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只是,不信她,僅此而已……

甘甜之餘确是渾身的乏力重新浮了上來。

秀秀只覺得五髒六腑像是在燃燒一般,她費力地坐起身問道:“什麽時辰了?”

謝奚奴搖了搖頭。

天色一如既往的昏暗,除了能确定至少不是夜半三更外,确實分不出什麽子醜寅卯辰。

喉嚨幹澀無比,青棗本來也沒什麽水分,甜味過去後反而覺得更渴了。

謝奚奴也是一樣,而且應該比她更糟糕,到底年紀小,原本就高燒在身,又接連數日的舟車勞頓不吃不喝,身體早就扛不住了,喚醒秀秀後,他便靠在床背上,壓抑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秀秀輕輕幫他順氣:“是不是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謝奚奴順了口氣,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還好。”

這哪裏像還好的樣子。

早知道當時就該回頭在集市買點物資再跑路的。

現在倒好,兩個都帶病行路,搞不好哪天就被人當做盤中餐了。

她這麽想着,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秀秀一愣,看這屋子不像有人住的樣子,總不會是房主回來了吧。

敲門聲還在繼續。

秀秀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開門,便聽到屋外有個婦人的聲音緩緩傳來:“我知道裏面有人,小娘子,我先前看到你進屋了。”

這下不能裝聽不見了,秀秀只得起身走到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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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邊有扇紙糊的小窗,已經破了幾處,秀秀從破碎的縫隙中往外探去,昏暗的光線下,有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抱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靠在牆邊,一下一下地用手肘撞着門。

确認她身邊沒有其他人,秀秀這才打開了門。

門剛開了縫,那婦人便側身撞了進來。

秀秀盯着她淩亂的發髻,後退了一步,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婦人見她後退,忙又前進了一步:“小娘子,我先前見到你也是背了一個孩子進這屋的。”

說着,她往裏面探了一下頭。

秀秀擋住她的視線,有些不快:“請問到底有什麽事?”

婦人這才嗫喏着道:“我看那孩子生病了,正巧我孩子也生病了。”

秀秀太陽穴跳了跳,然後聽到婦人接着道:“你如果不忍心下手,我和你交換可好?”

秀秀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婦人當她沒聽清,清了清嗓,又道:“小娘子應該也餓了許久吧。我家孩子燒了幾天了,看樣子也是熬不過去了,你如果願意,我們便交換口糧,可好?”

什麽口糧?這分明是孩子。

現在她這是要……“易子而食”?

秀秀愣了許久才終于消化了她的意思,瞬間記起寺廟裏那慎人的場景,胃裏一陣翻湧。

“那是你的孩子,你怎麽忍心……”

那孩子雖然看上去病得厲害,但還活着,如果努力撐着離開這裏,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秀秀不解,婦人更不解。

婦人的眼淚早已經哭幹,她瞪大着眼睛,滿眼幹澀的悲戚:“小娘子說的這是什麽話?”

“我這當娘的難道會不心疼嗎?但是孩子他爹早就死了,我如果也死了,這孩子才四歲,他要怎麽生活?”

既然活不了,既然注定要以命換命,那為什麽不能讓更有希望的人活下去呢?

婦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娘子莫要與我說什麽大道理,我只想問一句,可願意交換?”

秀秀張了張嘴,想反駁又想不到詞,她看着婦人懷裏的孩子,還在微微喘着氣,心裏有點難受,搖了搖頭:“不換。”

“當真不換?”

“當真不換。”

聞言,婦人的神色有些晦暗,她颠了颠懷裏的孩子,轉過身便走。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角處,屋外沒有一陣風,只有無邊死寂的熱意,秀秀在門邊呆了許久,才關上門。

她走到床邊發現謝奚奴正扶着床沿坐起了身,擡眼看着她。

秀秀一愣:“你還可以再睡會兒的,晚一點我們再出發。”

謝奚奴搖了搖頭,他的眸色很深,在昏暗中顯得更為幽暗,此刻正擡着頭,似是乖巧地看着她,道:“嫂子,我渴了。”

踏入湘州這麽久,秀秀幾次問他餓不餓渴不渴,他都是堅定地說不餓不渴他可以,現下主動提出了渴,想來是身體快到了極限。

秀秀忙把袋裏的最後兩顆青棗掏出來遞給他:“你應該也還有兩顆,你都吃了吧。”

他也沒客氣,接過青棗,看了她一眼,便小口地吃了起來。

但是青棗畢竟解不了多少渴,秀秀想了想又道:“你在這邊待一會兒,嫂子去找點水喝。”

但這附近怎麽可能還有水?

秀秀找了一圈連根綠色的草都沒見到。

直到又走出很遠才找到一條即将幹涸的小溪,那裏有很多人,匍匐在岸邊,直接埋頭喝水。

秀秀走近了才發現那溪水污濁不堪,水面上還匍匐着一群孑孓,那群人就将臉埋在孑孓中大口地喝着水,秀秀胃裏一陣翻騰。

她很想離開,但是想到謝奚奴,最終還是走到了溪邊,選了人少的一角,掏出從屋裏帶的裂縫破碗,舀得滿滿當當。

她怕路上被人搶了,一路上便将碗護在懷裏,到屋子的時候已經撒了許多。

謝奚奴昏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動靜,費力地睜開眼,問道:“你在做什麽?”

秀秀正點起了火折子,聞言,回頭安撫道:“水有些髒,喝了恐怕會害病,我先煮沸了再給你。”

屋裏沒有柴火,只有秀秀從外頭撿回來的一點幹樹枝。

其實連樹枝都是不好找的,這附近的樹皮都已經被人啃完了,就這幾支幹樹枝都是她費了好一會兒才拼拼湊湊地撿回來的。

她很認真地在燒水,背後是大片幹涸的血跡,腦袋微微歪着,拄在腿上。

謝奚奴靜靜地看着她,想到方才那婦人的話,神色有些難測莫辨。

就一小碗的水,很快便煮沸了,髒污有些沉了底,但水色依舊渾濁。

這個時候也不将就這麽多了,秀秀給自己稍微倒了一小口,剩餘的都遞給了謝奚奴。

雖然就一小口,但秀秀喝得很珍重,小口地舔舐着,盡量讓水能在口腔中多停留一會兒。

謝奚奴就喝得很急了,他已經好久不曾進水,捧着碗便大口地往裏灌。

水的味道其實有些惡心,畢竟是灘死水,在這麽熱的環境下已經發臭了。

但現下能活下來本就是一種奢侈,還能有什麽其他的要求。

他喝得很急,許是被嗆到了氣管裏,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蒼白的小臉咳得通紅,他難受地去抓衣襟,碗便順着動作滑到地上,摔成碎片。

秀秀忙幫他順着氣,過了過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急忙跳下床,開始收拾碎片:“對不起。”

“沒事,我來收拾。”秀秀怕他被割破手,忙擋住碎片,“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謝奚奴虛握着拳,站在她身邊,看着她收拾碎片的動作,不由把拳頭背到了身後。

沒有休息多久,他們很快又啓程了。

他們很少停留,走得很快,累得實在不行便放慢腳步一步步往前挪着。

即便如此,視野內能看到的還是那村落的破屋子,三三兩兩被餓死的人,還有大片幹裂的黃泥。

界碑在哪,什麽時候能見到,秀秀統統不知道。

謝奚奴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天他睜眼也已經很費力了,秀秀将他安置在路邊,想先往前探幾步,剛要起身,裙擺卻被人死死地扯住。

“你要去哪?”

謝奚奴的眼底已經有些浮腫,卻仍頑強地睜開眼,看着她。

秀秀蹲下來安撫他:“我去前面先看一看,馬上回來接你。”

謝奚奴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最終牽扯出一個尴尬的弧度。

“帶我一起去。”他費力地開口。

秀秀以為他害怕,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這附近應該沒有人,我就往前看一看路怎麽走。”

說完她便起身往前探去。

前方沒有什麽岔路,一路還是荒蕪,別說水源,連根草也沒有。

秀秀回來的時候,謝奚奴還保持着剛剛的動作,見她靠近,他費力地擡眼。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秀秀聽不清,便俯身靠近他,側耳聽去。

然而她什麽也沒有聽到,只有脖頸處涼飕飕的的觸感讓她不禁頭皮發麻。

“你要幹嘛?”

秀秀不敢亂動,因為此刻,她的脖頸處正抵着一道尖銳的碎片。

“一起走。”

碎片又重重往前送了一下。

“我什麽時候說要丢下你了?”秀秀不懂這個小孩到底哪來這麽重的戒備心。

謝奚奴也不知道,他只是,不信她,僅此而已。

死并不可怕,他死過那麽多次了,沒有什麽看不開的,但是他不想死在這裏,既然說要一起離開,他便不想孤零零地死在這裏。

碎片沒有堅持太久,便脫手碎在地面,謝奚奴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脫力的瞬間便昏了過去。

秀秀低頭看了一眼,是片粗瓷片,想來是先前喝水打破的那碗了。

對于謝奚奴目前這種手無縛雞之力又想費力威脅人的行為,秀秀只覺得,不愧是他……

她并沒有生氣,畢竟在這個易子而食的環境下,他沒有安全感也正常。

嘆了一口氣,秀秀背上他,踏着已經磨底的鞋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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