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多好的姑娘啊,可惜長了嘴巴……

傍晚的時候起風了。

落日餘晖,将村莊染紅了一大片。風一起,昏鴉粗着嗓子穿過枯藤老樹,整個世界驀然阒靜。

君秀秀洗完碗,準備關院門的時候發現謝奚奴蹲在院落外的大樹下,他的身影小小地蜷縮着,與錯亂的土堆矮枝融在一起,幾乎快埋進這片黃昏中。

他今日穿的是謝鐵生小時候的舊衣服,又單薄又肥大,風灌進衣襟,将身形鼓起了厚重的一圈。

君秀秀擋住風口,湊近了看才發現他拿着樹枝不知在地上胡亂地畫着什麽。

看起來像字又像畫,春蚓秋蛇,毫無章法,小孩子的塗鴉總是沒有邏輯的。

陪着他靜默了一會兒,君秀秀開口問道:“明天我要去集市,你……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呀?”

本來君秀秀是想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但一想到他這“弱柳扶風”的樣子,恐怕還不到集市又折騰了半條命。

謝奚奴沒有擡頭,胡亂将地上的塗鴉劃去幾橫後,他折了木枝,回道:“沒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君秀秀也不氣餒,學着他蹲了下來,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地上的石沙斷枝有點多,君秀秀看了一會兒,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和老君同志玩過的井字棋。

她撿起一根短木枝在地上畫了個九宮格,歪着頭問:“阿奴,要不要下井字棋呀?”

地上的棋格畫得歪歪扭扭,略顯寒酸,謝奚奴瞟了一眼,沒有說話。

小時候沒人教他識文斷字,更不會有人陪他觀棋爛柯,這些都是在後來他才慢慢自學而會的。

他下的第一盤棋是和長留山上的一位道長,棋局殘缺,到底也沒有分出勝負,他被斷了兩根手指,鮮血蔓延在棋盤上,将如玉的白子染成刺目的猩紅。

“為什麽要害死萬塘三十二口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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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

謝奚奴閉了閉眼,耳邊一時是刀光劍影的嘈雜,一時是靜谧的風聲,最後是君秀秀略顯溫吞的聲線。

“很簡單的,你看,綠葉是我,石子呢是你。”君秀秀一邊擺着簡陋的棋盤一邊解釋游戲規則,“九宮格內,誰先連成三顆直線誰就贏。”

說完她微微側過臉,彎着眉眼:“怎麽樣,玩嗎?”

她未绾雲髻,發帶耷拉在肩上,纏了幾縷碎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碎髦掃過細眉,翹起了幾根,她不在意地揪了一下。

謝奚奴捏了捏被塞入手中的石塊,半晌,擡起眼皮:“誰先下?”

暮霭與殘陽交融在一起,醉成了酡紅。

半刻鐘後

“哈哈哈,傻了吧,小孩!”岑寂的樹林邊回蕩着某人穿透力極強的笑聲。

君秀秀擡手撥開了謝奚奴躊躇在半空中的石子,得意忘形地笑開了花:“別糾結了,敗局已定,要懂得願賭服輸。”

謝奚奴摩挲着石塊。

簡陋的棋盤上,綠葉靜靜躺在斜對角的網格裏,連成了一條直線。

這是他第一次走井字棋,看起來很簡單,但後手的他卻連輸了三把。

耳邊是君秀秀肆意的嘲笑聲:

“不過你也不要太難過,這井字棋你看着簡單,但也不是你九歲的人生能夠掌控的,以後嫂子慢慢教你哈哈哈。”

君秀秀這人有個大問題,就是得意起來,會忘了自身處境。比如此時此刻,她本意是想靠下棋來博點好感度,結果好勝心起來,厚臉皮地每把搶先手不說,嘴巴一張,還自帶嘲諷技能。

這就驗證了那句:多好的姑娘啊,可惜長了嘴巴。

長了嘴巴的君秀秀笑了沒多久,對上謝奚奴沒什麽情緒的眼神,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林間忽然起了一陣怪風,以她為圓心快速地轉旋了一圈,糊得她滿嘴的風沙,沙泥攀附進喉舌,嗆得她差點沒給斷了氣。

呸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君秀秀張了張發麻的嘴巴,抹了一把生理淚水,目光忡忡地盯着謝奚奴。

要不是知道此時的反派只是一個還未解開封印的小朋友,君秀秀簡直要懷疑是不是這人輸不起,使用了什麽妖術故意打擊報複了。

謝奚奴已經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棋盤。

綠葉被吹得無影無蹤,地上只餘下幾顆小石塊頑固地定在網格的對角。

謝奚奴撚着石子輕輕推進網格內,并未連成一串,反而各安東西,像是在演算什麽。

很快,他擡起頭,盯着還在吐沙的君秀秀:“再來一把。”

再來了不止一把。

地上的棋盤已經被風沙隐去了輪廓,只有綠葉與石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平分秋色。

先手的君秀秀只要沒有刻意放水幾乎沒有輸的可能,後手的謝奚奴找到了井字棋的訣竅,她走中間,他堵四方,反之亦然。原本就簡易的棋盤,平局了幾把後,兩人都提不起什麽樂趣。

君秀秀看着山頭最後一抹暮光,準備結束沒完沒了的棋局:“天黑了,要不……我們早點回去休息?”

似乎為了證明她的話,天邊忽然暗了暗,又刮起了一陣寒風。

謝奚奴點了點頭,站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塵沙。可能是蹲得太久了,亦或是風寒沒好,他單薄的身子走得晃晃悠悠。

君秀秀亦步亦趨地跟了幾步後,幹脆蹲下身将他一把抱了起來,也不管他是不是吃驚,有沒有掙紮,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裏走。

但她其實不大會抱孩子,走起路來又快又晃,仿佛下一秒就會将懷裏的人甩出去。

謝奚奴被颠簸地頭暈,盯着她頸側的脈絡,猶豫了一會兒,慢慢伸手攀住了她的肩膀。

院落外豎了一根歪歪扭扭的矮竹竿,用布條系着幾盞昏黃的小燈籠,燈火在夜風中微微搖曳。

謝奚奴錯過燈籠時,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

離燈光越近,遠處的黑暗越濃。但是那抹濃郁的黑暗中忽然炸開一朵亮花,像是平地炸了一瞬啞雷,無聲無息,卻驚起了一叢蟲鳥。

大樹下,雜亂的棋盤邊是如字如畫扭曲不安的符咒,煞點處凹下一塊泥沙,邊上是火光炸開後的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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