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只想知道
危難之際,花晚山瞬間做出決定。
他渾身力量聚集到雙臂,眼看下一秒便要破陣逃脫,然而時時刻刻被力量滋養着的靈胎一朝斷掉力量來源,竟然和他對抗起來。
花晚山甚至沒來得及逃開,渾身積聚的力量就在腹中炸裂般的痛覺裏盡散。
這個時候搗什麽亂!果真是個累贅!
似乎感知到他的排斥,那痛覺越演越烈,痛入骨髓,如成群結隊的蛀蟲,要把他整個人活活抽幹!哪怕強如花晚山,也撐不過幾秒,滿頭冷汗,條件反射地捂住‘傷口’。
面前的劍陣虛影閃到面前,鋒利無比的劍尖閃着寒光。
腳邊的土壤一陣騷動,以極快的速度破土而出交織成網。幾把劍尖穿過植物網牆靠近,與眼瞳不過寸尺。
可比來到眼前的傷害更快的,卻是一道忽然出現的身影,如風掠過,一把拉起他,從血陣中脫身。
花晚山被這力氣一甩,頭昏腦漲間就落在郁青背上,被帶着避開攻擊。他眨了一下眼,面前是郁青的後腦勺,側臉的線條早已脫去稚氣,利落流暢,如崖間松柏迎風而生,一朝成長,可擋風雨,獨得逍遙。
身後上百柄飛劍穿過頹靡落下的植物網牆,落入塵埃,砸出巨坑,頓時一陣塵土飛揚,吹起沉寂多年的塵埃數米高。
撞擊聲如雷響徹耳畔,帶起兩人衣帶在塵霧間翻飛交纏。
然而劍影并沒有随着這一擊毀去,割裂塵霧,一飛而過,成群結隊緊跟在他們身後。那陣法閃了兩下,化為紅光落進神将體內,成為最後的力量。
神将睜開一雙血紅眸子,指揮着劍陣在身後緊追,而他倏然出現在二人面前,舉起光劍。
局勢險峻,花晚山反倒皺眉看着眼前的郁青,諷道,“現在倒肯出來了?”
郁青無奈笑道,“不出來,擔心的緊。”
無數次郁青救他的背影似乎都在面前重合起來,花晚山瞳孔一縮,反應激烈,猛然推開郁青回身。上百柄追随的飛劍蜂擁而至,卻在他面前被叢叢拔地而起的藤蔓卷住吞噬,咔嚓咔嚓裂開,随風而逝。
一道劍光劈落,花晚山側身堪堪躲過,卻見那劍改為橫劈,只兩劍,就把他面前的藤蔓牆砍成碎段。
藤蔓段段落下,露出那緊追不舍的血眸,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剎那閃到他面前,轉眼兩人已過百招。
然而那神将狠厲無比,招招置人于死地。花晚山也是動了火氣,不留後手。郁青想插手都不行,見花晚山一副不想□□預的模樣,想了想,沖花晚山喊道,“雲景,那是我很久以前留下的元神□□——”
花晚山一聽,力量暴漲。
一人一元神打的不可開交。
縮在一邊的白樂童見此時總算來了個認識的人,湊過去道,“怎麽回事?都說了是你□□,怎麽祖宗下手更狠了?”
郁青深深地嘆了口氣,攤手,“就是要他狠點,洩洩火氣,不然回頭算我帳來了。”
白樂童在空中繞着他飛了一圈,金蓮花瓣人性化地搖了兩下,“我的意思是,你不去幫忙?”
郁青聳肩,抱臂旁觀,沒打算插手。
雖然是他□□不錯,但早不歸他管了。當年離開天門後,他和九冥都曾在天門處留下核心的元神碎片作為永久的守護神。那元神碎片雖出自他們身上,但就如同核心本源力量給了天門,從此便只算天門的一份子。
何況法陣和神将虛影的啓動源都是來自花晚山在啓動法印處打進的力量,花晚山越強,打入的法力越多,維持的時間便越久,威力自然越強。盡管如此,這麽一頓折騰,估摸着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只聽‘轟——’的一下,那金影神将被花晚山一掌狠狠拍進天門中,虛影漸漸透明,穿過石柱,跌落在風裏。
面前的天門周身金光一閃,神将虛影被吸回石頭之中,石頭層疊而起,很快又恢複了原本執劍守護天門的肅穆模樣。
郁青正以為事情都結束了,奔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倒見花晚山面無表情,擡起右手成爪,猛地朝腹部剖去,像是要活活把自己腹中東西摳出來一般殘忍狠厲。
他頓時大驚,一臉駭然,抓住花晚山右手,仍有餘驚,“你這是做什麽!”
花晚山瞟他一眼,面有恨意,“它害本尊運力不暢。”
郁青讷讷,腦海中閃過千般勸阻的話:
它也是你孩子你怎麽忍心?
它不是故意的只是‘餓’了。
你別這麽傷害自己。
……
可是他沒說出口,就已經預料到了說出口的結局。
這些話對花晚山來說有一丁點作用嗎?沒有!他只會冷笑一聲,然後直接當場解決腹中那玩意兒。
指望昔日的魔尊大人有什麽父愛,還不如指望天門開了智自己打開。
郁青緊了緊抓着花晚山的手,“它還對你有用不是嗎?它能幫你開天門。”
花晚山不以為意,“本尊現在就把它剖出來糊到啓動法印上,一個将死的神難道就不是神了嗎?”
郁青沒想到他能做的那麽絕,滿臉震驚,一時間失去了言語能力,也不知該如何阻止這麽強勢的抉擇。
正當他以為無力回天時,一個小小的哭泣聲在耳邊響起。郁青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朝花晚山面上看去,只見花晚山皺了下眉,似乎也聽見哭聲了。
哭聲小小的隐忍的,一抽一抽,像是害怕極了,又壓不住自己的恐慌,抖着嗓子在那裏可憐巴巴地哭,又絕望又無助,在這只有三個人的洞裏綿延不絕。
花晚山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哭聲打起了嗝,輕輕地喊了一聲,“父親……不要……”輕的像幻覺一般,讓人直懷疑到底有沒有人在說話。
“啧。”花晚山不耐煩地一甩手,甩開郁青的桎梏,徑自飛離了此處。
郁青便知他至少此刻是心軟了,勾了勾唇,連忙跟上。
花晚山心煩意亂,匆匆離開了那處天門洞,但他站在秘境裏,一時也無處可去,又不想離開秘境之外。對着面前山清水秀,他幹脆尋了個平地,倚着山壁,又臨近瀑布。
只見花晚山從芥子裏翻翻找找,找出一卷畫卷來。
他拎着畫軸輕輕一抖,那畫卷自發綿延而去,足有一米多長,正面朝天,懸浮在半空中。花晚山手腕一轉把它立起,從畫卷背面蓄力,往前一拍。
畫中一道青光被拍落到面前平地上,光芒散去,見風就長,原是一座山水小院。院落雖小,五髒俱全,許是從畫中而出,亭臺樓閣,樣樣都透着精致,別有趣味。
花晚山手臂一揮,收起已經化為白紙的畫卷,不曾理會一邊大聲驚嘆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郁青,拍開大門走進去,入了主屋,雕花房門一關,他落座在矮榻上,閉目打坐。
在一片靜谧間,他調用渾身的法力游走于經脈之間。身體無處不可見,青色的光充溢滿脈絡之中,如同帝皇至尊游走巡視自己的每一寸領土。
直到來到元神旁邊的位置,那是不知何時在他體內開辟出的一個地方,平白裝載着另一種氣息的元神。雖然還是小小的一渾,卻絲絲縷縷地吸收着屬于花晚山的力量,和它自身融為一體。
似乎感知到被窺視,那小小的一團抖了兩下,周身環繞的力量越發薄弱,本來吸食力量樂不思蜀,現在倒是裝的可憐模樣。
花晚山心裏不免有些驚奇,甚至想再研究一下。若不是這小家夥柔弱的緊,他都想拎出來看清楚,是不是和他一樣的怪物。只是怎麽看都比不得他巴掌大,花晚山打量半晌,下了個結論:“和只寄生蟲一般。”
又小,又弱,一根手指就能摁死,沒了他供應法力壓根活不下去,關鍵時候還會拖後腿的,寄生蟲。
那小光團感覺到被嫌棄的感覺,但好歹沒有剛剛那麽濃烈的充滿殺意的排斥感,于是只是渾身顫顫,沒有吭聲。
但在花晚山看來,這小東西似乎已經被吓得哭都哭不出來了。
他還想逗弄兩下,窗臺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花晚山皺了下眉,調轉收斂內息,慢慢睜開了眼,“你就不能走門嗎?”
“你想我走門嗎?”郁青笑道,往前兩步,猛地俯首矮身,兩手撐在花晚山身旁,呼吸相近,低聲道,“你在做什麽?有什麽好玩的,不與我分享分享?”
花晚山慢悠悠瞥他一眼,又移開了目光。沒呵斥,也沒說話。
“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郁青側身坐在矮榻上,岔着兩條長腿幼稚地晃着,半點神仙架子也無,還挨着他一個勁地擠,“理理我呗,尊上?”
“你倒是沒怕過我,還問我生不生氣?”
“哪有,怕得很了。”郁青仰着頭看他,“就怕你不理我。”
自然潇灑的姿态,挨在他身上的肌肉放松,倒是沒有一絲絲防備。這個角度他若要出手,郁青不死也得丢半條命。花晚山手指微動,半晌沉默糾結,手指最終還是縮回寬袖中,眼裏的陰翳悉數如烏雲散去,落下清淩淩的月色滿地。
他側過臉,不耐道,“你是我本命法器的器靈,我還能殺了你不成?損人不利己。”
郁青眨眨眼,輕輕一笑,“你明知道我不是。”
這一笑穿過耳中,落在心裏,被看透的感覺頭一回沒有讓他反感,反倒不知所措起來。花晚山呼吸一窒,起身就想走,還沒邁開兩步,就被扯住了袖子。
“放開!”他頭也不回斥道。
“花晚山。”郁青頭一回這麽全名地喊他,理智又冷淡,從容地仿佛另一個人。
花晚山皺眉,似乎是煩了。
郁青似乎欲言又止,最後終歸長長嘆了口氣,軟了聲音,無奈道,“尊上,有什麽話直接攤開講不好麽?非要我猜你心思,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我也不是萬能的,總能猜得準。”
他歪了下頭,似乎很是迷惑,“若對我不滿,直說便是,畢竟那個意外我們誰也沒想到,但我猜到或許是我無意做錯了什麽——雖然至今也沒想通怎麽回事。之前天雷來得突然,想到彼此都需要一點空間去消化,我才離開了會。原以為現在你已經想清了,但是好像又不是。”
無論是獨自應對那虛影不需要他插手,或者允許他的靠近,但是現在又避之唯恐不及,卻又沒有和他生死決鬥的意思,心情也是時好時壞。饒是郁青再怎麽琢磨,也捉摸不透花晚山的心。
“我平生頭一回愛慕一個人,心裏其實也無措得很。只想知道,你到底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