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可以相信你嗎?

刀片被折斷的瞬間, 刀柄猛得向前一送,又驀地停在半空。

謝奚奴緊緊按住吊眼大漢握刀的手。

刀柄仿佛陷入什麽溝壑中,死死地卡在半空。

吊眼大漢想起手, 用了半天勁, 除了越來越痛的手, 刀柄卻紋絲不動,

他痛得滿頭大汗, 錯愕地看着謝奚奴。

這個小孩……

這孩子看起來如此清瘦, 與普通的八九歲孩童并無區別,居然有這麽大的蠻勁?

黑将軍只是一只普通的妖獸, 其實并沒有甄別什麽靈根的能力,只是他們興致來了相處的新玩法罷了,沒想到随便一選, 還真選出個靈根極佳的孩子?

“冊那,還愣着幹嘛?”大漢咬牙, 沖着身邊命令道,“還不快給老子拿下?”

話音剛落, 一邊的小弟紛紛撸起袖子朝謝奚奴抓去。

謝奚奴沒有動, 手微微一松,刀柄“咚”的落地, 空氣中傳來咯吱作響的骨骼錯位聲還有大漢吃痛的痛呼聲。

那些小弟的手還未觸碰到他的衣服,就淩空被彈飛, 落在地上, 吐了一地的血。

不過片刻的瞬間, 整個村口站着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下那個紅衣男子和黑将軍。

黑将軍還在龇牙咧嘴,猛得看到謝奚奴輕飄飄的眼神, 吓得炸出一身毛,夾着尾巴,拖着笨重的鎖鏈逃回了鐵籠。

風平地拂過,阒靜的村口傳來一陣鼓掌的聲音。

是那個領頭的紅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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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着手,往前走了幾步。

“想不到小小的萬塘村居然藏龍卧虎。”他一腳踢開疼得在地上打滾的小弟,笑着看謝奚奴,“不知小友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這擺明就是日後要來興師問罪,秀秀急得在旁邊打眼色讓他別講,可惜謝奚奴并沒有回頭看她。

謝奚奴默了一瞬,忽然也笑了。

原本還挂着笑意的紅衣男子見狀有些繃不住情緒,收斂了笑意,問道:“你笑什麽?”

“我笑你浪費了一次求饒的機會。”謝奚奴歪了歪頭,“如果這是你的遺言,我成全你。”

“你說什麽?”紅衣男子剛要發怒,就聽他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傳來。

“謝奚奴。”他道,“奪取你性命的人叫

謝奚奴,別記錯了。”

這個孩子用着最天真的語氣,最單純的表情,說着最慎人的話。

紅衣男子被氣得不輕,向來只有他威脅別人的時候,什麽時候輪得到一個小屁孩來陰陽怪氣他了?

他握住腰側刀柄,剛想要抽刀迎面砍去。

不料刀柄剛松動,刀光還未見天日又被猛得推送回了刀鞘。

紅衣男子震驚擡眸,下一瞬,他只看到面前光影錯亂,那孩子竟從幾步遠的地方驀地瞬移到了面前。

勁風撲面而來,帶着濃濃的血腥味,他還來不及反應,就感到胸膛一陣巨痛。

他錯愕地低頭看去,卻見胸前正被一只手穿透而過,鮮血四濺,落在血紅的衣襟上,只滲出深色。

他猛得一顫,随着那只手抽回的瞬間,他往前踉跄了幾步,應聲倒地。

直到倒地,他仍舊瞪大了一雙眼,似乎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地上的小弟吓得從地上撲騰地爬起來,剛想跑路,腳底卻忽然竄出一團烈焰,将他們,包括那只躲在鐵籠裏的黑豹,一并焚燒。

火光下,村口處是撕心裂肺的求救聲,很快被風吹散,落成滿地的灰。

謝奚奴轉過身,正好對上村民們驚恐的眼神。

他往前踩了一步,那些村民就被吓得渾身顫栗,瑟縮成一團,似乎他是洪水猛獸一般。

村長的孫女是個四五歲的娃娃,胖乎乎的,像年畫一般喜慶,此時正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謝奚奴,她伸了伸手想去夠謝奚奴,卻被她娘親一把護在懷裏,往後挪了好些遠,深怕出現什麽危險。

謝奚奴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麽,忽然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他看向君秀秀。

秀秀還呆在原地,她原本膚色便白皙,今日穿了件素綠的羅衫,襯得她的臉色愈發慘白。

她輕顫着眼睫,靜靜地凝視着他。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表情,其實并不陌生。

靈力的反噬已經開始游走于全身。

謝奚奴強忍着喉中的腥味,跨過焦土,一路走到君秀秀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他的手上還在滴血,落在她的裙衫上,化成不規則的血漬。

“害怕嗎?”他問。

秀秀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笑了一下,喉間一湧,驀地吐出一口血,下一秒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謝奚奴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夢到交錯的光影中,他與長青村那幫人一并葬身于火海。

夢到複生後,他從廢墟堆裏爬出來,踏上了雲州的地界,一路啃着草根吃着腐肉,爬出了那片土地。

夢到他來到萬塘後沒多久便遇上了黃泉海的掃蕩,他被那群人抓去喂養妖獸,最後靠着吸食了妖獸的內丹逃離了那裏。

夢到他逃到新的村落,幫村民殺了屢次進犯的山匪,卻沒有等到應有的感謝,所有人反而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視他為洪水猛獸,趁他在睡夢中,将他綁上了火臺。

夢到他蒙受冤枉,斷了兩根手指後被道長從長留山頂抛下。

夢到他輾轉來到江家,看着與他留着同樣血液的江清風被人高高捧在手心,而他卻處處為人刁難,受人屈辱。

最後他夢到了鬼道中的魑魅魍魉,夢到他靠着一把鏽刀斬出了一條生路。

既然你們人人都說他是那樣的人,那他便就做這樣的人吧。

既然你們人人都說他的宿命本不該存留于人世,那他偏不,他要與天齊壽與地齊福,他要殺盡天下所有不服者。

在這人世,從未有人給過他優待,他也從不需要給任何人優待。

他的夢境反反複複,與他忽冷忽熱的體質一樣難熬。

他半夢半醒,中間醒過來好幾次,卻睜不開眼,只得再次朦朦胧胧地睡去。

他能感受到有人幫他搭脈,有人在不停替換着他額頭上的毛巾,甚至能聽到,一群人在他耳邊叽叽喳喳。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這個孩子啊!”

“您曾經可是在皇城做過禦醫學徒的,您是方圓百裏最有名的大夫了。”

“無論需要花費多少,我們都願意!”

“用最好的藥,大夫?”

“不是我不想救,是他脈象太奇特了。”

“而且他骨骼驚奇,我從未見過自愈能力這麽強的人。”

“怕是哪個道門的小仙童吧?”

“你們不必過于擔憂,沒有什麽大礙。”

“……”

嘈雜的議論聲争執了許久,似乎就炸在耳邊,最後謝奚奴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只看到了單薄的燈光和潔白的紗帳。

屋內并沒有圍繞着許多人。

他盯着紗帳看了許久,才坐起身。

呼吸間是熟悉的藥草香。

似乎自他重生至今,就一直被各式各樣的藥給包圍了。

秀秀正放下了蒲扇,掀起了爐蓋,忽然聽到旁邊的動靜,驚喜地回過頭:“你醒啦?”

“嗯。”謝奚奴點了點頭,掙紮着要起身。

秀秀趕緊攔住了他:“別動,大夫說你內傷嚴重,先喝藥。”

說罷,秀秀便盛了一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遞到謝奚奴唇邊。

謝奚奴沒有張嘴,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秀秀不解道:“怎麽了?”

謝奚奴沒有回答,過了很久,他道:“我自己來吧。”

“你受傷了。”

謝奚奴垂眸,他的右手綁了好幾圈的繃帶,卻仍舊可以看到有微微的血色從裏滲出,手心火辣辣地痛。

“沒關系,我可以。”

他用左手接過碗,也不管燙不燙,一口氣便将藥一飲而盡。

秀秀習慣了他的冷淡,也沒有太在意,接過碗,便起身要走。

沒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謝奚奴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地傳來。

“你不是害怕嗎?”

秀秀微微一愣,轉過身躊躇了一下:“阿奴,你在生大家的氣嗎?”

謝奚奴不答話。

秀秀道:“其實大家都很關心你,溫大夫不在,你暈倒後,村長他們駕着車跑遍了周圍城鎮,找了許多大夫來醫治你。”

“但是當時大家确實挺怕的。”她想了想,又道。

“你呢?”他問。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她道,“我這輩子總共也沒見過幾次血腥的場景,當時确實吓到了。但是我不是怕你,只是怕那個場景。”

“謝謝你,是你救了大家。”

空氣中是長久的死寂,秀秀沒有等到他的聲音,剛要轉身離開,便聽到他的聲音再次輕飄飄地傳來。

“我可以相信你嗎?”

燈火“啪”地響了一下,謝奚奴的眉眼沉在光影下,看不出情緒。

“我可以相信你嗎?”他又問了一次。

這次的聲音輕了許多,不知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

放下夢境裏所有的不甘與仇恨,不管未來能否走向不一樣的道路,他想活下去,在此之前:秀秀,我可以相信你嗎?

燈火中,他看到她錯愕地眉眼漸漸漾開,攢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說:“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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