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似乎一直是一個人,哪怕有過家人,也轉瞬即逝,沒有了。
破舊的小屋裏面又只剩下自己了,時秋和清歡被時政接走了,季桑也被季白接走了,到頭來還是她自己一個人。
六年前她嫁給了村裏最好看的男子時政,那時她還是人人都羨慕的女孩,說她是癞**想吃上了天鵝肉,別看她一時風光,早晚也會被休了的。她知道那是別人羨慕她才這麽說的,可沒等到時政這個天鵝肉休了她,她便給別人當了小妾,而現在時政真的不要她了,也算是應了那些人的口舌了。
餘月背起那顏色深沉的包袱,将木門小心關好,又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才買下來的陳年老房子,便轉身上了來接她的孫哥的牛車。
孫哥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做工的上家,能在這京都以很便宜的價格買下這陳年的老房子也是孫哥幫的忙,她很感激他能在自己困難的時候幫自己一把,現在孫嫂生病,她也應該幫他們一把,哪怕現在做這件事可能會搭上自己的命,也得去做,這是她欠他們的。
他們的生意是販私鹽,鹽向來都是由朝廷掌控的,而他們的行為無疑是要坐牢的,可要是能成功的話,孫嫂就有錢買藥了,能活下去,他們必須去做。
餘月長的并不漂亮,原本還是有些白的,可常年的戰亂,讓她沒了家,随着逃荒人跋山涉水她也漸漸的變的黑了,本事最美的年紀,可看上去和一個做工多年的婆子差不多。
孫哥是知道餘月的事情,她這些年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不容易,當年甚至為了活下去還給了做了妾,可就因為這樣,哪怕是自己的男人在戰亂中活了下來也是不能再認她了,看着餘月默不作聲他有些悵然,便寬慰道“我們家隔壁的那個賣肉的挺不錯的,也沒孩子,他不介意你嫁過人,我們說好了,等我們回來他便來提親。”
餘月笑笑,點頭稱好,要是能嫁給個賣肉的,以後天天有肉吃也是好的。
可他們是回來了,确實被人押着回來的,新帝登基之後雖說是沒了戰亂流民,可這鹽政也漸漸把控的緊了,以前的那套販私鹽的法子行不通了,他們被官兵抓了起來,和其他一些販私鹽的人押解回京,要施以重刑以示懲戒,讓其他人收了販私鹽的心。
當時情急,餘月想着孫嫂還要有人照顧,便護着孫哥,讓孫哥跑了,自己則被官兵抓住了,來到了刑部的大牢,這裏是重犯才會來的牢房,可見當今聖上這是要殺雞駭猴了。
刑部的官員見她是個瘦弱的女人,又沒什麽有用的信息給他們,便讓人每天打一頓,然後扔回牢房。
扔回牢房後的餘月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分不清眼前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一身藏青色長衫的季白正臉色凝重的看着她“不是說不讓你再去了嗎?不要命了!”
像塊破舊抹布一樣躺在地上的餘月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去回應她再次販私鹽的原因,只是淡淡的看向季白的身後,牢房外面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季白将地上的餘月拉到懷裏,分不清是憤怒還是疼惜,眉頭緊鎖“有我在,死不了。”
Advertisement
“真的嗎?”餘月眼前的人已經變成變成三個了,來回的晃,她知道只有人在病重的時候看到的人才會有重影,而現在的她似乎真的病重了,要不然一個不可能會再見她的人怎麽還會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那···那時政怎麽會在這裏,你騙···騙我,我明明快要了死了。”
無奈的季白只能回頭看向連門都不願意進的時政,片刻之後,才哽咽道“這不是幻覺,你也不會死。”季白緊緊的攬着餘月的胳膊“我這就帶你走。”
季家以前就是鎮上的大戶人家,祖上是靠布匹發的家,盛産名貴的布匹,就連皇宮的娘娘們的衣服都是用他們布匹,後來因為戰亂才破敗了,而季白是季老爺小兒子,不光人長的英俊,腦袋也是靈光的很,也不知道戰亂之後在哪裏經商,經讓又将生意做到了京城,有錢的很,哪怕是京城的大官們都要恭敬的稱他為‘季公子’。
餘月從前很是相信他,只是現在不會了,從她知道他騙她說時政死了之後,她就不再相信他了。
餘月自說自話的看着季白“你又騙我,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季白抱着餘月起身“別說話了,我帶你走。”
他身旁的官員趕緊攔住他,小心提醒道“季公子這是刑部大牢,能讓您進來已經是觸犯政令了,您還要帶人走,這不是讓小人為難嗎?”說完那官員又看了看牢房外的時政,壓低聲音小心的說到“丞相大人還在呢,您這不是要在下的命嗎!”
那官員趕緊拉住季白,讓他把餘月放下。
到底還是一介商人,哪怕是再有錢,他也沒有能力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帶餘月走。
此時的餘月已經傷口發炎,引發高燒了,嘴裏不停的喊着冷,季白趕緊把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披到餘月的身上,感覺到有些暖和的餘月又絮叨了起來。
“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也不怕得罪你了。”餘月眼神空洞的看着季白“我恨你季白,我恨你騙我季白,要不是你騙我,我是不會給你爹當小妾的,你娘就是再給我再多錢我也不會給你爹當小妾的,要不是我給你爹當了小妾,時政也不會不要我了。”
季白咬牙看着門外的時政“就算我不騙你,你以為時政就會要你嗎?”
此話一出,季白身邊的官員瞬間冷汗遍布全身,他似乎聽到了什麽不的了的事情,而這事情還是新任鐵腕丞相的秘事,自古便是好奇心害死貓,而此時的他恨不得平地消失,就像自己從來沒有來過一樣,他偷偷的看了一眼門外的丞相,那雙寒霜一般的眼睛像是萃了毒,直直的射了過來,他快速的低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時的餘月已然是燒糊塗了,看着門外的時政竟然還笑了起來“也是,當年娶我就不是他的本意,要不是時夫人看中了我娘就我這一個女兒,我家的房子,地,牛能給我當嫁妝,時夫人也不會硬逼他娶我。”餘月又看向季白“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全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時政走了沒多久,你也走了,還說是出門做生意,我知道你就是想證明你比時政厲害,你肯定和時政一樣去參加科考了。”
季白淡淡的笑笑,她倒是了解自己。
餘月又繼續說到“後來戰亂,你和時政便失去了聯系,我娘···”餘月哽咽起來“我娘餓死了,季夫人也,也在搶糧的時候被人打死了,就,就剩下我,時秋還有清歡了。”餘月哭了起來,哭的很傷心也很委屈“偏偏這個時候,你娘要給你爹納妾,本來我是不願意的,可是你娘告訴我,告訴我你來信說時政,時政死了,我的心裏便再也沒了盼頭,只要能養活時秋還有清歡我什麽都願意去做。”
門外那漆黑身影之下,拳頭緊握,眼神也越發的清冷。
“再後來,再後來我才知道,你哥在外面賭博,沒錢還債,被人打死了,季家的染坊也被人給砸了,季夫人常年吃藥,季老爺病重,偏偏還有一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季桑需要人照看,季夫人是看中我老實,又能自己苦撐着帶時秋和清歡,這才要季老爺納我為妾,為的就是把我死死的綁在你家,給你家帶孩子。你說你哥生孩子怎麽就這麽不看時候,偏偏在種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生,沒累死你爹娘,倒是累死我了。”
此時的餘月已經不悲不喜,沒了生的渴望,只想着在自己死之前找個人訴訴自己的委屈。
“再後來,季家也撐不下去了,季老爺沒了,季夫人也跟着去了,從原來要照顧兩個孩子變成了三個,我當時就想着和季夫人一樣拿根繩子吊死自己好了,可是看到時秋,清歡還有季桑笑着把他們從別的孩子手裏搶來的饅頭給我時,我又告訴自己,再苦再難也要把他們拉扯大。後來你托人給我們帶回來一封信,好在季秋識字,我便想着帶他們去找你,想着找到你不說生活好,怎麽着也能有個溫飽吧,我們便一路讨飯來了京城,結果,結果你根本不在京城,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我都想着帶他們三個找條河淹死自己,要不是孫哥和孫嫂救了我們,我們四個人,現在說不定等着你給我們燒紙錢呢?”
“你以前的時候說,不能販私鹽,那是重罪,可是我要是不去販私鹽,他們三個吃什麽呀!你知不知道最難的時候我都走到了妓院的門口,恨不的把我自己賣了給他們換口吃的。”
說着說着餘月的淚水便流了下來,哪怕是季白這個歷過生死的人也流了眼淚。
“現在好了,你帶走了季桑,時政帶走了時秋和清歡,欠孫哥孫嫂的情,我也還完了,希望我下輩子能頭胎到個好人家,衣食無憂吧。”
說完,便閉上了眼睛,昏睡過去。
季白再次将餘月抱了起來,徑直的走到牢門外,看着面如寒霜的男人。
“我要帶她走。”
時政看着季白懷裏那個如同破舊娃娃一般的女人,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怎麽也說不出口,自己只能這麽皺着眉頭看着她。
“時政!”季白再次提醒道“我要帶她走!”
時政揮手,一排官兵迅速圍了上來,帶季白來的那個官員吓的跪在地上直喊饒命。
“時政,再不找大夫,她就要死了!”季白大喊。
可時政并沒有撤走官兵,官兵卻将季白押了起來,時政則是接過餘月迅速向門外走去,直到他們的人影消失,那些官兵才松了季白。
“時政!你不能殺她!你不能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