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萊仙門
海船航行将近四天,每每在看到陸地之時,船只都會避開行駛,因為那幻象之後藏着的是不可預測的危機。
全是海市蜃樓。
除了蜃樓,海面經常起霧,迷迷蒙蒙之時往外望去,總會隐隐約約的看到一些霧中輪廓,不甚清晰,但那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怪異輪廓卻能勾起人心底的恐懼,仿佛霧中藏着什麽無法辯知的東西,睜着一雙眼睛在暗中窺伺。
午後迷霧散去,斜陽紅日,碧波萬頃,孟雲池倚在窗邊支頤看海,被海面反射的一衆夕陽橘光晃了眼,擡手蓋住眼睛昏昏欲睡。
有腳步聲從門外進來,踱步到他身後,随即一雙手按上肩膀,力道适中的揉捏起來。
“方才出去了”
“嗯,出去透透氣。”那聲音繼續道:“師尊若是覺得累便躺下來睡會兒吧。”
“我剛剛起來不久。”
那雙手捋起他身後的長發,露出底下半個紅印,指尖不着痕跡的劃過指紋标記般的紅印,闵行遠的手往上,按住了孟雲池的太陽穴,輕輕用力。
“但師尊臉上還有倦容,也可能是未休息好,您閉着眼睛假寐一會兒,養養精神。”
孟雲池不說話了,聽腦子裏的三個小系統哔哔賴賴的講相聲。
四天過後海船着陸,萊仙門不愧是仙門大宗,古香古色的危樓建築高起,城下的桃花林間雲霧缭繞,乍看之下只令人覺得驚嘆。
好一派仙境景象。
衆人陸陸續續的下船登錄,阮常山高聲道:“諸位前輩道友,此境為我南洲萊仙門,桃花林衆多,桃花釀最是遠聞其名,若是有道友想自行觀瞻,想休憩時可回我派千重樓,已為各位引備枕席,随時回來都可。”
“若道友覺得長途勞累,現随我前去千重樓,我派已為各位安排好雅間。”
有的随阮常山走了,有的自己出去逛逛這桃花林,還有的擡腳進了市街大門,沒入遠處人群裏。
“長途跋涉,想必諸位早已身具疲感,在下這便帶諸位去休息,請這邊來。”
孟雲池下了船後興致不錯,精神也好了些,跟着衆人走,放眼皆是桃花林,目不暇接。他伸指撚了一朵放在鼻下輕嗅,直将一衆過往的路人看傻了去。
阮常山瞥見了,猶豫半響,途中走得稍微近一些,在孟雲池身邊低聲提示:“長老若進了千重樓,還是戴一副幕籬為好。”
“為何”
阮常山看着他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卻搖搖頭,道:“長老樣貌出色,只怕招人惦記,還是借副幕籬掩一掩也好。”
孟雲池并未放在心上,只應他一句“少宗主多慮了”,便随着衆人踱步進了那層層疊疊拔地而起的千重高樓,仿若登上了樓去,便可徒手摘星辰。
千重樓并非只有一座,而是一大群的建築群,樓間距離錯落有致,且有高橋連通縱橫。飛檐翹角,紅牆青瓦,精致的雕花長橋供人觀瞻瞰俯這南洲的桃源美景,別有一番特色。
“師尊看起來興致不錯。”
“是,”孟雲池在橋上含笑回眸,“與我一同下去逛一逛下島的街景如何”
闵行遠心跳快了兩分,“好,我聽師尊的。”
南洲分上島和下島,上島為萊仙門所在,是為島中島,大片陸地懸浮而起,千重樓有幾乎一半都埋身于雲霧間,加上島上常年不敗的桃花,幾乎就是世外仙境的寫實。
下島是低階修士和凡人的駐所與商城,繁華至極,人潮往來絡繹不絕,身上具穿着看起來不錯的衣料。
這座島很富有,盡管與外界甚少聯通。
靈氣充裕,礦産豐富,居民住所的二裏地外遍地是靈草,雖說品階并不高,但能長了這麽一大片,對于外界來說也是少見的景象。
闵行遠将人帶到下島,給他罩了一方幕籬。
“嗯”
“師尊可別把少宗主的話不當話,畢竟師尊生得可是招搖得很。”
身為一個男人卻總是被或褒或貶的暗指樣貌長得太過招搖的孟雲池:……并不怎麽開心。
他乖乖戴上幕籬,“走罷。”
連背影都透露着幾分不開心。
可愛,想……
——想得美。
廣闊的街邊攤道上什麽都有賣,靈植、符箓、小型靈獸……應有盡有。
孟雲池在琳琅滿目的攤販間穿梭而過,步入一間玉石店鋪,背着手在店鋪仔細的端詳着裏面的玉件。
店內熏了香,絲絲縷縷的煙絲從香爐中滲出,互相纏繞着消散開來。他在滿是檀香的店鋪內轉了片刻,看上了多寶格架上的一塊巴掌大的墨玉原石。
“老板。”
“哎,這邊。”
玉石鋪的老板是個執着折扇的中年人,他步行過來,“啪”的一下打開折扇,“公子想要什麽”
“那個。”孟雲池指了指墨玉原石。
老板的折扇又“啪”的一聲合上,“公子好眼光。”
“只是這塊玉石是非賣品。”
“非賣品”
“是,”老板意味深長道:“可遇而不可求。”
“我拿東西與你換。”
“哈哈,小公子真會說笑,這原石是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弄過來,甚至覺得沒有玉石匠能将之雕刻好,這才放着遲遲不舍得動工,我這——”
老板的聲音一頓,看見孟雲池從納戒裏拿出來的玉佩,兩眼發直。
奉溪送的玉佩太多了,他實在不怎麽戴,放着也是積灰,這會兒卻體現出了妙用。
成華宗奉溪尊者給的玉佩,哪樣不是一等一的極品玉,這老板不會認不出好玉。
“換嗎?”
“換!”中年臉上頓時露出個不同于之前的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位仙長。”他招呼店小二将那塊原石包裝好,提給孟雲池,“仙長那塊玉貴重,在這兒與我這墨玉相換了,屆時若想尋個雕工好的師傅,可以來聯系小店。”
孟雲池将那用布包起來的錦盒掂了掂,“不必了,我自己來。”
店主眉毛一跳,暗中可惜那塊玉要遭殃,但吃人嘴軟,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好笑臉拱手相送。
待兩人出了門,在旁邊一直未出聲的闵行遠忽然開口:“師尊要這玉做什麽”
“你剛剛不是聽見了麽?”孟雲池漫不經心道:“拿回去加工。”
“師尊這般用心,是要拿來送人的麽?”
“嗯。”
“師尊要送給誰”闵行遠忽然酸了。
“問題恁多。”孟雲池皺皺眉。
闵行遠:“……”更酸了。
行至最熱鬧的地方,有攤販招呼吆喝着,孟雲池被吸引去了視線,踱步到攤子前,執起一個小撥浪鼓,轉了轉。
彈丸敲在鼓面是發出富有節奏的響聲。
“師尊”
“我記得……”孟雲池思索片刻,“這東西,我是不是買過一個給你……”
闵行遠:“……”
淦!
他當時燒掉了!
“是,師尊,”闵行遠攥起來的手指搔了搔掌心,眼睛一眨不眨道:“不過不久後我就不小心弄丢了。”
“這樣啊……”
孟雲池将那小撥浪鼓買下來,走向闵行遠。
闵行遠唇角微抿,正要開口,孟雲池卻徑直越過了他,走向他身後一對母子面前,那孩子吵着鬧着要買小玩意兒。母親的神色有些窘迫,正要抱起他走開。
孟雲池手裏的撥浪鼓吸引了那孩子的視線,張着嘴咿咿呀呀道:“咕……小鼓……”
他拿到鼓了,咯咯咯的笑起來,轉動手腕,鼓面發出響動。
母親低聲說話,向着這位素不相識的人:“多謝。”
“不必。”
那女子朝他點了點頭,抱着破涕為笑的孩子離開。孟雲池收回手望着他們的背影遠去。
這島上的所有住民真的都如此富有麽?
他仰頭去看上島,上島飄飄然立于下島之上,視界上的淩駕已是先壓人一等。
待回到千重樓,時間已是夜晚。他們憑欄看腳下下島裏的萬家燈火,人界居住地裏所發出的,如靜谧暗夜裏細弱的熹微熒光,搖搖顫顫。
千重樓周圍有下界放出來的孔明燈。
那上面寫滿了文字。
他們以為這些仙人會看到的吧
孟雲池摘了幕籬飛身而上樓頂,只看得見那些孔明燈被千重樓周圍的無形護罩擋開,根本無法靠近千重樓。
他站着看了許久,久到腿都快要站麻了,闵行遠上來尋人。
“師尊。”
闵行遠兩步上前将大氅披在他身上,幾乎将對方整個攏入懷裏。
“別看了,師尊。”
別看了。
那裏什麽都沒有。
孟雲池驟然回神,發現周圍的孔明燈早已被擊落,遠處的幾座千重樓裏傳出幽幽琴音,伴随着幾聲模糊的笑聲。
他腦子空空,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覺得手腳冰冷得厲害。
察覺到懷裏的人在以極細微的幅度顫抖,闵行遠将他打橫抱起來飛身回到房間,放到床上。
“師尊”
孟雲池攥着他的衣襟,“別走。”
“是,我不走。”
孟雲池的指尖攥得發白,“又黑又冷的,點個燈吧……”
“好。”闵行遠指尖微動,燭火忽然自行燃燒起來。
“唔……怎麽還是我一個人……”
闵行遠摸摸他的額頭,摸到一手的冷汗。
“只有我自己嗎……”
闵行遠驚覺孟雲池在自說自話。
孟雲池眼神失焦,顫抖不止。
他疼得快要爆炸了。
哪裏都疼。
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鑽破他的血肉逃出來。
禁地深處忽生暴動,守谷弟子急忙禦劍去紫虞峰,剛踏上飛劍,卻見一道淺色流光劃過暗夜,徑直飛往禁地深處。
弟子驀地松了口氣,仙尊到了便好。
過了将近半個時辰,奉溪看了看周圍恢複平靜的深谷,将顏色快要接近灰暗的元丹收入袖中,生怕将它碰碎了。
那上面的裂縫越來越大,屆時元丹若是随着裂痕的擴大而碎裂,那這元丹便算是完全廢了。
奉溪用自己的靈力将它包裹,一遍又一遍的嘗試修複,但依然沒有任何讓之恢複如初的辦法。
裂縫一旦産生,哪怕再如何修補,也依然無法掩蓋其受到過傷害的事實。
奉溪沉默的站立到天亮,在露水清晨裏吐了口濁氣,轉身離去。
孟雲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榻上,錦被和衣衫交疊在一起,淩亂不堪。他支起身子來,察覺到自己滿嘴的血腥氣。
将兩指放在唇齒間摸索片刻,他拿出來看了看,那上面沾了血跡。
不是他自己的。
那是誰的
恰巧有人推門而進,闵行遠端着一個食案,輕聲道:“師尊醒了來喝些藥吧。”
他在孟雲池面前蹲下,仰頭看着床上的人,神情不變:“熬了小半宿,趁現在還未涼。”
孟雲池低頭,目光滑過他的臉,慢慢往下,定在了對方的頸側。
那裏有一道極深的牙印,還在絲絲往外滲着血。
這是……他咬的
孟雲池真的一點印象也無。
他有些遲疑:“這……”
“師尊,”闵行遠不看他了,把頭低下去,那咬傷大喇喇全部顯現在孟雲池面前,只聽他低聲道:“快些喝藥吧,要涼了。”似乎有意避而不談。
親眼目睹全程的系統:哇哦,這個人好有心機哦。
昨晚抱着孟雲池把脖子湊上去誘哄對方咬下去的那個人是誰
咬了一口後還賴在床上不下去,一臉滿足和人睡了整整一夜的那個人是誰
那些藥哪裏用得着熬去小半宿的時間這脖子上的小傷口看着嚴重,但對于修士來說不就是一時半刻就能痊愈的事兒
能幹點人幹的事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