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謝奚奴被獻祭的第一年是一個……
謝奚奴被獻祭的第一年是一個晚春。
連日的大雪将整個村落埋在嚴冬中不見天日。連陽光都穿不透厚重的雲層。
謝奚奴被釘在湖邊的木板平階上,長鏽釘刺破薄衣,穿透琵琶骨,牢牢地将他與木板釘合在一起,滿地的鮮血很快凝結成一片,被雪色掩埋。
祭臺上的香火換了三輪,巫觋的聲音才尖利地劃破寂空,砸在奄奄一息的謝奚奴耳邊。
“辰時已到,水神有請,開始獻祭儀式!”
謝奚奴小口地呼吸着,冷氣和着嘴裏的血腥味一并吸入到胸腔,攢出氤氲,他費力地睜眼,視線卻被擋得模模糊糊,只能看到滿眼的人,将他圍得層層疊疊。
其實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就算明白他也理解不了,他才四歲而已,連話都還說不利索。他只能努力地去理解父母的每一句話。
他們說,這是他的命,人要學會認命。
命?
命又是什麽意思呢?好像每個人都喜歡這麽說,但太高深了,如果他能去幾天私塾,或許能學會吧。
湖泊上浮着一層薄冰,村民用一根長木棍從邊緣搗碎撥開,湖水被攪出漣漪,透着淩烈的寒氣。
擔心天氣惡劣,也擔心過了吉時,村民下手很快,半刻都沒敢耽擱,由幾個人搗開冰後,另幾個人便猛得拔出鐵釘,帶出粘膩的血,将謝奚奴一把提了起來。
有時候殺人比殺豬殺牛都要簡單輕松。小小的孩子連反抗都不能,耷拉着脖頸,如同一只被吊死的野狗。
“老謝,最後一眼了,要來看看嗎?”
将謝奚奴綁上岩石後,村長問道。
謝母轉過頭哭泣着,用背影拒絕了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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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父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錯過滿地的凝血,落在遠處的湖邊,隔得太遠,他看不清那個孩子的表情,耳邊是越來越急促地鼓擊聲,都是請來的巫觋置辦的。
他有心漏病,聽這鼓擊聲就心慌,手心開始泌出了汗。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撿到這孩子的場景,也是這樣壓抑的天氣,得救的他沖他們笑了一下。
現在,這孩子還會笑嗎。
謝父張了張嘴:“不看了,別誤了吉時。”
別誤了吉時,這孩子的命本該如此,怨不得他們,怨不得,怨不得……
日子過得很快,沒多久七天就過去了。
除了前兩天謝父還會做噩夢之外,之後的日子愈發平靜。
這天夜裏,如往常一般,謝父熄滅牆釘上的燈籠,打算上床睡覺,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陣的敲門聲。
妻子道:“許是風聲。”
哪有人這麽晚敲門的,而且聲音不重,輕飄飄的,不仔細聽都聽不真切。
謝父還是放心不下,又重新點上燈,将門挪開了一個縫,從縫隙中向外望去。
這一眼,差點将他吓得肝膽俱裂!
只見門外赫然站着半膝高的小孩,風有些大,他晃悠了幾下,忽然湊近,一雙漆黑的眸子直直地對上謝父的眼睛。
“啊!!!!”謝父尖叫着向後跌去。
門吱呀一聲被風推開,小孩朝裏走了幾步,燈火下,他的臉色慘白,正扯着一抹讨好的淺笑,看在眼裏,卻格外地慎人。
他說:“爹,娘,我回來了。”
這人不是謝奚奴還能是誰!!!
有時候,人類是很奇怪的生物,有着很奇怪的思維。
活人不怕怕死人,敢面對自己肮髒的心,卻不敢面對自己種下的果。
最奇怪的還屬,那令人糊塗的良知。
謝奚奴初初複生的消息在村裏傳了遍,所有人如避蛇蠍,害怕得要命。
但這樣的情緒并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他們發現那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除了他死而複生的能力,其他都與旁人無異。
如果這個人他死不了,那是不是可以一直替代其他的孩子做祭品呢?
從此村民不需要這麽辛苦出去尋找孤兒,那些可憐的孤兒也不用被作為祭品了。
只要犧牲他一個,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這樣的念頭萦繞在每個人的心尖。
惡就是這個時候徹底爆發的。
第一次殺人或許會害怕,第二次殺人或許會愧疚,第三次第四次呢?
有什麽做不了的?偏村一隅的人們,原本就是游離于歷法外的,什麽都能做,什麽都會習慣。
一開始謝家獻祭謝奚奴是為了所謂的風調雨順,是為了保住自己兒子,後來是則為了錢財。
次數多了,在所有人的心裏,謝奚奴已經稱不上是一個人,他是畜牲,是祭品,是死不了的怪物,是長青村的秘密。
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奚,奴。
畫面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最後停留在謝奚奴的火把上,滿地的煤油味,他手上還沾着周秀秀的血跡,臉上挂着的是嗜血的笑意。
當大火包圍村莊的時候,秀秀想,在他們被火舌吞噬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瞬間的後悔呢?
薄暮下,整個村落靜悄悄的,風聲顯得格外紮耳。
謝奚奴坐在矮凳上,撒了滿地的飼料。
小黃雞長得很快,沒多久已經可以撲棱着短翅,笨拙地撲騰了。
天色很晚了,日頭燒紅了天。周秀秀自從出門後一直沒有回來。
不過算算日子,确實差不多了。謝奚奴起身,将還在撲騰的雞崽子趕進小棚,鎖起了栅欄,想了想,又回屋将竈膛的灰燼熄滅。
全部做完後,他才出門走到籬笆邊靜靜地等待,沒多久,遠處就傳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
謝奚奴彎了彎唇,對上來人。
“奚奴仔!”張嫂大老遠地就看到他了,忙跑了幾步。
她的身後還跟了幾個村民。
“你嫂子回家了嗎?”張嫂錯過他,裝模作樣地往裏望了望。
謝奚奴看着她搖了搖頭。
張嫂笑了笑:“看來這丫頭是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幹脆磨蹭着不肯回家了……”
她繼續道:“那丫頭,早上跑過來找我,說讓我來接你。”
說罷,她看向謝奚奴:“跟我回家吧。”
回家?
這真是諷刺的字眼。
謝奚奴卻笑了笑,緩緩擡起眼皮,點了點頭:“好。”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