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兩天過?後, 也就是大年初三。

作?文大賽複賽前的冬令營在南方S市正式拉開帷幕。

本來林柏也該帶着劉彩一起,前去隔壁L市基因檢測基地擔任技術指導員,林柏手?下?的學生在基地裏過?的年, 身為老師再不跟過?去, 着實有些對不起學生。

但林氏夫婦從沒讓林墨一個人單獨出過?遠門, 所以林柏跟檢測基地的老板說?了一聲,去基地的日?程往後拖了兩天,

專門打包送林墨去S市。

林墨從小?就習慣了去哪兒?爸爸媽媽都要陪着, 畢竟林柏和劉彩是她看個電影都要在影院外面?等?兩小?時的父母。

高鐵一路從A市開往S市,接近五個小?時的車程。

期間劉彩的膽囊炎又犯了, 坐在車上臉色十分不好。

林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跟母親說?了幾個輕松的話題,

最後卻都被劉彩冷着臉擋了回去。

她其實心裏, 挺難受的。

去作?文大賽冬令營基地報道,報道流程走完, 林墨就要進入到封閉的環境中?。大賽主辦方應該是很有錢,選了S市一所裝修十分豪華、并且本身就很有名?氣的大學作?為冬令營基地。

林柏又給林墨塞了塞脖子上的圍巾, 問她錢夠不夠有沒有什麽?忘記的東西。林墨一一說?着都沒問題。

“有什麽?問題, 一定要及時給家裏打電話。”

最後的最後,林柏将提前準備好的空白手?機, 遞給林墨。

林墨接過?那個一看就上了年紀的步步高小?綠手?機,心想着倒是可?以用來玩建房子。她将手?機放在袖子裏, 林柏又囑咐她號碼記住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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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

這時劉彩突然在路邊的路基石前坐了下?來,臉色依舊很不好。林墨知道媽媽這又是膽囊在犯疼,心裏直泛酸,

上前去,蹲在母親的面?前,

“媽媽……”

劉彩喝了口手?中?泡着石斛的水,尖銳的目光看向林墨,

“寒假作?業都帶上了嗎?”

“……嗯。”

“幾號結束來着?”

“下?個月2號。”

“那不就耽誤了這個月月底的開學?”

“……”林墨的聲音越來越難從嗓子裏發出,

本來參加作?文大賽,是個開心的事情啊。

劉彩大概是見林墨的情緒不太高,又一次捂着膽囊,“啊喲喲”說?着難受。

林柏一個嚴厲的目光掃了過?來,

“墨墨,媽媽問你話!”

“盛老師那邊,已經請了假……落下?的課,我一定會在比賽期間,抽空提前學的。”

“給你訂三月3號的票,你爸爸來接你。”劉彩捂着腰,似乎沒有那麽?難受了,

“我請不下?來假。”

“……好的。”

直到父母走遠了,林墨才站在冬令營基地門口,望着父母離去的身影發呆。

母親依舊按着腰部,

這些年,劉彩膽囊不好,一坐車就會各種?疼。

但卻從未落下?過?林墨每一次的出行。

這對于多少孩子來說?,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愛。

父母,是真的關愛她啊……

三月2號,是林墨的生日?。

林墨眼睛有些酸酸的,轉身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宿舍走,

欄杆外,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小?仙女!”

林墨:“……?”

她一下?子扭過?頭去,紮着的馬尾随着旋轉,

目光眺望暗綠色樹林外的街道,

只見段琛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一臉微笑地在對她招手?。

“……”

???

這是怎麽?回事???

林墨是真沒想到,物理奧賽國家隊的選拔比賽點,

也設立在了S市。

怪她,上網少,基本上了解不到這種?大佬才能參加的比賽情況。

段琛身後還有幾個男生,林墨大概都見過?面?,其中?一位她相當熟,也就是期末考試幫了她擺平張萱的那個化學大佬王聽眠。

這麽?多人,都在唰唰望向林墨,段琛絲毫不避諱,依舊十分溫柔地看着她。

林墨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還是拖着行李箱跑了過?去,雙手?撐在黑色的鐵欄杆上,

昂着尖尖的下?巴,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段琛彎下?腰,用食指勾了一下?他的小?臉,

“胖了點兒?。”

林墨:“……”

“每逢佳節胖三斤,段大佬果然不食人間煙火,這都沒聽說?過?。”

段琛:“還是胖一點兒?好看,”

“有肉。”

林墨:“……”

世界上怎麽?會有男生誇女孩子胖了好看的啊……

身後的學霸們一見到林墨,瞬間瞪起了眼,不敢上前去一個個擺在段琛身後,段琛跟林墨揉腦袋的動作?要多親昵有多親昵,

單身狗們酸溜溜,在後面?“噢噢噢噢~”起哄。

“琛哥啊,要不咱別矜持了,直接爬過?去把小?墨墨撸到咱們住宿的地方得?了~”

“住宿地點不行!酒店吧!宿舍對面?不就好幾家酒店!”

“噫……那我們琛哥還能把持得?住嗎?哈哈哈哈哈!”

……

林墨不是那種?多麽?矜持多麽?保守的女孩,但是若被開玩笑的對象是段琛,

她還是會不自?在的,

小?臉瞬間紅撲撲。

段琛将林墨護在身後,挺平靜地轉過?去頭,

淡淡地掃了那些開着黃腔男生們一眼,

“英語和語文作?業,你們再另請高明吧。”

“……”

“別——別啊!琛哥——我們錯了!!!”

段琛讓林墨把手?機號給他,并将自?己的手?機號碼也換給林墨。

“你們這個冬令營,看起來監管挺嚴的。”段琛指了指對面?那一溜的警車安保。

林墨看了眼,點點頭,

“國家級別的比賽,肯定會嚴吧……”

“那我每天給你打兩個電話,早上一個晚上一個。”段琛低着頭往手?機裏存林墨的號碼,

另一手?很自?然握住林墨的爪子,一點點給她暖和。

林墨歪了一下?腦袋,

“為啥要打兩個電話呢?”

當然,她可?樂意段琛給她多打電話了,

越多越好!

“早上起床,晚上監督你按時睡覺。”

林墨:“……”

段琛存完號碼,又給林墨整理了一下?衣服領子,揉了揉她的頭發,

“時間不早了,你先進去吧。”

“加油,小?仙女!”

林墨對他露出一個幹勁十足的笑,

“嗯,我會的!”

林墨拖着行李箱剛往對面?的方向走兩步,身後的段琛突然又喊了她一聲,

“墨墨——”

“啊?”

段琛屈身扒着鐵欄杆,往欄杆縫裏揚了揚手?,

嗖——

一個墨綠色的東西抛到林墨面?前。

林墨跳起裹得?圓滾滾的身子,撲棱撲棱接住。

“這是……?”

塑料袋裏,冒出來個面?包大小?的煮水熱水袋。

“南方冬天濕冷。”段琛雙手?抓着欄杆,和着熱氣道,“宿舍肯定沒有地暖,我查了你們所在的學校宿舍,雖然有空調,但是不一定讓開。”

“沖水的暖水袋要比電熱的摟着更舒服些……你不要凍着!”

藍天下?飄過?的白白雲彩,南方二月天特有的綠色植被被風吹得?搖曳。

林墨拿着暖水袋,

冬日?寒冷,

但心裏卻暖洋洋的。

她隔着濕漉漉的冷空氣,對着那近在咫尺的少年,

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謝。”

段琛說?到做到,真的每天都在給林墨早上打一個電話,晚上再打一個電話。

林柏也會給林墨早晚各一個電話,有時候林柏的電話和段琛來的有沖突,

段琛就讓林墨先接父親的電話吧,然後自?己一個人在電話另一端,耐心地等?着人家父女倆通話的結束。

手?裏擺弄着林墨送他的那個“找抽”陀螺。

林墨真沒想到段琛居然這麽?有老媽子的氣質,每一通電話裏婆婆媽媽要說?好半天讓她好好吃飯今天又下?雨了要記得?帶傘,晚上的一杯牛奶不要少。

“我喝那麽?多牛奶做什麽?……”林墨道他,“早就長不高了。”

段琛低沉地笑了笑,

“長胸。”

“……”

艹!

“揉着舒服。”

“……”林墨差點兒?摔電話,“說?的就跟你揉過?似的!”

“那下?次見面?,給我揉揉?”

“……”

這特麽?是段琛那個高冷男神能說?得?出口的話?

不過?林墨還是每天晚上都乖乖地喝牛奶,而且她還神奇地發現,喝牛奶雖然沒那麽?豐胸,

但卻相當幫助睡眠。

林墨來到冬令營基地後,明明睡的是硬板床,但每天晚上睡覺的速度可?比在家要好得?多。

冬令營一共為期十四天,第七天舉行複賽,

進複賽的一共四十八個人,淘汰四分之三的參賽選手?。

剩下?的十二位學生,晉級決賽,再留下?來培訓7天,

冬令營的最後一天,

進行決賽。

林墨住的宿舍是四個人一間的,的确是沒有地暖,雖然有空調,但是南方冬天的濕冷還是讓林墨每天晚上縮在被子裏,

直打哆嗦。

舍友都是來自?五湖四海,不過?絕大多數還是S市本地人以及周邊的省份。她們人很好,跟林墨這種?不太喜歡交朋友的姑娘都很談得?來。

一聽說?林墨是來自?S省的學生,S省可?是全國著名?的高考大省,幾個舍友都好奇地問林墨,

“小?墨小?墨,你們那邊真的學習壓力很大嗎?”

林墨想了一下?,抱着暖水袋,也沒點頭也沒搖頭,

“差不多吧……其實也沒有外界傳的那麽?厲害啦……”

壓力很大嗎?

林墨只知道自?己從小?放學時就不能看電視,就要在家裏寫?作?業,

寫?完學校的作?業,還有爸爸媽媽布置的作?業。

初中?要按地域劃片上學,可?市裏面?數着距離市政府最近的新天中?學考一中?率最高,

所以有能力的家長們走關系送禮的,說?什麽?也要把孩子送進新天中?學,

沒能力的,咬咬牙再去求。

林墨也是新天中?學畢業的,當年她家裏就沒被劃片的新天去。父母為了她能進新天,真的是受了太多的苦。

她仍然記得?新天中?學開學那幾天,A大家屬區其他同級小?孩都通過?各種?“方式”進入了新天中?學,

就剩下?林墨,每天去着A大對面?的鐵路中?學。

林柏從來沒送過?禮的一個人,頭一次,提着一大箱一大箱貴重的物品,

求人。

劉彩都快給教育局管劃片的領導,跪下?了。

林墨的初中?同學,大都是家裏相當有勢力有錢的,

他們基本上是第一批進入新天中?學,

所以對林墨這種?過?了七八天才塞進教師班子最強的學生,

相當排斥,瞧不起。

林墨真的沒見過?父母那麽?低三下?四,去新天中?學第一天起,她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

然而,本身卻不是塊學習的料。

林墨一直覺得?,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父母才會低下?頭求人,林柏那麽?卓越的一介大教授,桃李滿天下?,

為了她,被人那般折辱。

“學習不好,實在是對不起爸爸媽媽”,

這是林墨初中?三年以來,勒緊在心髒裏的話。

舍友喊了好幾聲陷入回憶的林墨,林墨愣了一下?,才回過?神。

“是不是……說?了你不開心的事情?”問問題的那個舍友小?心翼翼地開口。

林墨拼命搖了搖頭,嘴角一咧,

“可?能是我已經習慣了吧,覺不出來壓力大。”

“那你們那邊,真的如同網上所言——在S省有三不孝,不考研不考公不考老師嗎?”對頭床的蘑菇頭舍友問。

林墨還真沒聽說?過?這個說?法。

不過?她仔細考慮了一下?,好像的确是這樣:

大姨家的表姐,當年高考擦着線進了雙一流,去年夏天畢業的,

考研考公務員兩手?準備;

似乎樓上另一個和爸爸在同一個學院的阿姨,也是教授,他的兒?子在首都很出名?的大學念本科,

研究生畢業後,卻未留在首都,首都好多家薪資超高的企業給他抛出橄榄枝,

他全部給拒絕了,

回到S聲,參加了省考公務員。

……

太多這樣的例子,林墨不想不知道,發現一旦掰着手?指數落起來,

身邊大學畢業後不考公考編考研究生的人,

似乎根本找不出來。

林墨緩緩點了一下?頭,

“唔……你說?的、似乎很對!”

那蘑菇頭女生張了張嘴,給出一個震驚的表情。

她們又聊了很多其它的事情,其中?包括了來作?文大賽的目的,

林墨一直以為這裏的參賽選手?,和她一樣,都是為了雙一流降二十分而來的。

然而,

舍友們的回答,卻讓她意想不到——

“我當然是因為喜歡寫?作?,我的夢想是進XXX工作?室裏當連載小?說?作?者。聽說?他們家工作?室收作?者,首席看重的就是這個作?文大賽的獲金銀牌的參賽選手?。”

“我吧,作?文一直很好,倒也沒多麽?喜歡。我們學校年年參加這個比賽,為校争光,培訓同學裏好幾個都是跟我一個學校的,那誰那誰那誰……都是!”

“我将來得?出國,看中?的那個學校需要校級以上的獎項,我看我作?文還不錯,我的語文老師也指導過?好幾個銀獎,所以我就參加咯~”

“……”

舍友們見林墨沒說?,下?意識問她,

“小?墨,你是學校裏推你的,還是為了申請學校啊?”

似乎在她們的眼裏,這場比賽的意義——

為了夢想為了将來為了榮譽,

卻沒有一個,是要那降二十分的。

到嘴邊的“降二十分”,咽回了嗓子中?。

夢想……麽??

日?光燈下?,白色的粉刷牆,

林墨抱着段琛給她的暖水袋,

認真地去思考了,自?己究竟為何要來參加作?文大賽。

劉彩自?打同意了她參加大賽,叨叨最多的,就是——雙一流降二十分;

極力支持自?己來的語文老師,話裏話外間,不是評職稱就是可?以降分。

她似乎……都快默認了自?己來參賽的初心,

就是降分。

林墨盯着燈泡裏一圈一圈的黑點,

半晌,

很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開口回答道,

“我是、真的很喜歡,寫?作?。”

“呀!”對床的那個女孩興奮起來,“小?墨你将來也想要當作?家嗎?”

“你文筆那麽?好,內容也出彩,你要是當作?家,寫?的書?肯定能大火的!”

“不……”

林墨輕輕搖了一下?腦袋,頭發随着在枕頭上搖擺,

“其實我的夢想,是——将來可?以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書?店,”

“每天整理整理新到的圖書?,看着放學後孩子們來書?店看書?。閑暇下?來,可?以養養花、再攤開紙,寫?寫?随筆。”

“是不是……很沒志氣?”

“聽起來真好,”那個女孩非但沒嘲笑,反而笑着說?道,“我還以為你們S省人都得?考編考公呢,你這個夢想,可?不比當老師要好得?多啦~我還以為小?墨你将來會去當老師呢,不都說?S省教師的孩子基本上都會被家裏要求回去當老師嘛,圖個穩定。”

“是啊,”

林墨想了想父母一直以來挂在嘴邊的“為了你好”“女孩子将來就得?有個安穩的工作?”,

她心裏突然一緊,

嘴角抿成一條縫,

有些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過?了很久很久,

才用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聲音,喃喃道,

“我将來,絕對不可?能當老師。”

複賽的前一晚,林墨突然又沒睡着。

比賽當天,林墨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狀态十分不好。

複賽現場寫?作?,林墨上場前灌了兩大杯黑咖啡,忍者胃裏面?泛出來的惡心,

強行上賽場。

整個比賽,她都是神經緊繃,

頭痛到炸裂。

答卷交上,需要兩個小?時評委現場批閱的時間。

所有參賽選手?,回到賽場休息室等?候結果。

林墨一出考場,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她頭一次經歷整篇作?文都寫?的不順,因為以前考語文從來沒頭疼到這種?程度過?。

她按壓着太陽穴,一路跌跌撞撞進了休息室,

翻出背包裏的手?機——

就見段琛來了十多個“未接電話”。

手?機還在手?裏,又一個段琛的“來電”響了起來。

林墨拿着手?機匆匆忙忙跑出休息室,背貼着白色的大門,

按下?“接通”綠鍵。

“喂……”

“墨墨!”

段琛的聲音瞬間在耳邊響起。

林墨聽到那溫柔中?夾雜着焦急擔憂的嗓音,

突然間,眼淚就“唰——”地下?子,

從眼眶撲簌撲簌滾落了下?來。

“段琛……”

林墨帶着哭腔道,

“我好像……考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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