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會送你回家的

這一覺, 秀秀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醒來的時候,她姿勢端正地平躺在床上,很明顯是被人糾正過睡姿。

而屋子裏早已經沒有了謝奚奴的身影。

洗漱完往廊道走去, 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他。

難道是把她抛下了嗎?

秀秀有些茫然, 直到下了樓梯, 忙活的小二看到她才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秀秀錯愕地走了過去:“你們有見過昨日和我一起的公子嗎?”

小二撣了撣毛巾甩到肩上, 笑道:“公子說出門辦點事, 特地吩咐了姑娘的早餐,正好要給您送上去。”

秀秀這才發現桌上的一碗清粥和兩碟小菜, 她舀了一勺,有些燙,确實是剛出爐的。

粥裏大抵加了些砂糖, 在嘴裏微微化開一抹甜意。

咽下甜粥,秀秀攔住正要離開的小二問道:“那位公子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小二搖了搖頭:“不曾。”

心裏記挂着事, 喉間的粥就像卡了跟魚刺似的。秀秀喝了幾口便沒有了胃口,幹脆搬了根板凳在客棧門口當門神。

落了一夜的雨, 到淩晨才将将停歇, 樹林裏彌漫着一股濕泥土的清新味。

謝奚奴扶着樹幹,單手抱劍立于粗枝尖端, 冷冷地看着遠處還在不停搜查叢林的幾名劍侍。

“還沒搜查到?”季葵的聲音越過隐蔽的草叢,幽幽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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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派人前往即墨小鎮搜查。”劍侍羞愧低頭道。

季葵點了點頭:“但這裏也不可松懈, 去西前方再搜查一下。”

“是!”

謝奚奴特地隐去了自己的氣息, 季葵走在樹底下竟然一路都沒有發現。

直到劍侍都往四處散去, 只餘下他一人時,謝奚奴才随手掰了一根細枝朝他擲去。

“誰?!”猛得被砸了一下,季葵立刻轉身呵道。

但周遭哪裏有人, 他低頭看去,地上是半截斷枝,這切面像是人力掰斷的。

他愣了一下,驀地擡頭看去。

已到巳時,陽光有些耀眼,錯過斑駁的枝葉灑在眼裏,季葵下意識地擡手遮住眼睛,從半敞的指縫中看到了謝奚奴抱劍時冷冰冰的表情。

“謝奚奴!”他不由大駭,“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門來!”

謝奚奴嘲諷地勾了勾唇:“季宗主,我說過,你這條命我會拿走。”

“你敢?!”

他有什麽不敢?

趁着季葵調動劍意的瞬間,萬古流寒光一閃,謝奚奴縱身躍下,劍鋒偏冷,已經直指季葵命門。

這個速度!

眼看劍鋒嗜血,季葵根本來不及抵擋,只能憑借本能往旁邊躲去,也是這個時候,謝奚奴眸光一暗,瞬間擡手将劍刺入他的琵琶骨,并一腳踩在他的背上。

“謝奚奴!”萬萬沒想到這才是謝奚奴真實的實力,季葵眼中充血地扭頭看去,卻只看到衣袂晃動。

謝奚奴一腳碾在他的背上,半分力道都沒省,直踩得他肝腸寸斷。

那群廢物,關鍵時刻也不知道都跑哪裏去了!季葵咽下喉間的血沫,惡狠狠道:

“你這個孽畜,早該在二十年前就該死的!”

二十年前?

謝奚奴拔劍狠狠插在季葵掙紮的掌心上,聽着他吃痛的低呼聲,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意:“那你便為二十年前的事,以死贖罪吧。”

話音落下,謝奚奴手起劍落,沒有給季葵半點反抗的時間,長劍已經從脖頸刺過他的喉間,濺了滿地的血。

鮮血漫過草地,謝奚奴閉了閉眼,收回了萬古流。

二十年前嗎?他看着碧空,想到了可憐的女人就那麽死在了廢墟裏,她至死都瞪大着幹淨的雙眸,直到被挖出心髒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她愛的人和她信任的人會做這樣的事吧。

天生魔修的心頭血可讓人的修為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只為了這樣的理由,她死了,她的心髒也被瓜分了。

值得嗎?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體,同上一輩子那樣,至死他都不曾為了自己做過的惡事而忏悔。

值得嗎?這個問題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答案。

他割下季葵的頭顱丢回了季家,聽着季府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後才滿意地離去。

謝奚奴沒有立刻回客棧,他的身上還有鐵鏽般的血腥味。他一路沿着即墨的海岸走回了小鎮,又在街頭裏巷漫無目的地游逛着,像個尋不到渡頭的孤魂。

他見着夕陽薄暮,華燈初上。

見着煙火氣從家家戶戶彌散,又見着夜市的繁榮漸漸吆喝起來。

“糖人多少錢?”他站定在一家糖人鋪邊。

排隊的都是孩童,或是帶着孩童的夫妻,他在這裏倒顯得格格不入。

“三文一個,都有現成的。”攤販頭也不擡道,“稻草上插的都是,自己選。”

謝奚奴掃了一圈:“有沒有小黃雞?”

從沒聽到過這種要求,攤販抽了抽嘴角道:“沒有,現做再加一文。”

謝奚奴伸手掏錢,手拂進衣襟,又頓了頓:“算了。”

街頭的長竿上挂了一串花色的燈籠,燈籠上已經落了灰,看起來不豔,反而有些灰敗,在夜風中晃得極為落寞。

謝奚奴呆愣地盯了一會兒糖人,轉身便要離去。

“老板,來兩串小黃雞,做可愛一點。”身後是女子糯糯柔柔的聲線。

謝奚奴一愣,錯愕地轉身,便看到了一雙笑眯眯的眼睛。

她的眼裏含着華燈下最美的光影,整個人便像融入這片流光溢彩的夜色之中。

“你吓死我了。”她說,“我等了一天你都沒回來,還以為你跑路了。”

想了想,她似乎覺得“跑路”這個詞彙不太好,又糾正道:“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謝奚奴張了張嘴,覺得喉間有些沙啞,清了下嗓子才道:“我去辦點事。”

“那事情辦完了嗎?”她問。

謝奚奴看着她:“你不問我是什麽事情嗎?”

“你想說嗎?”

“不想。”

秀秀笑了起來:“那便對了,你都不想說,我問你做什麽。”

她又看向賣糖人的攤販:“大叔,一定要可愛一點!”

“好咧!”攤販手腳麻利地開始描畫糖稀,很快兩只看起來不怎麽聰明的黃雞便出爐了。

秀秀付了錢,遞了一只給謝奚奴:“請你。”

謝奚奴錯愕地接過便聽她嚼着糖人含糊不清地道:“下次你沒錢告訴我,我現在有的是錢。”

是以為他沒錢買糖人嗎?謝奚奴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吃啊。”她催促道。

糖人是什麽滋味他已經忘了,上輩子他從血污中撿到後只吃出了滿嘴的腥味。

他輕輕咬了一口。

“甜嗎?”秀秀速度很快,一只糖人早被消滅幹淨,現下正握着竹簽眼巴巴地盯着他。

“甜。”

糖稀在嘴中化開,填滿整個口腔。

真的,好甜。

“夜市裏好吃的很多,我們都試試吧。”見他喜歡,秀秀也跟着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與阿奴好好逛過街了,上一次還是他九歲的時候。

秀秀是風風火火的性子,想到了便一定要做,她牽住謝奚奴的袖子一路從街頭吃到了街尾。

“這是酒釀圓子,酸酸甜甜的,你嘗嘗。”

“這是麻薯,甜甜糯糯的,你嘗嘗。”

“這是糍耙,也是甜的,你嘗嘗。”

“龍須酥可好吃了,甜甜的,你嘗嘗。”

“……”

她像是要彌補謝奚奴二十年來少攝入的糖份,非要在這一天補償回來。

直到整個夜市的甜品都被吃得差不多了,秀秀這才消停下來,從酒坊拎了兩壇花雕。

“你要喝酒?”

秀秀笑道:“剛剛老板說了,大青山上馬上會放煙花,咱倆趕緊過去,找個視野好的地方。”

大青山就在集市後山,他們過去的時候,山頂已經坐滿了人。

沒想到在古代也有這麽多看熱鬧的!失策了!

繞了一大圈都沒發現有落腳地的秀秀有些絕望。

忽然她腰上一緊。

秀秀錯愕擡頭,看到被月光染了半邊臉的謝奚奴,正微微垂着眼睫,他笑了一下:“不是說要看煙花嗎?”

話音剛落,秀秀腳下驀然一松,竟是被他攬着腰淩空而且,瞬間飛到了一棵桂花樹上。

樹長在崖邊,懸崖下是驚濤駭浪拍打着岩石。

秀秀吓得一把挽住謝奚奴的手,坐在枝幹上瑟瑟發抖。

“看煙花而已,不用玩命吧!”

謝奚奴笑了一下,将她的頭微微向上擡了一下:“看天,不要看地。”

就在秀秀擡眸的瞬間,即墨的第一朵煙花便燦爛地綻放在天際。

她和老君出老家後便長期定居在A城,A城是大都市,城裏禁止煙花爆竹,秀秀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般炫舞的夜空景象了。

秀秀下意識地想去看謝奚奴,卻發現他一直靜靜地盯着她,直到她垂眸看他,他才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他這般淡定,反而秀秀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發現自己有些不對勁,就算謝奚奴現在多好看!那也是她養大的小團子啊!罪過!

秀秀連忙拍了拍臉,讷讷道:“喝酒嗎?”

想起秀秀當初的酒品,謝奚奴不由問道:“你确定?”

“當然啊!”秀秀順着便打開了花雕的封口,遞了一壇給謝奚奴。

事實證明,秀秀的酒品,即便換了一具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差。

不過畢竟在高空,下面也沒有防護欄,即便是喝醉的秀秀,還是非常惜命地挽着謝奚奴的手,半靠在他肩上,嘤嘤哭泣。

天上的煙花已經過了好幾輪,謝奚奴抿了一口酒,問道:“你哭什麽?”

秀秀頭暈暈沉沉地,講話也有些大舌頭,但謝奚奴還是聽到了。

她說:“我想回家。”

花雕還是有些烈的,謝奚奴飲下最後一口,低頭看向她醉紅的臉頰,道:“我會送你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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