇到險境,恐怕連跑都跑不遠。

沉思中的陳雲景無意識地把玩着拇指大小的玉瓶,臉色越發凝重。等他回神時,才發覺手中的涼玉已經被他捂暖。

指腹不由細細擦過其上的血痕,有些心疼。

多好的玉,都說美玉無瑕,可這個布滿了裂紋。

身體還沒養好,他腦袋昏昏沉沉地,往上拉了拉被子。呼吸漸重,四肢灌鐵般沉重,竟就這般握着頸間的玉瓶,歪睡在軟被上。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輕輕靠近。

睡了一覺,陳雲景渾身脫胎換骨般的輕松。他伸了個懶腰,睜眼一看,看見了床上安安靜靜躺着的肉身。

他一愣,迅速低頭,便看到化為了原型站在床邊的自己。

而此時,床上的那具肉身胸口還在一起一伏的呼吸。

怎麽回事?他怎麽魂跑出來了?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站在了房門前。

陳雲景連忙揮動着根系爬上窗臺,把窗臺上的盆栽推倒,再把盆中植物踹到窗外去。為了适合花盆尺寸,還特意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原型大小,陳雲景方才跳到歪倒的花盆中,帶着花盆重新‘站’起,立在窗臺上。

門開了,原是郁青去而複返。他鬼鬼祟祟地進屋,輕手輕腳掩上房門。

陳雲景一動不動,裝作一棵普普通通的植物立在窗臺。想看此人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

郁青來到床邊,摸着下巴打量那具肉身,表情凝重,凝重中又帶着那麽一點釋然。少年撓了撓頭,滿面疑惑中細細看去還帶着點嫌棄,輕聲呢喃,“到底是不是呢?”

最終,郁青搖搖頭,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真醜。”便伸出手,五指張開,攏在那肉身的臉龐之上。

這個奇怪的姿勢,是何意思?陳雲景不由集中了精神。

可郁青忽然停住了手,冷喝道,“誰?!”目光凜冽看向窗臺。

陳雲景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可是沒有。

窗臺外飛起兩個手拿大刀的刺客,腳尖一點窗臺,就這樣沖了進來,直直往床上那人殺去。

陳雲景唯恐自己要用的肉身被傷及。

事實證明他小看了少年。,

郁青幾個過手間就放倒了兩個刺客,輕松地像踩死了兩只蟑螂。不愧是能飛鳥般掠過高高城牆的人,武力非凡。

但他似乎被窗臺吸引,走了過來。

目光出乎意料凝聚在窗臺邊的植株上,眼睛一亮,“山茶花!”

陳雲景尚未反應,整個盆栽被少年捧起抱在懷裏。少年又驚又喜,臉還靠的極近,像在觀察。連同剛剛運動完那灼熱的氣息噴灑在翠綠的葉子上,如此親密。

不能暴露,不能暴露。

陳雲景忍住往後仰的本能,由着他端着花盆旋轉着看來看去。

郁青道,“還真的是。”

陳雲景松了口氣。暗道,當然是貨真價實的,看完了趕緊放下來。

沒想到郁青快快樂樂地抱着那盆花從房門出去了,路上見到夏總管還揮手打了個招呼,大大咧咧喊:“總管大叔,我剛又救了你主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盆花不如賞了我吧!”

夏總管問,“又?”

“是啊,有刺客要殺王爺呢。”郁青話剛說完,夏總管風風火火帶着護衛們去護主了。

郁青側身看他們急急忙忙跑去,自己哼着歌,抱着強搶來的花一路逆行,回了自己的下人房裏。

做王爺的貼身小厮還是很有好處的,比如他可以獨享一間小小的房間。郁青把盆栽放在了床頭,左看右看,總覺得這棵山茶特別好看,就算沒有花全是葉子也好看。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發現的狡黠,在陳雲景猝不及防時再次抱起了盆栽,腦袋往前一伸,萬萬沒想到,柔軟的唇瓣就那樣吧唧一下印在最上面那新生的嫩葉上。

盆栽裏的植物驚得一下子伸直了所有葉子。

一個吻,屬于他人的溫度、氣息連同觸感傳來,一下子把人腦袋炸得七葷八素,漫天的煙花噼裏啪啦綻放,亂了呼吸。

瓦制的花盆啪的一下從少年手中摔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然而盆中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是,郁青懷中穩穩抱住了一個白衣青年,微微睜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郁青細細端詳着青年,懷中人容貌俊秀明麗,淨如山間泉,清如石上松,朗若萬裏風,秀如錦上花。怎看不似凡人,而他也不知怎麽想的,竟就着橫抱的姿勢,颠了兩下白衣青年,喃喃道,“好輕。”

果真不是人麽。

陳雲景惱怒地看着他,手肘壓在少年肩上一用力,起身便直接從他懷中跳了出去,落地輕巧無聲,衣不沾塵。

“所以,你是花妖嗎?”郁青興致勃勃追問,眼中充滿了好奇和躍躍欲試。他指了指自己,理直氣壯:“我,你主子,記住了嗎?”

陳雲景默然無聲,冷淡地俯視着少年。

郁青道,“喂,主子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陳雲景上前一個迅雷般的擒拿手,把郁青面朝下摁在被褥裏。

郁青反應過來迅速掙紮,只聽得頭頂一聲嗤笑,“毛都沒長齊的小孩。”

郁青一下子氣的滿臉通紅。

陳雲景知他天生怪力,也不戀戰。趁人不備給了人一擊後,轉身拉開房門,只身沖了出去。

“你給小爺回來!”郁青往前追去試圖捉住他,結果手卻從青年衣襟上穿過,只摸到了一陣風。再追出去的時候,一直尋到王爺房前,人已經不見了。

守在那裏剛送走大夫的夏總管連忙攔住他,斥責道,“王爺剛剛休息,別進去擾他。”

“我……”郁青緊握着拳,咬牙切齒,“刺客,我剛又看到一個刺客沖進去了,你讓我進去看看!”

“亂七八糟地胡說些什麽,我一直守在這。”

眼見門前一大一小的人影逐漸離開,回到肉身中的陳雲景長長松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側臉,似乎還停留着那一抹溫軟觸感。

少年就這樣親上來。

他還長得和燕飛……

他閉了閉眼,不再細想。然而左胸心髒砰砰直跳個不停,陳雲景卻把這歸咎于自己的靈魂也染上了肉身病弱的毛病。把軟被一扯,蓋過頭頂,自欺欺人地當做什麽都未曾發生,帶着一腔亂緒,直接睡去了。

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什麽別的作怪。

他夢到了那日天道指點給他的幻象後續。

與他有着同一張臉的男人高坐其上,撐着下巴冷眼看着下面戰火連天,血肉紛飛,不動如山。直到那些喊着‘剿魔’的修真者堪堪沖到他面前,卻抵不過一個響指,慘叫聲中一切灰飛煙滅。

男人放下手,笑吟吟抱着膝上幼童站了起來,還就着手臂上接觸到那肉肉的觸感颠了兩下,繼而指着又沖上來的幾個敵人,問,“他們是什麽?”

男童睜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歪了歪腦袋,乖乖回答,“不堪一擊。”

男人搖搖頭。

“不自量力?”

男人唇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和諷刺,“本尊今日再教你,随着本尊說。”

男童緊盯着他的唇。

“垃圾。”

男童點點頭,然後扭頭看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已然氣紅了臉的敵人,帶着幾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淳樸,脆生生道,“垃圾。”

那些人紅着眼,大喊着“殺了魔頭”,一窩蜂沖上來。男人只是一擺手,頃刻間無數藤蔓破土而出沖天而起,堅硬無比鋒利如刀。

轉眼把那些人都穿死在了原地,刺穿了天靈蓋,血灑漫天。

陳雲景睜開了眼,天色大白,鳥叫聲清脆。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他捂着腫痛的額頭,低吟一聲。

這算個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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