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羲八年,五月二十八。
西平侯府院內,一群丫鬟婆子聚在一起,“告訴你們一件天大的事,昨兒個晚上我們侯府的小姐自戕了。”
“當真?”
“比珍珠還真,連城外吃齋念佛的老太太也驚動了,昨兒個連夜趕回了府邸。”
“你打何處聽來?”
“我家丫頭在小姐那剛升為二等丫鬟,昨兒個傍晚時分只聽見一聲尖叫,你們猜怎麽着,原來是小姐用剪子割破了手腕。”
“哎呦!小姐這小小年紀可真下得去手啊!小姐這是因何啊!”
“告訴你們,小姐自端午節看了龍舟賽後,就一門心思要嫁給一個才華橫溢的進士,聽說是這個進士做了一首竟渡詩,但我們夫人不同意,因為這個進士是一屆寒門出生。”
“那真是可惜可惜了,這進士縱然文采再好,一屆寒門怎能配得上我們小姐這樣的豪門貴女,夫人又怎會甘心讓小姐嫁到窮苦人家去吃苦。”
一夥人連連嘆息搖頭,因聊得起勁,連身後站了人也不知道。
老太太手中的拐杖使勁在青磚地面抖了倆抖,轉而向一旁的劉氏道:“看我這老婆子才出去沒幾天,這家就沒個家規了,做下人的也敢在主子背後亂嚼舌根。”
劉氏旁邊的嬷嬷一個眼神過去,丫鬟婆子轉眼便消失在了原地,各自拿着活計忙活去了,劉氏微顫道:“是兒媳的錯,沒有管好這個家,請母親責罰。”
老太太嘆了口氣,道:“不是我想說你,只是你作為一家主母,就得拿出主母該有的架子,不然怎麽管好這偌大一個侯府。還有錦兒這事,你要是管得嚴厲些,也不可能出這麽些岔子。一個未及笄的姑娘就做出此等事來,要是真傳出去了還了得。再者錦兒這麽孤注一擲,是不是背後有人撺掇了,如若是那進士,你且想想會有怎樣的後果。”
劉氏越聽只覺這背脊愈發的涼,她拭了拭額角邊的冷汗,畢恭畢敬道:“是媳婦的不是,很多事情媳婦想不到點上,母親這次回來便住下吧,媳婦不懂的也能跟着母親多學學。”
老太太生來就是個喜靜的人,對比京城裏的繁華,她更愛郊外的幽靜,因此把侯府交到了兒媳手中,只想着晚年過幾天優哉游哉的日子。
不過如今看來這個家是放不下了,她輕輕嗯了一聲算是答應,随後又道:“等這事兒過了,錦兒身邊的丫鬟,還有這府裏喜歡亂嚼舌根的丫鬟婆子,給好好清理清理,連那張嘴都管不住,再留着不是自讨苦吃。”
劉氏忙應着好,幾人朝妘錦的院落緩步走去。
而妘錦望着帳幔上那串梅花刺繡久久出了神,她分明記得那是未出侯府時,每一個晨醒見到的景物,那副梅花繡亦是她親手繡上去的,還被竹青好一陣誇,但如今怎的又見到了,難道是做夢?
直到手腕傳來一陣疼意,她才啞然的看着手腕處包紮的紗布,這個傷口和那幅梅花刺繡都在提醒着她,她重生了,但霎時間一種悲憤的恨意沖刺在她心間。
腦中忽地閃過那句話:只要你嫁與我,我便一心待你決不存二心,亦永不納妾以此為表證。
就是因為這句話,才讓她決然的做出了此舉,也讓心軟的母親最終怕女兒有個萬一,而答應了這門婚事。
此時手腕上清晰的疼痛像是在刮她的心,提醒着她曾經做過怎樣的傻事,就因這僞君子一首竟渡詩,就害的她家破人亡,她是怎樣的糊塗。
如今既然讓她有機會重來一次,她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家,也絕不會再做出忤逆家人的事來。
耳邊傳來幾人的腳步聲,伴随着吱呀一聲,一行來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她已許久許久未見的祖母。
記得前世,祖母擔心她這個孫女連夜趕了回來,卻因為她的那句話:祖母怎的和我母親一般迂腐。祖母當場便中了風,後半輩子只能躺在床上。
如今再見,心中只覺悲愧交集,眼淚不自覺就流了下來。
老太太年紀已大,雖有些眼花,但還是瞧見了孫女臉上的淚水,她被一旁的嬷嬷攙扶着走了過去。
老太太一坐到床沿,看着哭的一臉可憐巴巴的孫女,本來一肚子的氣瞬間就消了下去,到嘴邊的話也變成了:“祖母才多久沒見你,怎麽就清瘦了這麽多。”
妘錦聽了更是淚如湧泉,就是因為家人太過疼愛于她,就是因為她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所以才不知世事兇險不知人心險惡。
她使勁用手背擦了擦眼眶裏的蓄淚,這才看清眼前的祖母,只見她兩鬓斑白,臉上皺紋蹙額。
她輕輕喚道:“祖母,是錦兒不好,讓祖母連夜受累了。”
老太太輕輕将妘錦臉上的淚拭去,道:“我這老婆子就這麽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一聽你出了事,我哪還顧得上累不累。”
妘錦慚愧地低下了頭。
老太太輕輕托着妘錦受傷的手腕,忽然低嘆了一聲,又緩緩道:“祖母要問你幾個問題,錦兒能照實回答祖母嗎?”
妘錦點了點頭。
“你因何喜歡那進士?”老太太問。
妘錦如今心中哪還有喜歡,但她昨夜為了他自戕是事實,此時忽然改口,未免不妥,便道:“因為孫女從未聽聞這麽好的詩,孫女想着能做出此等詩的人必定也是不俗的,所以...”
“只是因為這?”老太太懷疑的打斷她的話又問。
當然不是,自端午節過後,倆人傳過書信,私下又見過面,妘錦只覺楊浩确實不凡,最後因為那句保證,妘錦才下定決心,這輩子非他不嫁,如今卻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老太太心知肚明,又道:“那錦兒可知他家中有何許人,可許過親,有幾許通房,錦兒這些都了解嗎?”
妘錦身子一震,臉色霎時發白,她忽然想起那句,孩子我有了,而夫人的孩子太過高貴,為夫要不起。
前世只知他是一屆寒門,就稀裏糊塗嫁了過去,從來沒有去深究過。
老太太一見孫女這模樣,便道:“所以這事咱急不得,你什麽都不了解人家,就已為人家尋死,這事要是傳出去了,而那進士又已有了妻兒,你待如何?難道我們堂堂西平侯府的嫡女要去給別人做小。”
妘錦期期艾艾道:“是錦兒魯莽了,錦兒沒想那麽多,讓祖母家人操心了。”
“傻孩子,不怪你,只怪我們平時太過溺愛你,才讓你養成了此等性子,以後,以後再說吧。至于你的事等祖母弄清楚了,我們再做打算,可好。”
如若上輩子能靜下心來聽祖母這樣細細道來,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事情,也就不會氣得祖母下半輩子只能躺在床上。想到這,妘錦就心愧,道:“全聽祖母的,等錦兒身體好了,錦兒就來您身邊伺候,以後天天給祖母垂背。”
老太太這下胸口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下來,笑着道:“等你先養好身子再說。”
妘錦這才望向一旁的劉氏:“母親,是女兒不該,女兒以後再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請您不要為女兒擔憂。”
劉氏卻倆眼泛着淚花,只覺女兒經此一事懂事了不少,道:“沒事,以後有什麽事和我們商量着來,沒什麽事解不開的,知道嗎?”
妘錦點了點頭,三人又含蓄了一會,怕打擾到妘錦修養,老太太這才帶着一夥人走了出去。
一夥人正走的好好的,劉氏忽然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來:“母親,多虧有您,不然媳婦真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老太太一把扶住劉氏的手臂,道:“快起來,錦兒也是我的孫女,我哪能不為錦兒着想,不為侯府着想。”
老太太年紀大了,手顫巍巍的扶不起來,一旁跟着的倆個嬷嬷連忙上前幫忙,劉氏這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站了起來。
老太太才接着道:“其實我知道你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怎會想到這些彎彎繞繞的呢?我兒亦是看重你這些,所以連個妾侍也不曾有。而你也一心為着這個家,我都看得到,我沒有怪你,适才後院的事只是想借機敲打敲打下人,這偌大一個侯府無規矩不成方圓,不過以後你該警醒些才是。”
劉氏輕聲應好。
老太太又道:“這進士絕不是個簡單的葫蘆,要是以後真做了咱家的女婿,那他随便一撺掇,錦兒還不上趕着為他周旋。再者,這天底下的進士多了去了,有的一輩子也就做了這麽個閑職,而且不知那進士是不是就只會轉着那幾根花花腸子,要是心思不正,惹上這樣的人那真是個麻煩。”
“母親說的是,媳婦也是擔心這進士別有所圖,所以才堅決反對,只是媳婦想不到那好的法子,母親那現下該怎辦才好?”
老太太倆手扶着拐杖,道:“你先派人去查查他底細,是人是鬼總會漏出些馬腳來,要是沒有這馬腳,那也給他弄出些馬腳,這門不當戶不對,沒啥子好說的。”
“好的,媳婦這就去辦。”
妘錦自從醒來,就怎麽也睡不着了,她從心底深處有一絲驚懼,怕閉上眼這一切又變成了夢境。
所幸手腕上的疼痛在一直提醒着她,心才逐漸沉穩下來,又想起适才祖母的話,楊浩說他早有了孩子,那麽孩子會是誰的呢?會不會是和他表妹生的?
想到這,她便喚來竹青,吩咐道:“你拿些細軟,從府裏挑倆個得力的,替我去辦一件事。”
竹青擔憂的望着她,遲疑着沒有說話,只以為她又要去尋那楊浩。
妘錦知道竹青其實一直不看好楊浩,還曾勸告過她,只是那時候她哪裏聽得進去,此時,心裏卻多了些感動,上一世這丫頭到最後一刻都一直陪着她,這份情誼讓她心生愧疚,她作為她們的主子卻沒盡到做主子的責任。
這輩子她定不會再讓她們吃這麽些苦,想罷便輕聲道:“竹青,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楊公子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還替他生了個孩子。我今日一直心緒不穩,加上祖母方才說的話,我更是放心不下,所以你替我去打聽打聽,楊公子他家在何處,打聽清楚了,你就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