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分明是甜膩的糖稀味,怎麽會……
寂靜的屋內終于響起謝奚奴壓抑的咳嗽聲。
“有什麽事?”他的聲音悠悠傳來。
素梅垂眸的時候正好對上他稍顯冷淡的眼神,他的眸色很深,仿佛凝聚了最黑的夜色,冷冷清清的,與之前似乎一樣,又似乎哪裏不同了。
素梅清了清嗓子道:“聽小虎說你快被你嫂子打死了,看來還活得好好的嘛。”
原來是來落井下石的。
謝奚奴笑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這個女孩他還是有印象的,和村裏的幾個毛孩子玩在一起,特別熱衷于欺辱他,逼他鑽狗洞,挖陷阱把他關在洞裏幾天都是常有的事。稱不上什麽讨不讨厭的,對于注定要死的人,謝奚奴并不想浪費自己的口舌。
被無視的素梅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咬牙又踢了一腳床板:“快起來,小虎他們已經在南竹林那裏等我們了,今天要玩捉迷藏。”
說是捉迷藏,其實并不是認知裏那種普通的小游戲。
她所說的捉迷藏只有一個需要躲藏的人,那就是謝奚奴,而要找謝奚奴的則是其他小孩家養的狗,誰家養的狗先找到謝奚奴,誰就贏。對他們來說,謝奚奴就是一個獵物,一個玩具,死活不重要,也沒有人告訴他們重要。
素梅一開始不大敢玩,村裏養的狗大多數都是眼冒精光又野又兇的惡犬,被咬上一口得要半條命,其實她有點害怕,但是當看到謝奚奴渾身是血地被自家養的狼犬連拖帶拽叼出來的時候她又會有種莫名興奮的成就感。
就好像這個人他又倔強又冷漠,但那又怎麽樣,還不是只能像一灘廢肉一般趴在在地上成為她的功利品。
“快起來,不然直接拖你去喂狗了!”
林間的小路蜿蜒崎岖,驢車颠簸了許久終于踩上了石板平路,随着街道口豎起的牌匾,周遭倏然熙攘喧嘩起來,街道兩邊的攤位像是對罵一般使勁吆喝,君秀秀明白,這是到了集市。
不是什麽繁華的集市,就是幾個小村落之間的小鬧市,與想象中的不同,除了人流量大之外,并沒有什麽特別值得逛的地方。
張嫂與素芬找到攤位後,熟練地踩下車板,拖運着滿框的蔬果,邊搬邊吆喝。君秀秀幫她們一起搬了幾框到攤位後就捏着荷包去買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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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多村民都是買了布料自己回去做,比較省錢,自己也更好把握尺寸,因此店裏的成衣選擇很少,尺寸的選擇就全憑君秀秀抱謝奚奴時殘留的記憶,然後稍微往大了報給老板,畢竟反派才九歲,還在長身體,衣服買來也穿不了多久。
買完衣服,君秀秀又買了一小籃雞崽和飼料,作為以後的補給糧。
将整個集市逛了一遍,買了一些日用品後,君秀秀鎖定了一家糖人攤位。
大清早的,基本都是買菜的村婦,鮮少有小孩子随行,糖人攤位的生意比較闌珊。老板是個中年的大叔,呆坐了一早上,終于見到有顧客光顧,馬上堆出熱情的笑容。
他的攤位不似張嫂他們的圈地為攤,也不是一些首飾攤一樣有木推車,就是自己挑的擔子,一頭挑着爐具,一頭則是一些糖料和工具。
工具那頭立了半顆稻草,上面插着幾串樣品,有騰龍,有走獸,種類繁多,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熱爐上的小鐵鍋裏,褐色的糖稀還在沸騰着冒泡,散發出甜滋滋的香味。
“小姑娘,想要什麽圖案?”老板握着小木勺舀了一勺糖稀,問道。
君秀秀想了想:“來一條龍吧!”
“好嘞!”
糖稀被平攤在白色的石板上,老板手腳麻利地用細木板勾勒着圖案,糖稀化在石板上很快随着圖案的成型冷卻,最後被一根竹簽挑起,形成一條威風凜凜的騰龍。
君秀秀接過糖人,聞着還未凝固的香味,真誠地誇了一句:“老板你好厲害。”
“這有什麽的。”老板很少聽人誇贊,有些害羞地擺了擺手,“就是混口飯吃。”
君秀秀微微眯了眼睛笑了:“老板,再給我做一個吧,這次要個小黃雞。”
“好!”
糖人吃起來只有甜滋滋的蔗糖味,對吃慣了各種甜食的現代人來講,它的味道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但是當殘留的溫度在舌尖化開成甜意的時候,這種普通的蔗糖味在淳樸中又似乎帶了一種莫名的感動。
君秀秀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怎麽樣?”老板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君秀秀含着糖:“很甜,很好吃。”
日頭很快升到了正空,今日生意一般,還有兩筐蔬果沒賣完,張嫂牽過驢車開始收拾“殘局”。
家裏的男人一整日都在農田耕作,她得去送飯,家裏還有令人不省心的孩子,她得要看管,所以到了飯點,不管生意如何,張嫂都是要準時回家的。
君秀秀幫忙把兩筐蔬果搬到車上時,素芬也慢吞吞地來了,她帶的蔬果不多,很早就賣完了,一直在樹蔭下看人打馬吊,過了好一會兒眼瘾。
張嫂牽過驢車,正要招呼她們上車,天邊忽然炸過一道驚雷,黑驢被驚得撅蹄嘶鳴,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去,張嫂原本就沒站穩,被猛得拖倒在地上,差點骨頭散架。
“這畜生!”眼看那驢車帶着一車板的東西跑遠了,張嫂氣得牙癢癢。
素芬道:“沒事,那畜生認路,會回去的。”
她看了看天色,原本大天白亮的天色忽然暗了暗,一幅山雨欲來的模樣,有些憂心:“這天不會又要下雨了吧。”
話音剛落,集市的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呼嘯般的馬蹄聲,震得地面都顫了顫。
君秀秀緩緩轉頭,不遠處,是黑壓壓的也一片,如天邊翻滾的烏雲,正沖他們的方向疾沖而來。
人群中有人尖叫:“是山匪!山匪來了!”
随着這句話,原本平靜的集市瞬間兵荒馬亂,沒有人顧得上收拾攤子,連擠帶撞地往兩道的店鋪裏沖,但哪裏進得去,店鋪夥計聽到這種喧嚣聲,早就吓地拉起了門閘。
有動作快的攤販已經駕車逃命,大多數人被滞留在原地,瘋狂地拍着門窗喊救命,卻已經來不及了。
馬蹄踩着塵煙與一地的蔬果生鮮來到了鬧市中心。
君秀秀押着頭,躲在攤子後,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看清那群人。
為首的男人長了一圈絡腮胡,手裏的長刃還淌着血,他扶着鞍下馬,一腳踩在了地上來不及躲藏的攤販頭上。
“怎麽辦大哥,他們說我們是山匪。”
他問的人是尚在馬鞍上靜坐的男子,一身白衣羽扇,看起來斯斯文文,倒像個讀書人。
男子輕輕搖了搖扇子,似乎有些懊惱:“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們可是仙門呢。”
跪坐的攤販被踩地匍匐在地上,抖如篩糠,不停地磕頭:“各位仙爺饒命!各位仙爺饒命!我家裏還有懷孕的妻子!饒命啊!”
“還不快松腳,不然被人說我們仙門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呢。”
絡腮胡聞言,忙收回了腳。
攤販顫抖着磕頭:“謝謝仙爺謝謝仙爺!”
男子笑了笑,一個翻身也下了馬,他湊近攤販吸了吸鼻子:“麝香味。”
他的笑意更深了:“你不是說你家裏還有懷孕的妻子嗎?”
攤販一愣,張了張嘴,剛要哆嗦地解釋,忽然感覺頭上一涼,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白花花的東西混着鮮血,正大塊地往下流。
邊上有膽小的人抱着頭開始尖叫。
男子收回長刀,用棉帕小心地擦着刀上的血漬和腦漿,有些惋惜道:“誠實可是美德啊。”
将刀收入刀鞘後,男子收起笑意,不屑地看着抱頭亂竄的人們,對身邊的手下道:“随便測一下,将有靈根的都帶走。”
聽到指示,身後的人紛紛下馬,從兜中掏出一塊黑石,抓起人就往石上按,無論男女老少,都不錯過。
最後偌大的鬧市中只找到三個能令黑石變色的人,其中一個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
孩子尚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是憑着本能嚎啕大哭,他的母親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跪在地上:“求求你們放了我的孩子吧,求求你們了!我跟你們走可以嗎?我跟你們走,求求你們了……”
“你算是什麽東西,你有靈根嗎?”絡腮胡不屑道。
白衣男子則眯着眼睛笑道:“阿貴,跟姑娘家講話要溫柔。”
他看向那位母親:“你別怕,我們是黃泉海的仙人,我們是帶孩子去修仙的。”
他的聲音放得又柔又輕,可是身邊還躺着那位攤販的屍體,他踩過的地方都是血跡,說出這句話,只會讓人更瘆得慌。
孩子哭得更大聲了,絡腮胡不耐煩地将他扔到了馬車裏,任憑母親心碎地磕頭,任憑其他兩個被抓的人哭喊着饒命,都充耳不聞。
君秀秀從來沒有現身處地地經歷過這種事情,腿軟地動不了。
“系統,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們嗎?”
【正常劇情流程,不能。】
君秀秀抓着手心,耳邊是撕心裂肺的哭聲,但她無能為力。
黃泉海她是知道的,如果說謝奚奴所在的悲山一派是真小人,那黃泉海便是徹頭徹尾的僞君子。他們自稱仙門,與仙門交好,處處打着仙門的旗號,卻做着比悲山更惡毒更喪心病狂的事情。
如果她沒有記錯,按照原書內容,他們之所以抓有靈根的普通人,就是用來喂養妖獸的,以人的血肉喂養了近十五年,直到後面女主也被抓去喂養妖獸的時候,才能結束這場鬧劇。
“求求你們了,放過我的孩子吧……”
“見好就收,适可而止,也是美德呢。”
君秀秀眼皮一顫,刀刃刺入血肉的聲音刺耳地令人牙酸。
不知過了多久,集市中壓抑的哭聲才開始漸漸放肆。
那些如山匪一般的所謂仙人已經離開。
君秀秀扶着攤子,緩緩地站起身,她的手腳僵硬地動不了,天邊的黑雲不知何時已經退去,明媚的日光下,她卻仿佛覺得一股陰冷從三九嚴冬的縫隙中爬到了她身上。
地上躺着兩具血淋淋的屍體,一具還保持着磕頭的姿勢,那是一位母親的身體,單薄又堅強。另一具被削去了半邊腦袋,他的臉朝着她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空氣間除了濃郁的血腥味就是甜滋滋的香味。
那分明是甜膩的糖稀味,怎麽會是麝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