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品诰命
經過今日一日的暖陽曝曬,犄角旮旯裏的積雪也都化的差不多了,路面幹爽,空氣清新,只是早上下午那會兒冷的緊,人們吐出來的氣都化成白霧。
雪梅院裏于今日太陽落山之後迎來了一衆女眷,打頭的是一個五十來歲,面容嚴謹的老媽媽,年紀比姜媽媽大,穿戴的好似小戶人家的老夫人,威嚴肅穆。
她帶來的也都是些有體面的管事媳婦,身材健碩,手上有力,個個将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油光瓦亮,穿戴上也是盡量往富貴裏打扮,手腕上都不止戴了兩只镯子。
浩浩蕩蕩,呵,好大一場威風。
那時嬌娘正在屋裏一邊學習新針法,一邊聽着姜媽媽,屋裏燒着地龍溫暖如春,笑意盎然,氣氛頗嘉,只她們一來便給這小院子帶來了一場災難。
鳳移花也被這位李老媽媽給從外書房裏揪了進來,就當着他的面,讓她跪在地上,伸出手來,便揚起那尾端纏着金絲綴着玉珠流蘇的戒尺開始打她的手心。
“啪啪啪”聲不絕于耳,可這位李媽媽卻不屑得看她,只是跟面無表情的鳳移花道:“遵老太太的命,讓問,花大爺還是不是鳳家的子孫,還聽不聽她的話。”
每打一下嬌娘都疼的渾身哆嗦,有心反抗卻被兩個強健有力的媳婦掐着皮肉死死按在地上,有心求救,卻見那男人背在身後的手緊握,青筋暴突。
嬌娘猛然醒悟,她們這些人打的不是她,打的分明是鳳移花的臉面。
她屋裏的人都是自身難保,姜媽媽被按在地上打板子,小花小草被扔在一邊命令她們相互打臉,那架勢竟然是嫌棄她們髒了自己的手。
“遵老太太的命,還讓問,一個還沒見過長輩的妾室罷了,若是大爺不想要,她老人家自會替您做主賣了,聽說玉姨奶奶的模樣是頂好的,老太太說,賣去教坊定然是她的一場大造化,可與那霍小玉比肩也說不定。”
嬌娘垂頭冷笑,額上冷汗直冒,她可比不了霍小玉,霍小玉,這是唐傳奇裏面的一個人物,父親乃是唐玄宗時期的霍王爺,母親卻只是王府裏的一個歌舞伎,她出生時,霍王爺因安史之亂戰死沙場,她們母女自此流落民間,為了維持生活,霍小玉便做起了歌舞伎這個行當,賣藝不賣身,被稱作是清倌人,人家算是才貌俱佳。可她這個豆腐坊坊主的女兒卻有什麽呢,不過一身皮肉。
好個老太太,好個一族之老,好個一品國夫人,高高在上,藐視衆人。
在她們眼裏,她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呢?
權勢,诰命,女子的一生榮辱全部系在自己的夫君和兒子身上,她此生是不指望鳳移花了。
子嗣乃是她活命的根本,這個事實如刀削斧刻鑿入了她的腦海裏,但凡她想活的有尊嚴,就只有指望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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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重男輕女的根本便在此處了吧,因為只有兒子才能帶給她們這樣的女子榮華富貴,才能讓她們活的像個人!誰也不敢欺負。
“李媽媽。”鳳移花一把握住了高高落下的戒尺,鳳眸含笑的望着她,“這便夠了吧,我知錯便是。只是,希望等到将來對待二弟的妾室時,老太太也能這般嚴謹。”
李媽媽一揚手,那個打嬌娘手心的媳婦便退了下去,看着鳳移花便面無表情的道:“大爺知錯便好,今夜,老奴會留下張叁家的守在柳姨娘屋裏,明日一早希望柳姨娘的元帕能到老太太的手裏。”
“一定會的。”鳳移花含笑點頭,将戒尺扔在了紅絲絨托盤上。“勞煩媽媽走這一趟。銀寶。”
“是,大爺。”銀寶便托着一木盒小銀錠子呈現在了李媽媽跟前,“媽媽拿去打幾件首飾,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李媽媽終于露出點笑模樣,讓她自己的大兒媳婦接過銀子,便道:“大爺該惜福才是,淩二爺不是您能攀比的。您心裏該清楚,在侯府裏也只老太太真心待您罷了。對您在外面安家落戶的事兒,她老人家清楚是有人不想看見你,你是不得已而為之,可侯爺畢竟不知。”
“多謝李媽媽提醒。我就不送了。”
“不敢。”說罷,帶着人便浩浩蕩蕩離去了。
來時如狂風卷落葉,走時若春風拂面好不滿足,嬌娘一身的氣力一瀉,當下便淚落兩旁。
“莫哭。”鳳移花彎腰一把将她抱了起來。
“大爺,我疼。”嬌娘摟着他的脖頸哭的越發厲害,滿心委屈。
“我知道,我都知道。”鳳移花沉着臉,神态冷凝,“是我不好。”
“如夫人。”姜媽媽扶着老腰站起來,擔心的喊了一聲。
“都出去吧,銀寶,賞。”
“是。”銀寶抹去眼角的濕潤,垂着頭輕輕道:“你們随我來。”
卧房裏,鳳移花抱着嬌娘坐在床角裏怔怔出神,身上的氣息滿含戾氣,嬌娘忍着疼默默靜候,過了半響他才起身去翻藥膏,複又爬上床,慢慢給她抹,低聲像是絮語,“這是最好的傷藥,爺以前常用,抹上清清涼涼的,一夜就能消腫,再過個三兩日便徹底好了。”
“嗯。”嬌娘依賴的偎在他的懷裏,看着他的眼睛道:“大爺,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若真如此,大爺放了我可好?我不想給大爺添麻煩。”
抹弄藥膏的動作一頓,鳳移花親了她的額頭一下,“因為我今日沒能保護得了你,所以你對我失望了?所以就想離開我?嗯?”
這語氣溫柔的不真實,嬌娘敏感的覺得,這是他暴怒的征兆,便急忙搖頭,又點頭,嬌聲哭道:“我怕入那見不得天的地方,大爺,那個老媽媽說的是真的嗎,老太太會把我賣給教坊,我不想伺候別人,嬌娘這一輩子只想和大爺在一起。可是我怕。”
說着話,身子都在發抖,她是真的怕了,但有一日她的戶籍握在人家的手裏,她就一輩子翻不了身,古代不僅男主子能随意買賣你,便是這男主子家的大家長也有這權利。
這一刻,她恨不得自己有個大兒子,哪怕兒子是個不成器的,也好過這般的戰戰兢兢。
她算是看明白了,無論往後她的歸宿在何處,兒子才是她立身的根本。
“別怕,我再也不會讓人打你。”再也不會被人打在臉上。
鳳移花不斷的親吻她,似乎要在她的身上攫取些溫暖,而嬌娘也可憐的需要兒子,便熱情的回吻,很快羅衫半退,兩人便相擁滾做一處,激情索取時,鳳移花碰着了她紅腫的手心,疼的嬌娘叫了一聲,旖旎的氣氛一哄而散,嬌娘便趴在他的懷裏哭泣。
“別哭,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鳳移花一下一下撫弄着她散亂的青絲,過了半響又道:“哭吧,在爺的懷裏哭,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出來。”
他的語氣淡若清風,又似乎夾雜着若有若無的頹然,嬌娘把臉頰放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心髒的跳動,突然覺得,他們似乎一樣悲哀。
“大爺,若是我一直對你好,你會一直對我好嗎?我就只有你罷了。”她抽抽鼻子,紅着眼眶哽咽。
“你會嗎?會一直在我的身邊,不論我是貧窮還是富貴。”鳳移花噓了一聲捂住嬌娘的嘴,并不要她的回答,“我會看,你不用回答。說出來的話,冠冕堂皇,錦上添花,可那又有何用。少年夫妻尚且如此,何況別人。”
“你就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情意嗎?!你到底有沒有心!”嬌娘猛的坐起來,哭紅的眼睛滿是哀傷。
這是令她首次心動的男子,卻不是她能夠肆無忌憚盡心去愛的男子,若徹底淪陷那将是她的萬劫不複。
從和他相處的種種跡象裏,她大膽的猜測,這個男子為何會對她有那些與衆不同,他,究竟想要什麽?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他的那場情,事,想起在看見他的那一瞬的怦然心動,想起因為情動而在他面前的那些手足無措和依賴,那時候的自己,眼睛裏就真的只有他罷了,舉手投足,一言一行就像個陷入熱戀的少女那樣天真呆滞,是不是就是因為自己那樣真心的對待他,所以他才會回報給她一丁點的真心。
這個男人,一點虧也不肯吃,若想得到他的全心愛護,那麽必得她自己也付出真心。
她不否認自己喜歡他,最開始的那幾天是真的陷了進去,可随着秦姨娘、柳姨娘的到來,她也認清了事實,這個男人可以喜歡,卻不能愛。而喜歡他,是她得到特殊待遇,獨霸寵愛的秘密武器。
喜歡他竟然成了她得以生存的武器,何其的悲哀和諷刺。
真真假假,迷惑得了自己才能迷惑得了別人。
她像個入戲而不能自拔的可憐蟲,現實和虛幻早已分不清,時時刻刻在粉墨登場,提醒自己要繼續喜歡他,就像最初見到他時的樣子,眼睛裏看他就只有他。
鳳移花抱着她,一點點吻去她臉上的淚珠,只給予了一句令她崩潰的話,“我知道。”
清清淡淡的一句“我知道。”卻足以摧毀她。
哭聲消失了,只餘她臉上慘淡的笑。
她投入他的懷抱,要吓死了去,不知他知道的是哪些,只希望這個男人不是成了精的狐貍,她是真的真的喜歡他的,沒有摻假。
“嬌娘。”他吻着她的耳朵,感受着從她身上傳來的香甜味兒,“我允許你繼續喜歡我。”
好霸道的回複,只要別人在你身後追逐,那麽你呢,可曾有一天會回頭看一眼。
“嗯。”淚落入雨,她只能柔柔弱弱的點頭,得到這樣的回複就像得到了上天的恩賜,要放入心口裏保存。
“另外,爺要告訴你一聲,除非我死,不然,你別想脫離我。往後也不要試探了,除非你真的是只梅花精,有法力忽悠人,不然,你的戶籍永遠在我的名下,哪裏也跑不了,明白嗎?嗯?”
嬌娘驀地咬住他的耳朵,只覺得自己已忍到了極限。
他卻笑的好不開懷,将她放到被叢裏,掰開其雙腿勾在自己的勁腰兩側,大手往下伸,在那花豆上輕攏慢撚,不下一會兒工夫便鬧得她臉紅心跳,氣喘籲籲,“生個兒子,讓你安心。爺會努力耕耘,可不要暈過去才好。”
“不行,你今夜要去那邊。”嬌娘扭動腰肢不讓他得逞,咬牙啓齒道:“既然老人家都派了人來盯着你,那我也沒法子,你去便去,明日早上上朝點卯之前必要過來看我,我有話問你,答不答應?”
“小霸道鬼,答應你便是。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不若在天沒黑之前努力将爺榨幹,軟了家夥,爺就算去了也不能做什麽不是。”
嬌娘搖搖自己腫的大白蘿蔔似得手掌,翹着腿兒踢他屁股,“你忍心折騰傷患,也忒沒良心了。”
鳳移花親親她朱紅的小嘴,臉埋入她的脖頸,趴在她身上過了好半響才悶悶的,模模糊糊道:“再等等,再等等。”
這話嬌娘聽來可不是勸自己的,倒像是他自己在給自己打氣。
嫡庶,天壤之別。鳳移花的處境似乎也不容樂觀。
這個男人不知能帶着她走到哪一步。
他比她想的還要固執,似乎從見着了自己對他的情動之後,他就把她拉上了背,無論他将走向天堂還是地獄,她都是墊背的那個。
他是溺水的孤狼,而她成為了黏在他頭頂的無家可歸的斷了翅膀的鳥雀。
孤狼可以被水圍困,可以狼狽,可以死亡,然而在對付這只可憐的鳥雀上他卻享有優先處決權,但凡發現這供給他解悶打發寂寞的鳥雀要背叛逃離時,一爪子撲下來便弄死了它。
腦漿迸裂,鮮血淋漓。
在被折騰的暈暈沉沉之際,她只想罵他,變态!
可是在登上那歡愉的巅峰時,她又感激他,若非有他在水裏支撐着,她從天上掉下來時便早已溺水死亡。
周圍是漆黑的,森林裏的枯藤老樹,在血色的月光裏張牙舞爪,嘶鳴慘烈的獸吼在山巒起伏中響徹,水裏有蛇和鱷魚在伺機捕獵,岸邊有鬣狗、禿鷹在等着蠶食腐爛的血肉,她吓的渾身發抖,只能躲在他亂糟糟的頭發裏搭巢,可能了此殘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