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鵝毛大雪悄悄地下了一整夜,将樹枝壓低了好幾頭,妘錦大清早就倚靠在窗沿處,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外,丫鬟竹青已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左顧右盼的妘錦沒等來竹青,也沒等來她夫君楊浩。
竹青是從小伺候她的丫頭,從侯府帶來的人就只剩下這麽一個了,其餘人有的打發到了莊子裏,有的送回了娘家,此時一人站在這偌大的房間內,突覺幾分寥寂。
昨夜,母親着仆人送來一份書信,信上的內容是:有人密報你父親兄長私自練兵,有謀反之意,現已被皇上下旨關入大牢。如今你夫君平步青雲,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母親請求你夫君能在皇上面前說上幾句,你父親兄長一輩子忠心耿耿,絕不會做出此舉,望皇上查明。
在妘錦的記憶中,母親從未用過請求二字,在她收到書信那一刻,整個人猶如五雷轟頂,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之後就趕緊讓竹青去找楊浩,這一等便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她終是站不住了。
從架上取過那件白色的鬥篷裹在身上,便撐着傘深一腳淺一腳朝楊浩的書房而去。倆人已冷戰個月有餘,原因是楊浩的表妹雙親已故,要來投靠他這個表哥,楊浩和她商量要納他表妹為貴妾。
她不依,楊浩卻用她無出為由,将他表妹納為了貴妾。此時要去求他,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難言之感,似咽不下這口氣,又似感嘆屬于一個女人的無奈。
不多時,妘錦越過垂花門,将桐油傘放于一旁的角落裏,沿着抄手游廊步向書房。卻在廊下不遠處聽見丫鬟的話,而止住了腳步。
“你昨兒晚上聽見了嗎?那聲音,啧啧,真是羞煞人也。”
“誰說不是呢?想老爺和夫人可從未傳出過如此這般的聲音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夫人那是候門貴女,從小學的不是禮儀便是禮教,怎會如此這般放的開,深怕這滿大院的人不知道似的。”
“可這男人不就喜歡這樣的女子嗎?你看夫人長的這麽美,還不是被老爺晾到了一邊,自從老爺娶了這馬姨娘,老爺就變了,夫人那丫鬟現在還跪在老爺書房外,這不明着打夫人臉嗎?”
“也不能怪老爺,夫人娘家現下犯了事,還不知會怎樣?如今我們老爺可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夫人一向高傲,也許老爺就想借機挫挫夫人的銳氣,不過老爺為人處世一向精明,也許是要棄了夫人明哲保身也說不定。”
“可,……不是”丫鬟正說着,餘光忽然瞧見站在三步開外的妘錦,結結巴巴幾個字硬是沒說出來。
妘錦一臉淡漠,讓人瞧不出來她的情緒。
但倆丫鬟還是忙不疊跪了下來,在主子背後嚼舌根,尤其是撞在主子心情不好時,那輕則打上一頓放到莊子裏去,重則直接發賣了,這當下倆人說了這樣的話,心裏晝時七上八下打着顫。
妘婧卻看都沒看她們,面無表情的便越過了她們。其實昨夜她就派竹青過來了,但竹青連人都沒有見着,說是出去應酬沒有回來,原來不是沒有回來,而是和他表妹在歡愉,不願理會她罷了。
心不是不會痛,只是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領教了男人的翻臉無情,此時反倒麻木了。
這半個月裏她做了多少次夢,夢裏的他反反複複說着那句話:亦永不納妾以此為表症。
然則,夢醒終究是她奢望了,曾經以侯府嫡女身份嫁給他一屆寒門,多多少少是因為這句誓言。這句誓言讓她以為這個男子是有多歡喜她,才會如此篤定,如今看來就像一個笑話。
但為了家人,她得去求他,這亦是他欠下的,父親和兄長曾經一次又一次幫他上下打點,才有他如今的地位,想必他念及此也會幫上一把。
妘錦不相信她給予的一切,會讓他選擇明哲保身,她不信這個曾經自己一心一意嫁的人,會如此忘恩負義,也是在賭這個人最後的良知。只是想到倆個丫鬟說竹青還跪在那寒雪裏,眉心就突突跳了幾下,讓她心亂成了一團。
須臾,妘錦遠遠的就瞧見書房外的那片雪地裏有個纖細身影,這不是她丫鬟竹青又是誰?
三步倆步妘錦走了過去,把竹青扶了起來,眼中滿是心疼又滿是諷刺,心疼的是竹青,諷刺的卻是自己。
竹青手腳早已凍僵,看到妘錦,倆片僵硬的唇瓣哆哆嗦嗦道:“夫人,你怎麽來了,天氣這麽冷,凍壞了可怎的好。”
妘錦什麽都沒說,只是把身上的鬥篷裹到了竹青身上,牽着她朝着書房裏頭走。
書房裏頭地龍燒的正旺,屋子裏暖意洋洋,妘錦一踏進書房的門,楊浩的聲音就透過屏風而來。
“夫人不必再來與我多說,皇上早已下令,哪位臣子敢多言一語,便同處之。”
妘錦從屏風的紗畫裏遠遠瞧見了那個多日不見的身影,只覺恍如隔世,她嘴角微諷,道:“既如此,你為何讓我的丫鬟跪在這冰天雪地,你這是惱她還是惱我。你別忘了,再怎麽說你也是我西平侯府的女婿,是父親和兄長使了人脈,才有了你今日的地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不應該盡一份心嗎?”
“夫人這是來興師問罪的嗎?還是來讨人情債的,夫人如今好好站在這裏,就是我顧及此,難道夫人還要我把命也搭上?”
妘錦突地冷笑一聲,道:“你怎麽就知道父親兄長不是被冤枉的,而是被人污垢呢?”
“哦!夫人竟是這般想的,也行,但夫人生性高傲,連求人都只派個丫鬟過來,且夫人的家人亦是如此,對為夫也總是一股施舍之态,從沒把我放在眼裏。”
說着楊浩忽然話鋒一轉:“如若夫人真想救你父兄,那你便在外面雪地裏跪上幾個時辰,興許我能拼上這條命去說情。”
妘錦嗤笑了聲,不發一語朝外走,就在剛才竹青跪過的地方噗通跪了下去,這一刻感覺心裏的某個地方塌陷,直直墜了下去。
竹青忙把鬥篷披在了妘錦身上,道:“夫人,你身子骨一向弱,姑爺這是要你的命呀!你何必如此。”
這是她欠家人的,曾經不聽勸告,執意要下嫁于他,如今跪着也是要走完這條路的:“竹青,你走吧,不要再回這裏。”說罷妘錦擡頭,滿目的白雪一瓣一瓣砸在身上,心一點一點變得透涼。
一個時辰,倆個時辰,三個時辰,一直到夜幕降臨,妘錦整個人已沒了知覺,猝然間下身猛地湧出一股溫熱,一股刺痛傳來,她只覺有什麽東西從身體內一點一點流了出來,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夫人流血了,好多的血啊!
妘錦半阖着眼,雪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耳邊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楊浩終于出現在她眼底,那麽冷漠且淡然的樣子,深深的刺痛着她冰冷的心,她蠕動嘴唇,懇求道:“孩子,我們的孩子,你救救我們的孩子。”
楊浩在她耳邊低語:“孩子,我早就有了,而夫人你的孩子太過高貴,為夫要不起。”
妘錦此時有多痛恨自己,笑得就有多痛,早知自己懷了孕,她怎麽着也不會在這雪地裏跪上這許久,她無力道:“你沒有心嗎?這畢竟是你的骨血。”
“夫人糊塗了,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一個孩子,多的是人給我生。”
妘錦全身顫抖,一股莫名的冷意傳達四肢:“為何是我?”
“因為夫人身份高貴,因為夫人純潔不谙世事。”
“自問,我一心真誠待你,為你着想,厚着臉皮求了家人一次又一次,眼看着你一路高升,我們也一直恩愛如初,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妘錦睜大眼睛,想好好看清眼前之人。
只見他譏諷的掀起唇角:“夫人,我說什麽你都當了真,你要是真體貼為夫,就不會連為夫納個妾你都這樣橫鼻子豎眼,想哪個做官的不是三妻四妾,想哪個不是以夫為首,你道外人怎麽說我的,說我是那懦夫,看婦道人家的臉色讨日子過。”
妘錦終是嘆出一口氣:“那你現在滿意了嗎?你最後答應我的,希望你不要反悔。”
楊浩忽然大笑出聲:“傻夫人,真是天真的很,忘了告訴你,那封告你父兄謀反的信,是我親自呈上去的。”
妘錦的指尖深深地掐進了肉裏,她眨了眨眼,倆行溫熱的淚水滾落出來,她虛弱的小聲道:“你過來,我最後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楊浩冷嗤一聲挨了過去,妘錦奮盡全力猝然間一口咬上他的耳朵,鮮血順着她的唇瓣流入她的喉間,那麽苦那麽澀。
耳邊是楊浩痛苦呼喊下人的聲音,原來他也知道痛呵!身上不知被什麽捶打着,她疼到麻木,只是緊緊咬着這只耳朵,直到再沒有力氣。
“來人,夫人暴斃,給夫人準備後事。”
臨了聽到這句話,妘婧笑了,她想再睜開眼瞧瞧這個惡心男子狼狽的模樣,卻怎麽也睜不開眼來,眼前襲來無盡的黑暗。如若有來世,她絕不會再步後塵,一定要親手撕下他的真面目,如若真有牛鬼蛇神,她願永不超生化作厲鬼也要找他報仇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