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倆人抵達侯府時,已申時末,蕭程留在府上用了晚飯,便随着妘錦來到了月梅苑,月梅苑本是一座梅園,因妘錦喜愛梅花,劉氏便請了瓦匠,将月梅苑東面的一塊空地蓋成了一座宅子。

此時,倆人坐在梅園中間的涼亭裏,因還不到梅花開的季節,園子裏只見幹枯枯的梅樹,倒顯得有幾分凋零之感。

亭子裏掌着幾盞明亮的燈,天色逐漸暗淡下來,擡頭望去,月亮隐隐約約顯露出來,亭子裏的燈愈發明亮起來。快到八月中旬,晚間的風帶着些許凉意,妘錦披着一件白色的鬥篷坐在蕭程的對面,她拿起桌上的花茶呷了一口,對蕭程道:“這是我去年做的花茶,裏面放了很多蜂蜜,味道會有些偏甜,你可還喝的慣。”

蕭程點了點頭:“這味道很是別致,喝下去很甘甜,再回味便有梅花的淡淡清香。這如何做的?”

“嗯,很簡單,将撿來的梅花瓣洗淨瀝幹,再将梅花和蜂蜜放在一起熬,等到梅花完全融化,再将蜂蜜過濾一遍,用罐子裝好便好了。”妘錦有些興致勃勃的說。

蕭程看她說的眉飛色舞,便又問道:“梅花還可以做別的嗎?”

妘錦頓時來了興致:“當然可以啊!”然後她滔滔汩汩說了起來。

蕭程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子,還有她的唇,忽然覺得心中溫暖起來。

妘錦說完才發覺他們為什麽一直圍繞梅花在說呢?而且她發覺對面的蕭程根本就沒有仔細聽她在說什麽,他那眼神似乎都呆滞了,且還停留在她的臉上。

妘錦狐疑地摸了摸臉:“我臉上可有髒東西?”

蕭程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不是,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要種些梅花樹。”

妘錦也輕輕咳了一聲,稍有些不自在:“你是住在宮裏嗎?”

“我一般住在宮外的太子府。”

“哦!”倆人沉默了一會,妘錦遲疑問道:“你一個人住在宮外會覺得孤寂嗎?”

“對于我來說,沒什麽差別。”蕭程默了片刻:“我寧願身在一個尋常人家。”

“但尋常人也有尋常人的煩惱,不是嗎?”妘錦道。

蕭程的聲音有些缥缈:“我母後生了我就去了,我從未見過母後長什麽樣。”

妘錦望了過去,近看之下,只覺得他的眼睛很細長,此時垂眸靜默的樣子會讓人生出幾分凄迷之感。

妘錦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天生就不會安慰人。

蕭程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帶着幾分凄清,他低低道:“皇祖母從小就覺得我是個不祥之人,從來就不願意親近我。”

妘錦想了想:“或許老人家比較迷信,你看我祖母,不是燒香就是拜佛,也或許太後只是不善表達。”

蕭程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曾經看見皇祖母抱着蕭玮在膝上,像尋常人家的祖母一般,給他唱着童謠。”

原來不僅爹爹不疼,祖母也不愛,妘錦不自覺的有些轸恤他了,她低低嘆了一聲道:“那你外祖父外祖母呢?”他們總不會也怪他是個不祥之人吧!

父皇,外祖父外祖母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蕭程從來都知道,他們都怪他,他突然苦笑了一聲,也許他就是個不祥之人,所以上輩子才會沒有急着接近她,才讓她死的那麽凄慘。

妘錦見他沒說話,也猜出來了大半:“其實那不該怪你,你那時不過是個嬰兒,他們就是轉不過彎兒。”

不應該怪他嗎?他的奶娘曾經是母後身邊的貼身宮女,而在去世的前一日,奶娘親口和他說,她懷疑母後是被人下了催生藥,導致母後早了半個月生産,最後難産,血崩而死。

可是也只是可是,證據早已被銷毀,就連奶娘也只是在死前,将這個壓在心中的秘密說與他聽而已,身在皇家,這樣的事多不勝舉,這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面前的女子就和他不一樣,家中唯一的兄長也是同母所出,家中上下都對她寵愛有加,他其實很羨慕她,他其實不想讓她生活在皇宮那個地方,不過想起前世,他這輩子一定要護住她,這次他不會猶豫了。

“那你會這樣想我嗎?”蕭程眸子清亮望着她。

他是在乎她的看法嗎?妘錦心中微動,搖搖頭,道:“過錯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能避免的就避免,避免不了的那也沒有法子。”妘錦此時也有些釋懷了,世上的人各有不同,只要無愧于心便是好的。

蕭程眉目藏笑,話鋒一轉問道:“你說太子府種白梅好還是紅梅好。”

妘錦一愣,随後看着那些幹枯枯的梅樹,思緒飄的很遠:“記得那時下了雪,這滿園子裏紅的便是梅,白的便是雪,只一眼我就喜歡了它。”

“嗯,我懂。”蕭程贊同道。

妘錦問:“你也喜歡紅梅?”

“人比花嬌。”淡淡的四個字。

妘錦卻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她望了過去,只見他薄唇微抿,眼眸深邃,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淪陷進去。她臉微微泛起了紅,下意識垂下眸子,裝作不懂的樣子。

“梅花開時,你給我做梅花糕吧!”蕭程忽然道。

妘錦輕輕點了點頭,沒想到他會喜歡這些甜食,沒想到尊貴的太子也會有這樣的遭遇,不是更應該被捧在手心裏嗎?卻連最起碼的親人寵愛都不曾得到過。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四周靜悄悄的,園子裏只有倆人的聲音,靜默了半響,妘錦道:“阿程要回府嗎?”

“阿錦這是要趕我走。”

妘錦一眼望去,明顯看到他眼裏的戲谑,故道:“那我叫竹青再來一壺花茶。”

蕭程搖搖頭:“好了,我确實要回去了,你送送我。”

妘錦嗯了一聲,倆人出了亭子,朝着梅園外走,梅園中間是一條彎彎繞繞的石子小路,路旁是倆排石燈,走着走着,蕭程忽然又牽起了她的手,柔軟的手一片冰涼,他問:“你很冷?”

妘錦又輕輕嗯了一聲道:“聽說母親懷我時,老是感染風寒,就吃了一些退涼的藥草,所以我比較怕冷,一般這時我都要穿上鬥篷了,不然準會咳嗽起來。”說到這,妘錦又忽然想起前世,也是由于她體質偏寒,所以才多年未有小孩,而後來有了小孩,也被...想到這,她忽然就握緊了拳頭,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蕭程感受到她身上的寒意,忽然就緊緊抱住了她,小小的一只,完全被他包裹在懷裏,他嗅着她發間的馨香,竟覺得無比滿足,他低低嘆喂一聲:“還冷嗎?”

妘錦呆呆的一動不動的任由他抱着,只覺得他的懷抱很溫暖,似乎能将她冰冷的心焐熱一般,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好似再也沒有那個雪地,好似離它很遠很遠。

良久,蕭程才放開了她,然後望進她柔美的眼中,妘錦回望着他,然後她看到他一點一點的湊近,然後她額頭微濕,滾燙的氣息吹拂在上面。

妘錦心中微顫,剛想動,便感覺到額上抵着一個濕潤的東西,妘錦瞬間僵硬在那,一時間動彈不得。

蕭程抿了抿唇,看着腮頰通紅的妘錦,啞聲道:“還是我送你回去罷。”

妘錦回到寝房的時候,人還未回過神來,銅鏡裏的她雙頰泛紅,眼眸溫潤,她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竹青端着一碗銀耳燕窩粥進來,便看到一臉紅潤且發呆的妘錦,她忙走過去摸了摸妘錦的額頭,然後便驚呼出聲:“小姐,你不會是在亭子裏吹風,發燒了吧!”

妘錦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眼神閃爍:“應當沒有,只不過今日天氣不算太冷,披了這鬥篷,還有些微熱,是以這才會有些發熱罷。”

竹青哦了一聲,便道:“那小姐還是趕緊将它脫掉,要是捂出汗來,也是容易感染風寒的。”說罷就将妘錦身上的鬥篷脫了下來。

妘錦則坐在那張藤椅上,手裏拿着那碗竹青端來的粥有一口沒一口的喝了起來。腦中卻還是不停地轉着方才的一幕,怎麽也揮之不去。

她感覺這世好像很多事情都與前世不同,她好像就這麽被動的在朝前走着,也許這樣挺好,他應是對她上了心的吧!上一世他穩穩當當坐上了皇位,也不會是因為權謀和她在一起,想到這,她忽然就心裏寬松了幾分。

碗裏的燕窩粥也跟着香了起來,才發覺她已經不知不覺喝了一碗,碗都見了底。

竹青瞧着倒高興起來,還有了那調凱的心思:“小姐,今日你食欲甚好,是不是因為太子啊!”

還不等妘錦說話,竹青就自言自語起來:“想想也是啊!這太子長的俊俏,今日在宮裏頭又如此護着小姐,要去哪裏找這樣的如意郎君?要是有,我都想要一摞。”

妘錦噗嗤笑了出來,白了她一眼,嘴角卻還是微微彎起了弧度:“閑的話你就去園子裏給梅樹松松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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