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畫卷
“陛下與傳聞中倒有些不一樣。”
鄭颉皖揮退下人,執起紫砂壺慢慢酌滿了一杯茶,“傳聞不可信,”他執起茶杯,那雙眼睛被氤氲的霧氣一蒸,好似迷霧陣中若隐若現的幻妖,半是散漫,半是妖異,“還有傳聞說我生得三頭六臂,五庭七眼,最是愛茹毛飲血,生啖人肉。”
他笑了笑,“傳聞皆是人口口相傳,你一句我一句,便有了誇大的成分,傳到後面便失了本真,也就成了荒誕其言。”
“倒也是,傳言不盡可信。”
段潛看着他露出來的那半截手腕,皺起眉來:“陛下,您身子受了這般影響,又何必再抓着那卷畫卷不放”
鄭颉皖放下茶杯,輕嘆一聲,“我知道相國把仙長請過來是為了什麽,他随我一生征戰,卻不得參與人界戰事,也為我做了許多,”他輕輕撫着手腕上的青紫,“一統天下初時我起兵反抗,不過為了能讓自己有得收斂屍骨的黃土一抷,不讓自己落得個像皇兄一樣屍身喂狗的下場。”
他年少一戰成名,鎮守邊疆,成年後大權在握,功高震主,引得親父忌憚,削了職權關在宗牢裏三年。而後先皇一死,朝綱大亂,皇室裏數不清的兄弟争相搶奪皇位,互相殘殺。
在那段時間裏他看遍了平時兄友弟恭的嘴臉下藏着的是怎樣的腌臜人心。
“我雖知好男兒志在天下,但我其實并無多少野心與追求,平生得此一物以慰我心,已無他求。”
相國說他是真龍天命,合該一統天下,坐擁至高之位俯看這萬裏江山。
但人心難訓,他實在厭倦那些爾虞我詐,倒不如曾經在邊疆時候策馬征戰四方之時,那恣意兒郎縱馬奔騰的快意。
段潛眉毛微動:“但此物在侵蝕您的身體。”
“我知道。”
鄭颉皖垂着眸,這他當然知道,他的身體甚至已經到了行動滞阻不适的地步了,可他依然不舍得将那畫卷扔掉。
非是為了畫卷,而是為了畫中人。
他甚至知道,這畫卷來自魔界,上面有畫師的钤印。而因為畫師是魔界中人,所以才會有這麽重的魔氣。
但是畫中人卻沒有身份署名。
他機緣巧合之下得來此卷,見之忘俗,從此茶飯不思。
“是否能看一眼畫卷”孟雲池忽然出聲。
鄭颉皖驀地轉頭看向他,身上不自覺的散發多年上位者的威嚴,孟雲池隔着一層幕籬,仿佛什麽都感覺不到一般,重複一遍:“不知可否能看一眼畫卷”
“這畫除了我以外,從未示人。”
他不願意。
孟雲池繼續道:“尋常魔氣不會有像陛下這一畫卷裏那樣深重的戾氣。”甚至會附着在人體內啃□□氣,這樣的魔氣,只有怨氣深重的魔物才會有。
“陛下這一副畫卷許是被人做了手腳。”
而宋将離也正是猜出了這一點,才讓相國告知鄭颉皖将畫卷扔了,一了百了,因為這種魔氣實在很難去除,加之他也不太想管。
“你是說……這魔氣并非畫卷本身自帶的”
“有這種可能,但只是猜測,若要驗證,還需親眼看一眼。”
鄭颉皖沉吟許久,這才答應下來,“看也可以,但我不能向你們展開,只能遠遠看一眼。”
他不想別人過多觸碰,甚至不願意讓別人看到。
“可以。”
孟雲池答應下來。
鄭颉皖站起來,撣了下衣袖,“随我來。”
幾人穿過合煦宮,到底內部深處,停在一架多寶格面前,他不知伸手觸碰了什麽開關,那面牆緩緩挪開,露出裏面的一條通道,有些森冷。
“在裏面。”
鄭颉皖唇角微微勾起來,似乎心情愉悅,帶路往裏走。兩側石道不算狹窄,并列通過狹長的石道後,裏面有一間龐大空冷的石室。
裏面點滿了紅燭,明亮異常。
石室中央有一方玉臺,放着一個錦盒。鄭颉皖快走兩步,小心異常的将錦盒打開,拿出了裏面那張古舊的畫卷。
普通人或許察覺不到,但孟雲池和段潛卻能感覺到,那畫卷甫一離開錦盒,裏面那陰戾缭繞的魔氣幾乎要溢出來。
段潛皺皺眉。
這鄭颉皖若非有真龍之氣與那魔氣互相消磨抵抗,怕是身體早已被侵蝕成一具幹屍了。
鄭颉皖将畫卷拿出來又放回去,并未打開,只是嘆道:“二位仙長想必已經看到了吧。”
他道:“是否如孟長老所說的那樣”
段潛皺起的眉頭沒松開:“确實。”
“那仙長是否有法子能去除這上面的魔氣。”
孟雲池淺聲道:“将那魔物斬殺便好。”
段潛正欲開口的聲音一頓。
“如何斬殺”段潛轉身向孟雲池,“你知曉他的品階如何身在何處你有能力斬殺”
“小師叔,”段潛的眉毛微抖,“這裏可不是成華宗,容得你犯渾。”
他這番話可以說得上絲毫不留情面了,晚輩訓斥長輩,實是不妥。
“哦”孟雲池輕飄飄掃他一眼,并不反駁,無人看得見那附着在畫上的魔氣在空氣中以一種微妙的頻率抖動,宛若想朝某一個地方去卻又被壓制着動彈不得。
有一小縷魔氣掙脫束縛,小心翼翼的接近,随後慢慢試探着纏上孟雲池的指尖,瞬間興奮到變形。
見那魔氣親切的偎着孟雲池的指尖,遠在千裏之外的仁化峰上,宋将離顫抖之下失手将水鏡打碎,鏡像像光點一樣漂浮四散,消失在空中。他抖着手強自鎮定下來,呼吸不定的喃喃自語:“果真是你,果真是你。”
半響他才拿下手來,顫抖的指尖不自覺的碾着鋪展在地上的青衣袍角,垂眸輕聲道:“你終于回來了啊……”
鄭颉皖一聽可以去除魔氣,頓時道:“不知長老是否能幫我這一次,若能将魔氣去除,吾必有重謝。”
孟雲池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
他的聲音被段潛冷哼一聲拂袖出門的動靜打斷。
【叮~觸發支線劇情,請宿主完成支線任務:齊主的畫卷,該任務完成可獲得3%的任務進度,望宿主努力。】
孟雲池悠悠轉身,朝鄭颉皖道:“可以的。”
鄭颉皖大喜,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來:“多謝長老,我這便着人去備寝殿。”
當夜月明星稀,孟雲池在寝殿裏打坐,看見闵行遠坐在他對面,從懷裏掏出一根用糖紙包着的糖葫蘆,吃了一半,還剩一半,他捏着那剩下的一小半慢慢吃着,唇角粘了不少紅糖。
“糖都捂化了,”孟雲池朝他招招手,“怎麽現在才吃”
闵行遠拎着糖葫蘆走到孟雲池身邊坐下:“師尊說,不能一下子吃太多,那我把一半留到現在吃,就不算是‘一下子’了。”
孟雲池拿出絹帕替他擦拭嘴角,“之前怎麽沒聽你有那麽多歪理。”
闵行遠微微一抿唇,有些害羞的模樣。
饒是孟雲池知道他睚眦必報的本性,也不可避免的被這可愛外表迷惑,朝闵行遠略有些嬰兒肥的臉伸出了罪惡的手。
“走罷,”孟雲池将他抱起來,“今夜帶你出門,看看淮安的十裏長街不夜天。”
話音剛落,兩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