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恢複記憶
魔佛就位于當初占星樓所處的山頭之上,占星樓一共三十多層,月暗星明時塔尖幾能觸及天幕,可見山勢之高。而今夷為平地,一地殘骸。魔佛占山為王,坐落在天際一方,透過漫漫雲層,觊觎人間山河錦繡。
無數渺小的黑霧從人間而來,凝聚到魔佛身上,使得這魔佛每時每刻都在壯大自身。
就在這一日,青色從天邊衍生,半透明的碗裝結界倒扣下來,把魔佛罩在了進不來也出不去的方寸之地,徹底斷絕了他壯大的可能。
始終眯着眼笑的魔佛有了反應,他終于從一座坐着不動的雕像變作活人,站起身來,比山還高。身上的袈裟松松垮垮,他睜開眼,兩顆全金的眼珠比陳雲景還大,看向天邊結界來處。
洗鉛靈瓶中的池水源源不斷倒出,一圈又一圈環帶般飄在陳雲景四周,如臂指使,若箭矢射出,在魔佛睜眼那一刻,雙箭入眼,刺的飚出黑色的血氣。
魔佛張大了嘴痛呼着,身形漸漸模糊。
他終于顯出了原型。
那是無處不在的黑霧,漆黑到能把世間染黑,卻咧出兩枚血紅的口子,血眼直直看着不速之客,眼睛下邊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猛然仰臉一嘯,世間萬物被聲音震動,被力量撲倒,一切都在往後退去。
陳雲景亦是抵擋不住,被風刮得直往後退,身上衣裳凜凜發出拍打聲。他擋着風睜眼,面前空蕩蕩一片。心中不祥預感頓生,在下一刻,池水抵擋住烈風散做薄膜,把人盡皆裹住。
也是這一瞬,從正後背方忽然沖過來一團黑霧,大叫着要把他吞吃入腹,黑霧裹住他,卻被腐蝕性的靈水護罩燙的吱哇亂叫,噴濺出落地冒出毒氣的黑霧,落在陳雲景衣服上,留下一個個小洞。
陳雲景一驚,立刻遠離。
魔佛以那團為源頭,在刺耳的尖嘯聲中散發出無數根穿天透地的漆黑觸手,伴随着鋪天蓋地不絕如縷的念經聲,每時每刻不在敲動着人的耳膜和神經,激蕩着人心中最原始的惡念和殺欲。
陳雲景咬牙捂住耳朵,黑色的觸角在半空中以極快的速度追殺着逃亡者,刺穿了誤入的小動物,鮮血四濺;誤穿進樹身,把樹連根拔起;撞進地裏,塵煙彌漫……
陳雲景一邊小心避開無數追殺的觸角,一邊分出些許精力以念為魂召出瓶中靈水,瞬息化作無數細小的水柱,卷曲着爬上觸手,水柱漸漸融化,成為一片又一片青色薄膜覆蓋在黑色的觸手上,冰封着觸手動作。
耗損太大,本就不多的法力不堪大用,他額上漸漸冒出冷汗來,本人始終不曉,在魔佛觸角皆被凍住那一刻,他急匆匆喊出一個名字,“郁青!”
一把鋒利的劍從後往前刺透了魔佛的身,從下往上一挑,把魔佛對半砍成兩半。
陳雲景臉上現出少許輕松,正以為那特意泡過符靈水的劍真對魔佛有用。
魔佛臉上裂開越來越深的笑,他往後弓腰,一喝。偷襲人連同劍一道被彈飛出去,胸前的窟窿也很快被黑霧填滿,尋常兵器果真對他毫無作用。
無數被靈水包裹住的觸手破冰而出,以千軍萬馬之勢直奔中心。陳雲景召出的綠植從地面破圖而出,在他身前交纏出一面看似堅不可摧的綠網,沒想到卻被輕易穿透打爛,截截落地。
觸角勢不可擋。剎那把正欲逃走的陳雲景綁得嚴嚴實實,吊在半空。
“該死的天道,”眼看那魔佛朝他瘋狂飛來,陳雲景用盡氣力掙紮,導致手上額上青筋直冒,身上的觸手卻越捆越緊,幾乎要把他擠成肉幹。陳雲景心裏直罵娘,“你是真的打算要我死就早說啊!”
說好的用力量支持我呢?這打了沒多久,都要被生吞了!
餘光看到郁青舉劍已經朝這邊飛過來,身影快到在空氣裏落下殘影。可那魔佛比他速度更快,已經迫不及待張開了血口撲來。
他全身上下緊繃成一根弦,肉眼怔怔地看着仿若被慢放撲來的魔佛。
來不及了嗎?
天邊祥雲散開,落下一抹光束,罩在陳雲景身上,剎那把撲過來的魔佛和郁青都敵我不分地炸開了。
金光夾帶着天地間至純的靈力簌簌抖落在一人身上,這是比陳雲景見過的所有靈氣都要純淨都要濃厚的力量,落在身上仿若四方涓涓細流彙入大海,悄無聲息卻不可忽視。
天地靈氣在那一剎那都向一人彙聚。
身上的觸手頃刻毫不費力地掙開,陳雲景額間黯淡的紅痕從下往上慢慢變亮,鮮豔如火。
被金光靈束彈開的郁青側摔在地,擡頭看去,面上有詫然,亦有幾分‘果真如此’的感慨。他最不想的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魔佛嘶吼着,不甘心一次次撲向陳雲景,又一次次被彈開。
不管在外人看來如何,至少在睜眼那一刻,陳雲景‘看’到了許多記憶,走馬燈一樣在他面前飛快旋轉,再蠻不講理地一股腦填入腦海中。
幼時,他擡頭看着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伸出稚嫩的手去拉他下擺,喊道,“父皇……父皇……”
冰冷的光從上往下照亮魔域,照出廢墟中屍骸萬千。
歡聲笑語不再,他最敬愛的母妃帶領千軍萬馬踏平他們曾經的家園。而今面冷如霜,等着收割魔域所有人的性命。
“快帶他走!帶他離開這裏,去個安全的地方,好好長大。”看不清面容的父皇背對着他,轉身正面迎敵。
“不……我不要走!不要離開,嗚嗚!父皇!母妃!”他執着地拽着那片衣角,哭着喊着要留下。
一片寒光閃過,手中的衣角只剩一塊碎布,下人連忙抱着他離開。他怔怔看着手裏的碎步,反應過來後,無論如何拍打踢踹,最後只能徒勞地伸着手,被帶走,推進傳送門中。
兩扇厚重的石門轟然關上,他被人拉着手臂往後扯,只能透過縫隙看到父皇最後浴血焚身的模樣。
他想回去,他要回去!
已過經年,他擁有了無人可比的力量。
天道卻說,“天門永閉,此後世間再無修真界,再無飛升之人。”
——晚山尊,你是本界中無可置喙的受萬人景仰的集大成者,有何不滿?
有何不滿?呵,他不滿的可多了。
他只身闖入酆都之城,修為不在他下的黑衣男人坐在石凳上,正拿糕點饒有興致地逗着三頭犬,逗得那鬼見鬼怕的三頭犬嗷嗚叫着跳着去咬吃食。
九冥看了他一眼,“晚山,我知道你的來意。可你看,我好吃好喝好住的,實在沒必要上什麽仙界,可若我不答應吧,你肯定要在我這地方鬧個天翻地覆。不如這樣,我與你打個賭如何?”
花晚山撩起下擺,面無表情落座在旁,“你待如何?”
“我與你賭:你能尋到另一條法子打開天門。若尋到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若尋不到呢?”
九冥不看他,手中吃食被小寶奪去,他欣然摸着那狗頭笑道,“那我便随你意,與你一同反了這天道,滅了這世間,又如何?”
話音剛落,頭頂雷鳴聲震耳欲聾,而花晚山靜靜聽完,食指在膝上緩慢敲動,微微一笑,“好朋友,你若不答應,我也拿你沒辦法。畢竟,總不能把你功力都吸走,讓你變成個人幹。”他說這話時,眼眸沉沉,卻是盯着那只三頭犬,話裏說着‘不能’,語氣卻有十成十的惋惜。
三頭犬背後一涼,嘴裏的東西啪嗒落地,吓得一躍而起直奔主人而去。九冥擋住縮在他後頭的三頭犬,嘆氣,“你別笑,吓着我家小寶了。”
一條狗罷了。花晚山撩了下眼皮,嗤笑一聲。
他千辛萬苦,于上古秘境裏找出一塊靈鐵,經煉器大師之手,化為本命法寶,反倒誤打誤撞養出一只器靈來。
器靈啊,這是屬于傳說中只有靠近神器的武器才能孕育出的靈。
然而這只器靈,又似乎聰明過了頭。他開始時真以為對方什麽不懂,從說話到生活,事無巨細相教。沒想到有一天,那器靈卻自稱早開了靈智,還有了個自己的名字。
它大言不慚說,要替他完成願望,好報恩。
笑話,一只器靈能懂什麽。
再後來,花晚山偶然發現那器靈似乎懂得頗多,鑒于本命法寶與主人間同生共死的契約,料定對方也不敢害自己。他便問器靈,“郁青,你說,在別的世界,有沒有可能飛升成功?”
那小屁孩正搗鼓自己的東西,聞言扭過頭,滿臉驚詫,“我又沒去過,我怎麽知道。你問這個幹嘛?你要走了嗎?”
挨着樹身的花晚山抱臂自嘲道,“這天地靈氣稀薄無比,修真界消失是早晚的事。當今唯一能與本尊抗衡的,怕是只有天道了。與天齊壽,聽着真好,可天道它不會允許我活到人族盛世。”他搖了搖頭,“可惜了,太可惜了。”
“可惜什麽啊?”郁青撓頭,“我怎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花晚山仗着這是洗鉛靈瓶內部,天道涉及不到的地方,狂妄道,“可惜本尊還沒成長到能吞噬天道。不然,即刻便踏破虛空,飛升神界。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若天道肯把自己力量分一些給本尊……”
而今,他雖是第一人,天道卻早有準備,把他的法力桎梏在它以下,可這距離卻并非遙不可及,若是我強敵弱,大蝦吃小蝦,大魚吃小魚,呵。
“只要一點,”花晚山眯起眼,“本尊便把它吞了。”
郁青斜眼看他,“想想就算了,天道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你的想法,力量分給誰都不會給你。”
“那若我不是我呢?”
郁青沒好氣翻了個白眼,“就算這樣,天道憑什麽給你力量。”
“那便創造理由,給它一個不得不給我力量的理由。”
“哼,你這說的好像和真的似的,如果我是天道,到了那種地步,第一步便是先滅了你這個大魔頭!”
花晚山搖頭,“它找不到我的,等它找到我的時候,它肯定不能殺我。”
郁青本來只當個笑話聽,但他眼看着花晚山臉上那淡然的面具下掩藏着的瘋狂的想法,後知後覺這可能還真就是他這便宜主人的真心話,再回想一遍內容,禁不住膽戰心驚起來,“你你你剛說的只是開玩笑的對不對?你要幹什麽?!你瘋了?”
花晚山輕輕搖了搖頭,食指舉到唇前,“噓,不就是以這人間做一個賭注。看一看,天道到底更在乎這世間萬物,還是,”他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輕輕道,“更忌憚這個‘我’。”
所以他千辛萬苦地舉辦伏魔大會,在所有人看來簡直就是瘋了。
魔尊——這個最大的魔頭——要剿滅所有妖魔鬼怪!
他把魔界所有中上層的妖魔,盡皆收入洗鉛靈瓶,把洗鉛靈瓶硬生生變成養蠱的器物,瓶內清澈的水底,吞并了多少血與肉。
這還不夠,他以一身法力作為源泉封印洗鉛靈瓶的時間與空間,永世鎮壓住所有妖魔,卻并不殺它們。
所有的法力入了瓶內,可天道不知道,他設下的封印卻不過千年之久,恰好是修真界徹底消亡那一刻。
他看似善心大發造福一方,卻處心積慮危害着千年後的人間。
世間再無修真界,可我把所有妖魔鬼怪都跨越時間釋放出來了。天道,你能怎麽辦?
若那時所有妖魔都被消磨了意志與力量,再無為禍四方的能力。那花千錦,承本尊命令,你便以五魔将為本,活生生造出一個妖孽來。那妖孽需要強大到無人能敵,卻又在規則之內,無法被天道以因果之力滅殺。
他把只能為他所用的洗鉛靈瓶永久封印住,毀去末法時期修真界所有殘存的鎮魔法器。他把自己所有記憶封印,直到能得償所願為之方能解開。所有的事過後,他在天道反應過來前,藏好肉身,神魂孑然一身躍入時空縫隙。
通往神界的天門已關,可通往三千小世界的路可沒有截斷。
這一走,便是上千年。
千年轉瞬即過,那恍若被時間遺忘的洗鉛靈瓶,封印漸漸松動。終于有一天,它被由內至外打碎,散做無數塊進入時空隧道,去找尋它的主人。
恢複自由的魑魅魍魉湧入人間,當無辜的凡人遇上罪惡的妖魔,毫無還手之力,亂世因此而生。這時,天道終于想起了洗鉛靈瓶的碎片,它尋遍世間補缺法寶。
卻獨獨缺了法寶的主人。
那一日,一前一後奔走在馬路上的兩輛車,被紫雷籠罩。
自以為遭受了無妄之災的陳雲景,睜眼看到了天道化身的白鹿。
——晚山尊,你可還記得吾?
陳雲景一懵,“你是誰?你叫我什麽?晚什麽?”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陳雲景卻經歷了那麽多,再見到天道化身時,天道化身說,“花晚山,吾要你在此立下誓言,履行約定,絞殺魔佛。”
陳雲景皺眉不願,“你這是強人所難,要我去死!”
“天道會賜予你力量,也定然會保你性命。而你必須牢記自己的使命。”
性命攸關之際,天道降下金光靈束,澎湃的靈力盡皆湧入一人之身。
那一瞬,花晚山什麽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