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纖細白嫩的手,微微彎曲着指節……

驢車駐足在集市不遠處的槐樹下,許是因為受驚了,直到她們靠近,黑驢才緩過神地動了動耳朵。

君秀秀撿起插在梨子上吃了一半的糖人,默不作聲地坐到了車板上。

來的時候三人心情還算不錯,走的時候卻都鐵青着一張臉,一路無言。

給謝奚奴買的糖人完整地躺在紙袋裏,而她的這塊在陽光下已經化了一半,糖稀順着竹簽往下流,滴在手上,黏黏糊糊的。

君秀秀看了一會兒,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融化的糖人非常粘牙,似乎比剛剛甜上許多,膩得嘴裏胃裏都不舒服。但是君秀秀還是吃完了。

【宿主,你還好嗎?】系統難得貼心。

“我沒事。”

君秀秀想,這些都是虛構的而已,文字是虛構的,畫面是虛構的,她看到的一切都是虛構的,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看着虎口處化成白翳的糖漬,告訴自己,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怕又遇上那群“仙人”,素芬和張嫂一直緊握着皮鞭,幾乎是一路逃命般駛着驢車回到了村子。

直到驢車邁進村門,又跑了很久,張嫂和素芬模糊的抽泣聲才開始變得清晰。

驢車停下後,兩個女人抱成一團,為劫後餘生大哭了一場。

“這些殺千刀的賊人遲早下十八層地獄!”張嫂紅着眼睛。

“我明天都不敢去集市了……”素芬還在哭。

君秀秀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們,只能輕拍着她們的背,看着日暈,安靜地陪伴了一會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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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時,村裏升起袅袅的炊煙。

張嫂記挂着孩子,沒有耽擱太久,抹了把眼淚便打算接過皮鞭趕路。

驢車剛要起步,不遠處的南竹林卻忽然傳來幾聲凄厲的慘叫。

素芬呆了一瞬後驚呼:“是素梅的聲音!”

張嫂也愣了一下:“還有小虎的聲音!”

進南竹林要先穿過一條窄道,驢車無法進入,二人相視了一眼便丢下驢車急沖沖地往南竹林方向跑去。

君秀秀緊跟其後,還沒趕到的時候便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吓得心中一梗,等到看到眼前的場景後,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

竹林外的空地上,淌了滿地的血,澆在花草溝壑中,像是一幅血腥的畫,而那片血污中躺着的赫然就是謝奚奴。

他躺在血色中,垂落着雙手,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昏死過去。

君秀秀顫着腿跑了過去,撲到他身邊:“阿……阿奴?”

面前的少年蒼白的小臉上沾滿了血漬,雙眸緊閉,沒有任何回應。

“阿奴?”君秀秀顫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剛移到他的面前,謝奚奴顫了顫睫毛,驀然睜開了眼睛,一雙冷清的眸子模模糊糊地看着她。

見他醒來,君秀秀屏住的呼吸才終于舒展開。

“你哪裏受傷了?”她扶起謝奚奴,上下打量着。

他身上的衣衫浸滿了鮮血,反而看不出傷口在哪裏。

謝奚奴扶住她還在發抖的手腕,輕輕咳嗽了一聲:“沒事,不是我的血。”

君秀秀這才發現血泊中竟然還躺了兩三只體型略大的狗,每只狗無一不是被連筋帶骨地扭斷了脖子,耷拉着皮肉,俨然已經死透了。

是狗的血?

君秀秀一愣,耳鳴漸漸止住了,四周的狗吠聲,村民的議論聲,小孩子的嚎啕大哭聲都一股腦地往她耳朵裏鑽。

她擡起頭,看向張嫂。

張嫂正用力抱住了她的兒子,聲音顫抖道:“小虎,孩子,有沒有受傷?”

聽到小虎否定的回答後,她閉着眼睛松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突然變得神色一變,兇神惡煞地推開了懷中的孩子,呵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虎被她吓得止不住大哭:“都是謝奚奴幹的!”

他這話一出,旁邊幾個向家長哭訴的小孩也都一并指向謝奚奴:“都是他幹的!”

素梅伏在素芬的懷裏,哝哝的哭嗓:“姐……謝奚奴把大黃殺了……”

“謝奚奴是妖怪,突然發了瘋殺死了狗,還要殺我們!”

“他是瘋子!”

“……”

周遭的孩子們七嘴八舌地開始告起了狀。

君秀秀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如果是書裏的那個謝奚奴,別說殺了四五只狗,哪怕殺了四五個人,君秀秀知道,他也絕對做得出來。

謝奚奴坐在血泊中,感受到她的視線,愣了一下,随後恍然大悟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回視她,眉宇間含着淡淡的嘲諷。

君秀秀張了張嘴,剛想要說點什麽,身邊的張嫂卻突然起身,幾步便走到面前,一陣掌風襲過,君秀秀下意識地護了過去,那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火辣辣地疼。

“秀秀你讓開!”張嫂喝道。

君秀秀怎麽可能讓開,她擡頭對上張嫂盛怒的神色:“阿嫂,如果真的是阿奴的錯,我一定賠償,但是至少得把事情弄清楚啊。”

“事情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張嫂怒極反笑,“幸好我家小虎沒受什麽傷,不然他就是死十次都不為過!”

這話嚴重了,君秀秀錯愕地看着她,眼前的張嫂哪裏還有半點和藹可親的樣子,滿眼的戾氣讓君秀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張嫂插着腰直挺挺地站着,君秀秀也不肯退開。

對峙了很久,直到耳邊的犬吠聲越吠越重,才打破了僵局。

君秀秀回過神,如夢初醒地看了過去,幾步遠的地方,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牽了一只狼犬,正扁嘴瑟縮在人群中。

君秀秀愣了一下,想到了什麽,扶着膝蓋起身,走過去問道:“小朋友為什麽你的狗沒事呢?”

小孩子不懂拐彎抹角,縮着脖子回道:“因為它沒有咬謝奚奴。”

君秀秀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又瞄了一眼還算溫馴的狼犬,又問:“那其他狗為什麽要咬謝奚奴呢?”

“因為在玩捉迷藏……”小男孩膽子小,說着說着就被吓哭了,“小虎哥說,要讓狗找到謝奚奴……然後就要咬他……”

他哭得一抽一抽,講起話斷斷續續沒有章法,但大致意思君秀秀還是聽懂了。

這擺明就是這群小孩子聯合起來欺辱謝奚奴。

君秀秀掃了一眼四周的村民,最後目光落在張嫂身上。

張嫂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硬是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她揚手就是一巴掌,死死落在小虎的後腦勺:“臭小子,一天到晚盡知道闖禍!”

“還哭!”見小虎止不住地抽搭,她手一擡,作勢要再揮一巴掌。

小虎吓得連退幾步:“娘!我錯了!”

“回家再收拾你!”

張嫂一把扯過他,收起怒容看向君秀秀:“秀秀,既然是個誤會,那我們就先走了啊。”

素芬嘟囔了一聲,倒也難得沒有插話,牽着妹妹擡腳便跟着走。

此時已到飯點,家家戶戶都騰升着炊煙,許多人是在煮飯的途中聽到響動沖過來的,原本就急着走,現在更是自知理虧,連多說點話的興趣也沒有,牽着孩子就要離開。

至于為什麽謝奚奴一個九歲的孩子能赤手空拳殺了狼犬,沒有人有興趣也沒有人有疑慮。

“那狗……”小虎被扯着挪了幾步後,不死心地掙紮。

“狗什麽狗,丢人的東西!”張嫂恨鐵不成鋼地邊呵斥邊拖着小虎走。

眼看這場鬧劇就要散場,一聲清脆的女聲落了下來。

“等等。”

衆人一愣,回頭看去,只見那謝家娘子沐在光暈中,定定地看着他們。

素芬道:“你又要做什麽?”

“道歉。”君秀秀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又堅定無比。

“道什麽歉?”素芬驚道,“現在受損失的可是我們!”

“是啊,你家吃什麽虧了?”有人附和道。

君秀秀沒理會他們,看着那群小孩子,又說了一遍:“道歉。”

張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秀秀,你在說什麽?”

君秀秀知道她現在的言行舉止徹底ooc,對謝奚奴要打要殺的是她,此刻護犢子的又是她,在村民眼裏她一定特別莫名其妙,但是她就是過不了心裏那關。

這些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歲,最大的那個看上去也不過十來歲,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挂滿了童真,但他們做的事情卻與所謂童真完全背道而馳,合起夥來欺辱孤立別人就夠惡劣了,他們居然還用別人的性命來作為玩鬧的把戲,這種行為簡直與今日碰到的“仙人行徑”沒有區別。

君秀秀越想越氣,聲音都冷了幾度:

“向謝奚奴道歉。”

空氣靜默了許久。

君秀秀心想大家不會這麽簡單地道歉,畢竟此時她只是一個無親無故的謝家寡婦,這些村民看上去也不是多麽講道理的樣子,正想着該要說些什麽,卻沒想到張嫂忽然笑了一聲,臉色也由陰雨轉晴。

神色轉變之快讓人免不了懷疑剛剛是不是一場錯覺了。

“臭小子,看你闖了什麽禍,還不快道歉!”

“對不起……”小虎簡直咬牙切齒,沒有半分的歉意,只有滿滿的不甘,卻偏偏糊了一臉的淚水,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小虎今年十歲,體格健碩,說是十四五歲也不會有人懷疑,因為人高馬大,他向來是長青村的孩子王,而張嫂性格多面玲珑,又因着年長,在長青村也一直很有威望,既然張嫂家的小虎都開口道歉了,其他家長也沒理由僵持,便按着孩子也随意地道了聲歉。

君秀秀想不到他們這麽爽快,一時有些怔愣。

今天的日頭有些烈,照得人有些晃眼。

謝奚奴擡眸看了一眼,頭暈得厲害,又低頭盯着衣襟上的血跡。

耳邊是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的道歉聲,毫無誠意,還吵得人耳朵疼。

他聽了很久,直到四周恢複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風過留聲,他的眼前忽然一暗,下一秒,纖細白嫩的手,微微彎曲着指節,劃過初春沁涼的溫度遞到了他面前。

謝奚奴擡起頭,看到君秀秀笑眯眯的臉。

他沒有伸手,別開了視線,只道:“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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