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想有個家

一個要跑, 一個要拽。

于是謝奚奴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場景——

夕陽西下,薄暮時分。

君秀秀手裏拽着一根麻繩抗在肩上吃力地往前挪,走三步被拽回一步, 十分有規律。

走近了看才發現, 她拽的是一柄長劍, 劍身沾了一地的塵沙,看起來十分萎靡不振, 就像一把破銅爛鐵。

君秀秀一把将松子糖雲片糕塞到了他懷裏, 累得坐在地上喘着氣。

謝奚奴不知道她拖着把劍回來要幹嘛,看了一眼便道:“你這是……”

秀秀累得不行, 緩了半天才擡起眼皮。

她張了張嘴剛要回答,突然記起來暫定的生辰宴還沒到,不能這麽快露餡, 得當做一個驚喜才行。

“哦,是拿來砍柴的。”她随口編道。

“……用這個砍柴?”

秀秀胡謅道:“不然切菜也可以?”

“……”

黃昏餘暈中, 秀秀透過斑駁的光影,微微仰起了頭。

注意到她的視線, 謝奚奴馬上恢複了素日裏淡淡的表情, 但就這一剎那,秀秀還是看到了他剛剛一臉“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

……行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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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夠了, 秀秀爬起身,撣了撣裙擺, 拖着劍準備往屋裏走, 錯過謝奚奴身邊時, 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秀秀腳步一頓。

“你是不是又吐血了?”她轉身打量了一下他,衣衫幹淨整潔, 整個人看上去比往日有氣色了許多,半點不像不舒服的樣子。

謝奚奴抱着松子糖往屋裏走去:“沒有啊。”

難道她聞錯了?

進屋後秀秀将劍五花大綁在柴房後又走到謝奚奴身邊打量。

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謝奚奴被她盯得不自在,終于忍無可忍地擡起頭:“到底怎麽了?”

只聽秀秀“啊”的一聲拍了下手:“你是不是換衣服了?”

白天她出門的時候謝奚奴還穿着靛青色的衣服,現下卻變成了黛色。

“哦,先前打翻了硯臺,衣服上撒到了一些墨。”謝奚奴面不改色道。

秀秀将信将疑地又看向他手上的紗布:“新纏的?”

這些日子都是她替他換藥,這包紮紗布的手法與她的不大相似。

謝奚奴不在意道:“墨也點在了紗布上。”

“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

秀秀又圍着他轉了兩圈,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外,這才松了口氣。

生日必備的除了禮物,還有蛋糕和長壽面。

長壽面阿施自告奮勇,表示會準備,秀秀便撸起袖子做蛋糕。

畢竟是在古代,沒有那麽多設備,試了幾次都差了點意思,秀秀這幾天基本都泡在廚房思考人生。

謝奚奴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索性也不理會。

“我出門了。”他道。

秀秀從竈膛探出頭來:“又出門?”

不怪她這麽問,謝奚奴這幾日一過午時便出門,不到入夜都不回來,每次回來還風塵仆仆的,仿佛去找什麽人打架了。

問他幹嘛去了,他就用“适當鍛煉”搪塞她。

果然,謝奚奴跨出門檻,頭也不回地順着臺詞:“适當鍛煉,去去就回。”

謝奚奴說的也不全是謊話,他确實可以說是去“鍛煉身體”的。

江恩所說的妖獸在百裏外的迷霧森林,以他現在這副身體,估計踏不進第一圈就得出事。但也不能一直這麽強行沖破封印再受反噬,他只得就近尋點小妖獸的內丹。

那日秀秀的嗅覺也并沒有問題,他身上确實有血腥味。

除了他為了畫符再次割破掌心流的血外,便是妖獸被撕碎身體後噴射的血液。

雖然是小妖,內丹也不成氣候,但勉強用來抑制靈力反噬,還是有點用的。

“轟——”

又一只小妖應聲倒地。

謝奚奴面無表情地剖開它的肚子,奪取了內丹,消化完內丹殘存靈力後,謝奚奴看到另一只妖獸,看起來很小,該是死去妖獸的孩子之類。

他毫無抱歉之感,甚至沒有多分半點眼色給它,轉身便出了林子,徒留身後沖破林間的悲澀之意。

今日耽擱了許久,回萬塘的時候已經入夜。

怕秀秀唠叨,他先在葦塘邊,用清水搓了搓衣袂上的血跡,這才放下心往回走。

沿着葦塘的小徑原本僅橋頭有幾串落了灰的燈籠,平日的夜路黑得緊,若是碰上什麽陰雨天,沒提盞燈籠都別指望能看清夜路。

但今日卻不同。

謝奚奴走過葦塘,行過木橋,沿着小徑走,這一路上都挂着燈籠,透出昏黃溫暖的光線,在夜風中顫顫悠悠,照亮了半個村落。

燈籠看起來跟很新,白天出門的時候,他還沒有見到,挂上去應該沒有多久。

謝奚奴愣了片刻,踩着光影往家走去。

剛走到院落外,便聽到阿施大老遠的聲音:“來了來了,阿奴來了!”

院落裏此時用墨綠色的油布搭起了一個四面敞風的大棚,聽到阿施的聲音,原本在擺菜的,坐着拍蚊子的,聊天的村民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謝奚奴扶着籬笆,不知該不該進去。

這時,突然有人用黑布遮住了院落裏的燈籠,光線猛得一暗,又忽然閃起了微弱的光點。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伴着起起落落到聽不出曲調的歌聲,那幾點光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盤看不出是什麽的糕點,上面插了幾支細蠟燭。

秀秀正捧着盤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生日快樂阿奴,快許願吧!”

謝奚奴怔愣在原地,呆了半天,才翕動着嘴唇張口:“這是做什麽?”

秀秀笑道:“給你過生日啊。”

“阿奴,從前發生過許多不好的事情,那些事情我不能辯駁什麽,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沒有人能改變,但是我希望以後陪伴你的不止是前幾年黑暗的回憶,還有後幾十開心的未來。”

掌勺的齊熊還執着鍋鏟,便從大棚裏出來發表感言:“小阿奴,叔也不知道你和秀妹子以前吃過什麽苦,但是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往事什麽煙的?”

阿施将菜放到桌上,接話道:“往事随風,如過往雲煙。”

“對對對,過往雲煙,大家夥也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生辰,便自作主張地給定了今日。希望你從今往後都能開開心心的!”

秀秀點頭道:“阿奴,以後的日子,我會陪着你。”直到任務完成,這句話她沒說。

“來!快許願!”有村民等不及道。

謝奚奴暈暈沉沉的,剛剛的內丹似乎還沒有消化,在他的心口沉浮,滾燙灼熱,令人……難以拒絕。

他擡眼看向面前搖曳的燭火。

他看了一眼君秀秀,她的神色埋在昏暗處,其實看不清表情,但謝奚奴想,她應當在微笑。

許願嗎……

對誰許?天上的神明?

可惜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本應該嗤之以鼻的,但謝奚奴還是鬼使神差地閉上了眼,待他再次睜開眼,燭火已經湮滅在夜風中,徒留一片黑暗。

村民們馬上掀開黑布,燈籠的光很快照亮整個院落。

“吃一點吧,你嫂子親手做的,歌也是她教我們唱的。”

謝奚奴點了點頭,接過勺子,吃了一口。

老實說,他并不知道秀秀做的這是什麽,外形颠簸,像是一團面疙瘩,吃起來又粘膩又酸,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什麽奇怪的配料,咽到喉嚨裏還有些拉嗓子。

總之這東西絕對稱不上好吃。

但對上秀秀期待地目光,謝奚奴微微別過了眼,違心道:“挺好吃的。”

“好吃我下次還給你做!”秀秀受到了鼓舞,驚喜道。

“……”

宴席一直到了深夜才結束,村民幫忙收拾了碗筷後便走了,留下了一桌子的禮物。

有人參,有筆墨紙硯,有小孩子的玩具,也有一些話本子。

謝奚奴将東西收拾在一起後,正好看到君秀秀拖着前幾日那把劍,吃力地來到他面前。

“阿奴,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劍身被打磨過,刃如秋霜,劍鋒不過擦過地面,便留下了一道幹淨的深口,一看便是把切金斷玉的利劍。

只是送小孩子這個……

謝奚奴擡眸去看她。

秀秀剛剛在餐桌上又小酌了幾杯,眼下面色桃紅,一副微醺的模樣,看起來倒像是在害羞一般。

“這劍你就壓箱底,等長大了再用來防身,現在不要亂玩哦。”她說着就把劍柄上的鎖鏈遞了過去,“這東西脾氣壞的很,你別解開,容易出事。”

謝奚奴點頭,接過了劍,劍身原本有些沉。

劍一入手,淩空翻了一圈,劍身上的各種鎖鏈麻繩鬼畫符便都斷成碎屑。

秀秀吓得要去抓劍:“小心!”

但劍身不過這麽轉了一圈,便又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謝奚奴手中,再不亂沖橫撞,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

秀秀揉了揉眼睛,心想,這劍也如此欺軟怕硬,知道這是未來的大反派,所以提前做舔狗,啊不,舔劍?

“嫂子給它取個名吧。”謝奚奴看着劍,眼神柔軟了許多。

秀秀想這件一看就很鋒利,打了個酒嗝道:“那就叫殺豬刀吧。”

謝奚奴沉默了一下:“萬古流是吧……好名字。”

“我是說殺豬……”

“嫂子想知道我許了什麽願望嗎?”謝奚奴打斷道。

秀秀很快被轉移注意:“什麽?”

“我想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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