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得見
邵玉清在一旁目光冷然的看着他動作,看他抱着錦被出去,完全沒注意到,窗邊有一個掩去身形的人,正靜靜站着,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收入眼中。
柳絮在窗外散發着淺色的光暈,半響鋒利的刃尖在空中劃出道清亮的流光,抵在了邵玉清的脖頸上。
邵玉清不會武,擡腳正想出門,察覺到脖頸間一陣刺痛,他伸手一摸,摸出一道血液。
“誰!”
長劍顯形,握着劍的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邵玉清沉息:“你如何進來的”
“唔……”身後那個人說:“這很重要麽?”
邵玉清額頭青筋直跳。
這人見了他的真面目,不能留。
“你想要什麽”
孟雲池輕笑一聲,“若我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麽将魔氣加諸在畫卷上謀害陛下呢?”
邵玉清呼吸一頓。
他右手食指微勾,懷中忽然飛出一樣物什,室內登時魔氣大盛,往孟雲池身上沖去。
林成回來得很快,趁着孟雲池被圍攻的時候冒着危險将邵玉清護在懷裏奪回來,險些被孟雲池削掉一條手臂。
“閣下,”孟雲池擡袖揮開魔氣,不受絲毫影響:“為何總是有所保留,還是……”他提劍:“你根本就無法使出全力。”
“如果是後者的話——”他微微一笑,靈力蓄積,揮出一劍,攜帶萬鈞雷霆之勢朝兩人的位置呼嘯而去,“那就省事多了。”
淩厲的劍氣排山倒海壓過來,林成咬牙,帶着懷中的人就地一滾躲過一擊,将邵玉清猛的推出門外。
他揮袖關上所有門窗,咬破手指以血為引在空中畫了一個符紋,符文落成,驟然擴大,封住了房內的所有門窗,斷了孟雲池出去的路。
林成一雙黑瞳變得血紅,陰風頓起。
他右手浮現詭異的血色紋路,紋路順着指尖向下,逐漸蔓延出一把劍的模樣。血色長劍方形成,他揮劍而上,神色狠戾。
室內的空間不算大,不一會兒就被兩人交鋒的餘波毀成一堆廢墟,林成原本有傷在身,動作間牽動傷口,他咬牙忍耐,血色長劍卻在随着他失血過多而逐漸虛化。
直到長劍被柳絮一擊折斷。
林成臉上血色盡失,被掼在地上嘔出一口心頭血,室內的禁制消失,孟雲池揮袖,大門頓開,露出門外被一個模糊身影擒住的邵玉清。
林成看清擒住邵玉清的身影,瞳孔驀地一縮,頓時失聲叫道:“玉清!”
地鬼捏着邵玉清的脖頸,兩眼直勾勾的盯着邵玉清,目光穿透□□直達靈魂,喉頭微動。
手下的小東西在不住掙紮,妄圖逃脫,地鬼不滿的捏緊力道,掐得邵玉清幾乎窒息。
“放過他!”
“哦”孟雲池慢條斯理。
林成咬牙,“你要做什麽都可以,放過他。”
“那我要你撤去當初附在畫卷上的魔氣呢?”
“自然可以!”
“唔!”邵玉清掙紮得更厲害。
林成看見他脖子上被腐蝕出來的青紫皮膚,厲聲道:“你別亂動!”
“別亂動。”他的聲音幾近哀求。
之前他差點死在那地鬼的手上,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仙長,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但請你放過他,所有事都是我做的,他只是個凡人,這些事都和他無關。”
“是麽?”孟雲池看看這兩人,莫名覺得自己像是電視劇裏拆散兩個苦情主角的大反派。
“……我要你撤去鄭颉皖畫卷上的魔氣便可。”
“你敢!”邵玉清忽然出聲。
他的臉憋得通紅,被掐得幾乎窒息,卻仍是要出聲阻止兩人說話。
鄭颉皖沒有一點野心,他根本就不适合當這個國君。
當初他為了那個位置謀劃了多少年,次次落空,鄭颉皖卻注定了會成為這天下共主,受天命偏愛,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他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東西。
好在他遇到了林成。
若是暗殺下毒和意外都無法除掉鄭颉皖,那他還可以利用林成的魔氣,慢慢耗掉鄭颉皖身上的真龍之氣,然後侵蝕他的身體,再讓他死于病患。
鄭颉皖一死,他将拿下他手裏的所有兵權,一躍成為人上人。
為此他吞食掉了林成近一半的生命力,成為這半人半魔的鬼模樣。為了不讓人起疑,掩飾不老的事實,他一年接一年的僞裝衰老,盡管他的子嗣現在的年歲已經比他的面容還要蒼老。
大半生無法得償所願,他不甘,憤怒,怨恨命運的不公,卻也無可奈何。邵玉清一字一句的從喉嚨裏擠出來:“不準……答……應他。”
“哦”孟雲池看看他,“你不願意”
“不……”邵玉清目光發狠。
他當然不願意。
林成打斷了邵玉清的話頭,道:“我會收回那些魔氣,還請你将玉清放了,他只是個凡人而已。”
除了生命與魔界中人一樣漫長,他根本沒有任何能力護住自己,遑論現在自己的命還被別人捏在手裏。
他擡手捏訣,空中隐隐顯出一團黑氣輪廓,林成五指将那黑氣輪廓捏碎,遠在皇宮裏的鄭颉皖若有所感,走進暗室裏看着那一方放在玉臺上的畫卷,那上面令人不舒服的氣息已經消失不見了。
鄭颉皖将畫卷展開,露出了裏面一方廣袖長袍的黑色身影,主人公微微側着臉,低頭去侍弄一朵火百合,長發未紮披露,他垂着眸指尖漫不經心的拂過花瓣,天人之姿躍然于紙上。
單是瞥一眼都要被勾了魂去。
“林、成。”邵玉清幾乎要咬碎一口牙。
地鬼忽的松手,他跌倒地上不住咳嗽,握緊了拳頭。
孟雲池目的達到,不欲再停留,轉身離去。
地鬼的動作看似緩慢,卻不知不覺的跟上孟雲池的腳步,四肢并用的随其一齊離開,像條被馴服的狗一般溫順。
林成爬上前來扶起邵玉清,被猝不及防的狠狠扇了一巴掌。
邵玉清恨極,聲音高得微微變調,“他讓你收回魔氣你就收回,我說過了讓你不準收!你就這麽聽他的話!”
林成的頭被扇得歪到一邊,血順着口鼻流下,淅淅瀝瀝的落在地上,沉默不語,好半響他開口,輕聲道:“玉清,你受傷了,得先看看脖子上的淤青。”
啪。
他的頭再次被扇到另一邊,邵玉清氣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滾!滾出去!”
林成擡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是,玉清不要生氣,我去給你拿藥來。”
“滾!別回來了!”玉清滿臉厭惡,“我看見你的臉惡心。”
……
待人出了門,他脫力坐回地上,捂住了臉。
他等了整整二十年,好不容易到達這個地步,卻被半路跳出來的修真者打亂了所有計劃。
過了将近半個時辰,地上的身影終于動了動,邵玉清挪開臉上的手,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之色。
“鄭颉皖,”他喃喃道:“你的命怎麽就這麽硬呢……”
皇宮徹夜點燈,在蜿蜒的回廊上一字排開,模樣靈秀的侍從提着燈低頭碎步疾行,腳步聲輕微,每一步的步伐間距長短一致,異常講究。
寂靜的夜晚裏響起快步行走蹬在木制地板上的響聲,急促異常。傳話宮人提着衣擺滿臉急色,趕往皇帝的寝宮裏。
“陛下,孟先生回來了。”
鄭颉皖捏着畫卷一角的手一顫,“傳,傳孟仙長!”
“是。”宮人原本就按指令監視孟雲池師徒的寝殿情況,現下得了新令,毫不猶豫的照新令行事,擡步又噔噔噔的出去了。
不多久他看見那戴着幕籬的身影擡腳從殿外踏入,步伐輕緩,舉止從容。
孟雲池進門道:“想必陛下那畫卷上的魔氣已經去除了吧。”
“是,”鄭颉皖神色微動,“孟長老。”
“嗯”對方微微偏頭,在大殿下站定:“陛下還有何事吩咐”
“不……”鄭颉皖背在身後的手指摩挲幾下,道:“之前寡人略有奇意,不知長老幕籬下是何模樣,今日畫卷魔氣消失,想必也是托孟長老之勞,寡人必有重賞。只是——”
他頓了頓,“只是寡人還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孟長老摘下幕籬,讓寡人一睹恩人的天人姿容,”他笑道:“只因寡人實在好奇,若是仙長不願,也可不必勉——”
“可以。”
孟雲池并未多做其它,只手一擡把幕籬掀了,望着鄭颉皖道:“這樣可看得清”
鄭颉皖倒吸一口冷氣,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那藏在輕紗下的面容,他見過了不止千遍萬遍。
那是畫卷上的人,現在活生生就站在他的面前,這麽多天了,他居然到現在才發現。
鄭颉皖失手,畫卷落在地上一聲輕響,悠悠向一邊卷開,露出裏面的內容。孟雲池凝目望去,神色微頓。
“仙……仙長……”
鄭颉皖一步步從大殿上首走下來,目光不錯的走到孟雲池面前,十分克制的伸出手,似乎想觸碰他的臉,又覺得此舉過于逾矩,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掙紮半響,帶着不甘垂落下來。
他開口:“仙長可知,我尋了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