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壽宴
時隔七天,承陽尊主的壽宴如約而至。
得明大殿露天,大得可以容得下好幾千人,殿中央有展臺,東向最上首擺着壽星的高位,可一眼将殿中所有納入眼下。
仙樂陣陣,鼓瑟吹笙。
賓客如流水般從正門步入,由仙婢引指步入座位,一時喧鬧交談聲不斷,好一派熱鬧景象。
孟雲池坐在軟枕鋪席上,身前檀木矮幾上擺着酒水點心,他撚起一塊桃花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帶着濃郁的桃花香氣,香甜異常。
他拍去手上沾的桃花糕碎屑,仰頭去看東向首座上的位置。
那裏的人還沒來。
通道間人來人往,來的都是好些孟雲池根本認不出面孔的各宗門長老。有耄耋老人拄杖入座,也有稚顏小童執壺豪飲,身上具散發着強大的迫人威壓。或單人單坐,閉口靜思,或三兩成群,互相見禮,含笑交談。
孟雲池吸引了不少視線。
沒人見過他,卻只見這面生的年輕美人不過金丹修為,居然敢坐在成華宗長老的席位上。恰巧宋将離不在,尚有其他事處理,有人見他美色按耐不住,上前來搭話。
孟雲池眉頭微皺,不大想應付這些人。
“小師叔。”
鳳玉樓含笑上前,低聲幾句把那幾人打發了,将他桌上的酒壺換成茶水,“二師叔說小師叔不宜飲酒。”
鳳玉樓身為成華宗掌門收徒,可謂修真界人盡皆知,能得他一句小師叔稱呼,也只有仙尊座下那個從未示人的關門弟子了。
原本躍躍欲試的人帶着幾分惶恐退下,不敢再打什麽主意。
仙尊的名頭誰人敢不敬
孟雲池支頤,百無聊賴的用指尖點了點桌面,“沒碰過那酒。”
鳳玉樓将酒壺撤下,“那便好,”他将酒壺遞給旁邊侍立的仙婢,“小師叔若覺無聊或有什麽事也可叫我,我就在旁邊。”
“嗯。”
鳳玉樓見他不欲多言,斂衣袖起身,動作間脖頸間一截紅繩若隐若現,那裏系着一枚火玉。
時至良辰,萊仙門衆多長老已入座,連掌門都坐在次座上,靜待壽星來臨。
天邊劃過一道銀光,轉瞬即來。
衆人皆起身相迎,只見那銀光落在高座上,是個面容端正的中年男人,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久居高位的氣息,靈壓如春風化雨,并不迫人,只感覺柔和。
渡劫後期的修為,臻至化境,幾乎已經摸到了那道天塹。
然而唯一跨過天塹的當世只有奉溪一人,一身琉璃體,無血無肉,斷絕人性,随時都可以破碎虛空,将一切抛諸身後,絕塵而去。
承陽視線一掃而過,氣息在經過某處時忽然頓了頓。
沒有人察覺到這點變化,除了闵行遠,他面上不顯,心裏思量,看向無知無覺的孟雲池。
承陽是在……震驚
震驚什麽
為何看到師尊的時候會震驚
壽宴照流程進行,承陽氣息渾厚,站在高臺上用正常的音量說話,聲音卻能傳入每一個人耳朵裏,字字清晰低沉,如鼓樓上敲響的洪鐘,威嚴攝人。
然而衆人都知道,這承陽尊主若能突破渡劫後期,便可與天同壽,但若突破不了,這便只能是他的最後一次壽宴了。
承陽坐在高位與旁人說話,視線掃過下方孟雲池的位置,見他正小口抿着茶,不言不語,姿态散漫安靜。
他閉了閉眼,不再看那個人,心裏倒覺出兩分空冷與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誕來。
活了萬年多,風水輪轉,他早知自己無法突破,只是這最後一次的壽宴上竟能看到昔日裏的熟人,倒像是命運作怪,将他們曾做過的一切都擺出來讓他們看看,再回首是何心緒。
魔尊孟雲池,萬年前修真界亂戰裏死于奉溪劍下,如今卻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參加他最後一次壽宴。
何其諷刺
那場亂戰裏他手刃多少黑龍,踏着龍骨屍山功成名就,然而當初能活到現在的人只剩下了他與奉溪,他一死,一切都會被掩埋在時間的長河裏,永無見天之日。
奉溪将孟雲池藏了這麽久,這次又怎麽讓孟雲池過來與他相見
想把以前的舊賬都翻出來麽?
不,不可能。
魔尊早已被剔了龍骨,抽了龍筋,內丹離體,連原形都化不了,何況曾經那身滔天修為。若讓這人恢複曾經的記憶,是絕不可能再在奉溪身邊待下去了的。
何必啊,奉溪。
真是可笑。
承陽嘴角抽動片刻,似笑非笑,最終将神情斂去了,恢複那副溫和模樣。
罷了,來就來吧,終歸是他殺戮太過,業障太多,導致無法飛升,因果循環,沒有奉溪那番過人天資,只能栽落在天道的攔塹下。
這茶水的味道濃了些,孟雲池不愛喝,将杯子擱下,轉頭吃桃花糕去。
宴間賓客推杯換盞,觥觸交錯。
展臺中央忽然落起了紛紛揚揚的桃花瓣,如雨一般細密,不一會兒地面上鋪就一層軟軟的花瓣。
有女吟詩禦劍而來,足尖一點,旋身落在花瓣之上,一身火紅羽衣,明豔絢麗至極,極為奪目。
有賓客驚嘆,那妙齡女子低聲吟歌,笙樂之聲漸起,層層附和,配合着她妙曼的舞姿,花瓣揚動間明媚輕靈,端的是傾國傾城之态。
那一身羽衣當真火紅漂亮至極,襯得她膚色極白,明眸皓齒,女子頭上三千青絲用一輕巧精致的鳳鳥頭骨簪起來,整個人如落入凡塵的九天之鳳,展翅欲飛,烈烈如紅日,受萬人仰望。
一舞畢,衆人猶望着那火紅身影回不過神來。
阮綿綿笑起來,眉眼彎彎,聲音清脆:“綿綿在此祝爺爺萬壽無疆,早日突破,得道成仙!”
承陽笑道:“就你丫頭花樣多。”
阮綿綿性子活潑,高聲道:“祖爺爺壽日當然要辦得隆重些,”她原地轉了轉,那身羽衣極輕,随風微微晃動,在光下折射出絢目的缤紛之色,“這身衣服好看麽,我可是特地從衣櫃裏找出二哥之前送的羽衣。”
“好看,丫頭穿的自然好看。”
阮綿綿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孟雲池蹙起眉來,那一身羽衣……
他轉頭去看鳳玉樓,卻見對方神色如常,桌底下手掌卻攥得指尖陷入掌心,滲出血來。
那一身火紅羽衣,取自火鳳身上的羽毛,那頭上的鳥骨簪,用的是火鳳的頭骨。
那是鳳玉樓的同族。
火鳳于兩三百年前就被舉族覆滅,原因不過是因為那一身火紅漂亮至極的羽毛。
鳳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而火鳳非真正意義上的鳳,只是一種靈獸,但因天生靈智,大多從出生起便能化形,吸收靈力,成為妖修。
火鳳稀少,但一身羽毛因過于奪目絢麗,在人界與修真界受到追捧,因而遭受大面積獵殺,更在三百年前被萊仙門弟子舉族圍剿,屠殺殆盡,取其羽毛中最上等者制作了一件羽衣,送給萊仙門宗主幺女作壽宴禮物。
圍剿的領頭人是那宗主次子,名為阮文也。
阮綿綿确實明豔嬌俏,但卻與名字不大相符,她下臺換下了那身羽衣,穿了一身藕粉色羅裙回來,坐在宗主旁邊。
連阮常山這個少宗主都只能坐在宗主下首,由此可見阮綿綿的受寵程度。
“二哥呢?怎麽不見他在這兒”
宗主揮手讓侍從給她倒果飲,“你二哥他有事出去一會兒,等一下便回來。”
阮綿綿努努嘴,“他這一天天的能有什麽事兒又不願意陪我玩。”
“小妹也不能天天玩,偶爾也要做做功課。”阮常山在旁邊道。
阮綿綿不理他,繼續和宗主撒着嬌。
阮常山眼神暗了暗。
他與阮綿綿一母所出,但自從母親去世以後對方卻與他漸行漸遠,反而與那非同一個母親的次子阮文也愈來愈近。
阮文也看着不錯,實則性子有缺陷,骨子裏藏着一股危險的瘋狂,仿佛随時都會爆發出來把自己和周圍的人全都毀掉。
阮常山多次勸谏她莫要和阮文也接觸過多,但這孩子不願意聽,還覺得他在離間他們。
明明都是同一個父親,都是一家人,兄長你為什麽要這樣針對他,他做錯什麽了嗎?
一句話堵得阮常山啞口無言。
他苦笑片刻,收回目光,規規矩矩的坐在鋪席上,不再多言。
阮綿綿見宗主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有些無趣,将目光投到下首來賓席上。視線游移半響,她将目光定在一人身上,那人當真生得極英俊,擡手投足間都帶着若隐若現的邪氣,給人幾分輕慢之感,卻偏偏叫人挪不開目光。
他坐在一個生得很好看的男人旁邊。
闵行遠五感敏銳,察覺到有道視線一直停留在身上,許久不撤開,他眉頭微動,有幾分不耐煩,擡眼望回去。
卻見那花兒般嬌嫩的少女匆忙間收回視線,帶着幾分慌亂,面頰上不由自主的浮上兩團薄紅,更添嬌怯。
這種目光闵行遠見得太多,他有吸引男人和女人的資本,但偏偏吸引不到自己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