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開花結果
陳雲景一臉莫名其妙,“你怎麽忽然想變成神燈,給我許願了?”
郁青眨了眨眼,理直氣壯,“我這不是忽然想起來,花晚山好說歹說都是我大恩人,以前沒能還恩,現在還也不遲。”
“那你找他還去,找我幹嘛?”
“你兩不還是一個人嗎?”
“可我沒他記憶啊,誰知道你說真說假,還是又在蒙我。”陳雲景毫不在意這事,反倒拽了他衣袖一下,“快快快,別啰嗦,幫我解陣。”
郁青見他急成這樣,便把此事暫且擱置下了。
修真界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成仙,身上羁絆越少越好。郁青雖然不是修真界中人,倒是同樣崇尚這個理念,若是在以前他肯跟着花晚山當個器靈純粹是為了報恩,現在的話,反倒不想報恩了。
他可巴不得和陳雲景間羁絆越多越好。
诶,說來也奇怪。以前沒感覺,現在怎麽越看陳雲景越覺得可愛呢。
“你在發什麽呆,莫不是學藝不精,也被這陣難倒了?”陳雲景懷疑道,“要是這樣你直說便是,我也不會笑你。”
“誰說我被難倒了?”郁青冷哼一聲,跑上前去,也不知道摸了棺材哪裏。陳雲景還沒開口說第二句話,便見他拍了拍手,棺上的陣光倒瀉下來,映在棺蓋上,照出了琉璃般剔透的顏色。不,不是棺蓋被照成透明,而是眼前已然沒了棺蓋!
陳雲景詫然,伸手出去晃了兩下,的确摸了個空,棺中人清晰無比出現在兩人面前。
這人長着一張和陳雲景一模一樣的臉,額間一抹豔麗紅痕,一身黑衣,雙手自然交疊在腰腹上,面容安然,臉色蒼白,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瞬就會睜眼坐起。又或是此人從未醒過,只是一具逼真的玩偶罷了。
郁青伸手下去,熟稔地探過這具肉身的喉嚨和手腕,一挑眉,看向陳雲景,“我還以為是具傀儡身,沒想到居然是真身,也不知道花晚山把這肉身藏去了哪,竟連天道都找不着,現在反倒自己出來了。”
陳雲景抿了抿唇,按在棺壁的手微縮。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給你開了棺,這會兒怎麽你就不急着躺下去了呢?”
這要真的只是一件衣服穿上就算,他也不會這麽婆婆媽媽的,只是……陳雲景猶豫一番,才把自己的疑慮說出口,“我要真用了這肉身,是不是就能恢複以前的記憶和力量了?”
有了力量他自然欣喜,但是也着實有點害怕未知的自己。雖然是同一個靈魂,但誰能保證自己得到另一段記憶後不會變呢?
“你想的可真美!”郁青聽懂了他的意思,一樂,“沒有的事,我保證,封印不在這身上。”
“那封印在哪?”
來了來了,郁青心想,這家夥又開始每日三千問了,好奇寶寶一樣一堆問題,沒完沒了。
“郁青?”陳雲景見他不回話,往前傾了些身子,“你聽到我說話嗎?”
郁青朝他一笑,陳雲景第一直覺不好,扭頭剛想跑。結果剛轉過身,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按着他肩膀,一股怪力帶着他直往寒冰棺裏摁。
陳雲景整個人就像被摁進冰冷的雪堆裏,四肢百骸流動的不是血而是雪水,連同身體五髒六腑都重如鉛塊,一呼一吸間都是森冷的寒氣。朦朦胧胧中只聽郁青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遠,“慢慢适應,不急,我在這為你護法。”
陳雲景在冰涼的雲霧中沉沉浮浮,腦中一片混亂,一會兒感覺到有人摸着他頭頂溫柔地喊他‘晚山’,一會兒被拍下凡塵,渾身有如萬蟲啃噬的刺疼。
他甚至聽見了天道無情的宣布:“天門已關,此後世間再無飛升者。”
不,不會的,他還要回去、他還得找回那個人,來不及了嗎?還是來不及了嗎?慌亂如蟻群密密麻麻抖下、散落周身,陳雲景一瞬間被擊潰了內心最深處的防線,湖水越過大壩傾瀉而出,撼天動地。
“不!”在頭腦記憶的混亂中,他猛地睜眼,滿眼的紅血絲爬滿了慌亂,陡然朝着天空擡手想要抓住什麽,卻只看見頭頂一片漆黑。
有限的空間中,耳邊唯有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和郁青一聲接着一聲緊張的問話。再努力想要回想起剛剛的事情,卻好像一場風散去,什麽都記不起來,徒留心上一陣荒涼空蕩。
郁青見他不對勁,抓住他那只手,掌心相抵,“怎麽了?哪裏難受嗎?”
陳雲景大口呼吸着,面色蒼白,唇瓣顫動着,口型變來變去,千言萬語想出口,最後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什麽都說不出。
郁青用袖口給他擦着額頭的冷汗,“你做噩夢了嗎?怎麽這麽大反應?”
一片靜谧裏,陳雲景回過神來:對了,我剛剛,夢到了什麽來着?
我為什麽要說不?
想不起,也再無處可尋,唯有心底的慌亂如此真實。
陳雲景呆了一會兒,緩慢的陣痛越演越烈,由下往上,終于引起身體主人的注意。陳雲景忍了又忍,最終抵抗不住病痛,只得蹙眉捂住腹部,弓起腰,咬緊牙根,臉色褪了血色的白。
“你不是頭痛嗎?怎麽又捂肚子去了?”郁青幹脆先把人打橫從棺裏抱出來,放在地上,挨在懷中,給他撥了撥汗濕的額發,疑惑道,“怎麽肚子疼?是要給你找個角落方便嗎?”
腹中一陣冷一陣熱,漲縮之間,好像整個人都被從中間打橫劈開,洩出血肉來。陳雲景難以啓齒,只是一味地搖頭,身上溫度下的極快,冷的吓人。
“不必害羞,唔,要不就在山洞另一邊好了,我不看你就是了。”郁青說着就要把人扶過去。
陳雲景推拒幾分,被郁青半抱半拽過去,忍着渾身入骨的疼痛惱羞成怒吼道:“我不是!”
“要我給你脫褲子嗎?”郁青以為他害羞,剛要上手。
陳雲景再也忍不住,他預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控制不住的變化,從腹部往四肢百骸蔓延的力量,似乎要掙脫桎梏而出。
他一把推開郁青,往前踉跄兩步,甚至來不及走更遠,身體爆發出一陣白光。
“雲景?!”
卻見人影逐漸淡化,一株蓬勃綠意的植物在光中越長越大,枝條抽展搖曳,轉眼占據了大半洞穴。若有人經過,打從外往裏一看,裏面層層堆滿了細長的樹根枝條,爬上牆壁洞頂,如巨人佝偻着背俯視一切。
被光照到的地方,延展出碧綠的葉片,顫顫巍巍吐出花蕾。
它在動着,揮舞着枝葉,似乎也很震驚自己會不受控制地變回原形。
郁青面對着白光後擠滿了大半洞穴的植株,卻着實看不出對方到底出了什麽毛病,“你現在……沒事了吧?”
枝葉簌簌抖動了一下,像在回應郁青的問題。
“你這是有事,還是沒事啊?”郁青迷糊了。
一根枝葉慢騰騰舉到他面前,兩片嫩葉展開,露出了中間雪白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郁青尚且來不及驚嘆,就看到這花骨朵兒以極快地速度一層又一層展開了雪白綿軟的花瓣,柔嫩而芬芳,比玫瑰更清麗,又比茉莉更華豔,猶如月下美人。
郁青此前從未喜歡過什麽花花草草,倒是現在終于與那些愛花惜花之人有了某一瞬的心情重合。
他眼裏起了光,擡手,剛要去碰一碰那朵柔弱的山茶花。又見花瓣瞬息凋零枯萎落下,枝頭光丫丫的,只剩下那掉進花瓣後越漲越大的子房,最後化作一顆圓圓滾滾且青紅交加的‘棗子’,嵌在枝條上。
嗯?這是結果了嗎?山茶花結的果能吃嗎?郁青沒來由想起之前在客棧裏,陳雲景遞給他的那顆小青果,倒是和面前這個有幾分相像。
那小青果酸得很,眼前這個有點紅,也不知酸不酸。
郁青頓了頓,“這是什麽,給我吃的嗎?”說完伸手就想去摘。
沒想到那根枝幹刷地一下縮了回去,另一根枝條竄出來,抽了他伸出去的手一下。
“哇!這麽兇!”雖然不怎麽疼,郁青卻行為誇張地甩了甩手,龇牙咧嘴地控訴,“不是給我的嗎?不給我就算了,還打我!”
那抽打的枝條頓了頓,在半空中揮舞着。
“我看不懂你想說什麽。”郁青盯了半天,眼睛都快花了,也沒搞懂一根枝條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又把小果子遞到他面前讓他看,卻又不給摘是什麽意思,不禁有些郁悶,“我又不是花,你先變成人再和我說話成不成?”
那枝條上下點了點,又左右晃動着。
“你是想說……”郁青試圖理解,“你現在沒辦法變回人形是嗎?”
那小枝條快速點了兩下。
郁青面上浮起些許喜色:他可總算懂陳雲景想說什麽了!
郁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可是好端端的,怎麽會忽然控制不住化成原型?難道和你回到這具身體有關嗎?不該啊,剛剛明明還是好好的。”
“還是說,出現了什麽讓你身體出現如此巨變的原因。”郁青的視線迅速掃過半壁被枝條蔓延籠住的山洞,最後落到那青紅交加的小果子上,“這個果子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忽然結果了?”
那小小的拇指大的果子,郁青一靠近就能感覺到裏面的洋溢着充沛的靈氣,再看那枝那葉,斷然沒有這麽外溢靈氣的。
何況陳雲景本身可用的法力也有限。
有限……
嗯?
郁青茅塞頓開,恍然知道陳雲景變回原型的原因了。他快速盤腿打坐,“我給你傳功力,來,靠近些,不礙事的。”
一條光禿禿的小枝湊在郁青掌心間,青色的光芒從氣流化為水流,從枝頭一路往上滑,遍布滿如此龐然大物的身軀。
然而更駭人的,卻是那顆果子在瘋狂地吞噬陳雲景身上的每一絲靈力,甚至不夠,越過去直接吞噬郁青的功力,溢出的靈力濃重,在它周圍如同輕薄的霧氣凝聚,輕柔地裹着那顆果子。
陳雲景的身體更如同無底洞,投進去多少都聽不見一聲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郁青抿唇,雙手有些微微顫抖,他腦子還留着一根弦,而此時他分明聽見弓弦緊繃的聲音。
哪怕他天生是堪比靈脈的神胎,可他現在也不過一縷殘魂,陳雲景這架勢,就算把他活生生吞了都未必能滿足這龐大的需求量。
就在他想放棄傳輸功力,另尋他法時。那果子忽然停止了瘋狂的吞靈力的行為。
兩人都不禁松了口氣,暗道這果子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卻見下一秒,那果子急速顫動,在郁青驚詫迷惘的視線中,就像嬰孩灌奶過滿,終于吞不下了,憋不住哇的一下一口噴了出來,打的人一個猝不及防手忙腳亂。
澎湃的靈力忽然倒灌滿了整個洞穴,沖進洞內兩人體內,舒緩着疲累的筋骨。
綠色一點一點從砂礫土壤中萌生,悄無聲息爬上牆壁,如同春神不經意造訪了這方小小天地。
幾個呼吸間,荒地生了芽兒,冒出草尖越長越大,還開了五顏六色的小花。小蟲從無到有,結繭化蝶……整個洞穴沒有一處是空的,全然被春色布滿。
洞裏裝不滿了,澎湃的靈力便順着四周流瀉出去,鋪滿了大地。
一時間漫山遍野,直到那占星樓下,全然是春意回返的奇怪景象。
占星樓下有弟子踩到一朵花,便大驚小怪叫道,“怎麽長草了!這個季節,怎麽會長草開花!”
猛烈的生機綿延開去,方圓幾座山一夕間遍布靈氣,造就了一方靈氣豐富的修煉之地。
然而其間早已沒有修真者,凡人感覺到些許空氣漸好的變化,卻不解其意。
花千錦花千鯉卻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兩人臉色一變,迅速順着靈氣變化的濃淡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