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詭夢
天是暗色的,辨不清形狀的屍體堆成了山,有人在遠方低聲吟着歌,曲調模糊,溫柔悲涼。
殺伐之聲漸起,短兵相接,铿锵作響,逐漸淹沒了那本來就不大的吟唱。
孟雲池找不到聲源,踏出一步,似乎踩在了水上。
他低頭一看,只見地上溢滿了血,然而自己一身黑衣,衣角在往下滴落着什麽。
血色湧動,如活物一般動了起來,從裏鑽出一朵朵紅色的花,妖冶至極,他定晴一看,卻見那不是血百合又是何物
那些花簇擁着想往他身上鑽。
孟雲池後退幾步,被一擁而上的枝葉纏住腿腳,動彈不得。
“師尊。”
孟雲池驀然回首,只見身後那天光大白處立着個身影。
他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來,擡起手臂遮了遮。
那是誰
強光處的身影動了動,慢慢走進前來,面容在光影下顯現。
“師尊——”
孟雲池猛的彈坐起來,半邊身子泡在水裏。他僅着一件中衣,浸透後顯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态,緊緊貼在身上。
頭發往下淌着水,孟雲池回頭,發現了自己一直在枕着的事物。
——一只黑色巨龍,單對方一只眼睛就和他身形一般大。
他正躺在對方微微曲起的爪子裏。
巨龍轉頭,水面劇烈的晃動起來,那雙黃色的豎瞳将目光定在他身上,好半響吐了一口龍息,口吐人言。
“師尊終于醒了。”
孟雲池晃了晃尚且有些眩暈的頭,站起來走動兩步,只覺腹內丹田處處充盈,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和靈氣湧上來。
“你将內丹予我了”
巨龍半阖眼眸,并不答話。
流水潺潺,蟲鳥交鳴,孟雲池用足尖撥了撥水面,忽然仰頭道:“低頭。”
那巨大的龍頭慢慢傾下來,微微張嘴就能将面前的人一口吞掉。兩相對比差距極大。
孟雲池擡手捧住了他一點下巴處,“張嘴。”
巨龍有些遲疑,将嘴張開一小條縫。
孟雲池張口吐出內丹,将靈力控制着飛入他的口中,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巨龍鼻尖前端,激得闵行遠微不可見的輕輕抖了一下。
“好了,內丹還你,以後別再做這種事情。”
內丹對于妖修來說實在太過重要,聚全身之精華處,是修行的本源,是衍生靈力的地方,是妖修的另一半命所在,沒了內丹的妖修靈獸,只會慢慢耗盡體內靈力枯竭而亡。
不能随便拿出來給別人。
內丹回到體內,闵行遠被靈力包裹着身形變化,變回人形,手執一件外袍披在對方身上:“對于師尊我自然是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的奉出自己的身體,靈魂,乃至投注所有的感情,哪怕只是一顆小小的內丹。
他低聲道:“師尊可還有哪裏不适”
“沒有。”
闵行遠将他抱住:“那便好。”
孟雲池神色微頓,遲疑的擡起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無事……”
“師尊,我有些累,”闵行遠将頭埋進他的脖頸間,慢慢吸氣,“讓我靠一會兒。”
孟雲池沒有将他推開,卻發現好像事情的發展逐漸不對起來。
主角攻粘他粘得有些過頭。
孟雲池的中衣很薄,兩人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料傳遞,闵行遠的體溫偏高,有些滾燙,孟雲池被這灼人的溫度勾起回憶,想起對方那夜斷斷續續的悶哼與低喘。
他的臉色染上一點不自在,将視線偏向了別處。
“你在發熱”
“沒有,”闵行遠哼哼唧唧,還伸手環住了對方細瘦的腰身,“我沒力氣了,師尊得負責帶我回去。”
他內丹歸體不久,尚且虛弱,孟雲池随手幻出幾件衣袍披上,轉身将他背着:“好。”
闵行遠将頭埋在他的肩背處,汲取着這人身上的味道。
他差一點就失去他了。
光是回想起來就覺得心有餘悸。
闵行遠攥住孟雲池的一縷頭發,細細摩挲,神色陰暗。
所有傷害過孟雲池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兩人回千重樓去,萊仙門裏卻早已翻了天。
在萊仙門宗主的不懈努力下,終于和宋将離相看兩厭,一觸即發,阮常山夾在中間兩邊跑,兩邊為難。
“宋峰主,”阮常山的端坐在鋪席上,手指在座下捏着袖袍一角慢慢碾着,雙眉微蹙,“父親他就是這個脾氣,生氣時難免急了些,還請宋峰主……”他面露難色,似乎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還請宋峰主多……多海涵一下。”
“海涵”宋将離居高臨下的睨他一眼,挑起嘴角似笑非笑:“你那個弟弟是救活了,本來就被人留了一線生機,可我師弟現在卻還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若真是因為那阮文也的問題導致兩人沖突重傷,這又該怎麽算”
阮常山開不了口。
他那弟弟的德行如何他自然知道。
僵坐片刻,阮常山實在坐不下去了,吶吶起身告辭。
鳳玉樓從門外進來,面間含着憂慮急色。
“可有消息”
鳳玉樓搖頭:“沒有。”
宋将離的手錘上桌子,發出一聲巨響,待他收回手後桌子應聲而碎。
“那阮家的小子,要真是他,我絕不會放過!”
是啊。
鳳玉樓揉着指尖,垂下眼眸。
當然不會放過。
泥土帶着些微潮濕腥氣,粉嫩的桃花瓣在微風中顫動,滿樹窸窸窣窣的飄落下來。有一瓣落在孟雲池的眼睫上,随着他眨眼的動作沿着臉側滑了下去。
“師尊累嗎?”
孟雲池背着小徒弟在桃林間穿梭。
“不累。”
“那就好。”
闵行遠繼續安然的小憩起來。
他身量修長偏瘦,與孟雲池相近,身後長發幾乎将兩人的身形都蓋住了。
“你那時如何将我找到的。”
“嗯”闵行遠喉間逸出一聲輕哼,閉着眼笑道:“秘密,這個不能與師尊說。”
孟雲池微微偏頭,只看見他一張輪廓深邃的俊氣的臉。
他再往前一步,甫一進入宋将離的神識覆蓋範圍,立馬被對方察覺了。
“師弟!”
青色衣衫身影幾乎是瞬息間就出現在他的面前,宋将離深深蹙着眉,幾乎就差上前将他的衣服扒開看看他有沒有受傷了。
“師兄。”孟雲池面色平淡。
“可有哪裏受傷師弟怎會忽然消失這麽久是不是那阮家小子……”
“師兄,”孟雲池輕嘆一聲,示意了他一下自己背上正閉眼的闵行遠,“回去再說吧。”
宋将離戛然而止閉上嘴,“好。”
待事情全過程被一五一十的告知宋将離,對方險些将千重樓給拆了。
“什麽!那豎子竟敢傷你至此”
孟雲池垂眸看着桌上在杯子裏晃蕩的茶水,淡淡道:“他做的事令人費解,我也不知他到底圖什麽。”但确實過份。
宋将離胸口起伏幾下,被氣得不輕。
“我這便去找那膽大豎子對峙!”
“不必,師兄。”
有仇他當場就報回去了,若兩方再因他而起什麽沖突,成華宗和萊仙門勢必要結下愁怨來。
他們此番來是慶壽的,不是來給自己拉仇家的。
“那阮宗主身為東道主,膝下子嗣這番冒犯來客,怎能不受懲戒還容得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包庇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兒子”
來參宴參出這麽一檔子事兒來,是誰都不會心情太好。
“不行!”宋将離憤怒異常,“我誓必要讨個說法。”
“師兄……”孟雲池扶額。
他性子穩平,多年來從未有過什麽大的情緒,沒有特別喜歡的人與事物,自然也不會因為什麽事而去恨誰。
這些修仙講究道心澄澈的人倒是比他更容易激動。
“真的不必……”
宋将離早已風一般席卷着拂袖出門而去。
孟雲池怔然片刻,将杯中茶一飲而盡,起身去了闵行遠房間。
他隔着紗質屏風看見床上伏着個身影。
孟雲池執起燭臺放在床邊桌上,燭影搖紅。床上的人靜靜躺着,面色不大好。
他皺着眉将手覆在對方的額頭上探了片刻。
闵行遠果然在發熱。
是因為內丹離體過久的緣故麽?還是有其它原因
“最近受了傷麽?”孟雲池的聲音壓得很低。
闵行遠的眼睛掙開一條縫,将臉往他手心裏蹭了蹭,聲音幹啞:“沒有。”
孟雲池見他姿态親昵依賴,眼睫微微顫了幾下。
“師尊在這裏陪我躺一會兒,好麽?”下一秒闵行遠得寸進尺的如是說。
“……”
闵行遠見他不答,聲音壓了壓,又喚一聲,竟像是帶了幾分哀求委屈。
“陪我一會兒……好麽師尊”
“……好。”孟雲池敗下陣來。
他合衣躺在對方讓出來的位置上,一具高熱的身體立馬靠過來。闵行遠似乎覺得他身上涼,湊得愈發的近。
孟雲池:“……”
不知為何他有些不自在,便不着痕跡的往旁邊躲了一點,沒想到竟被對方發覺了。
闵行遠靠過來的動作一頓,窸窸窣窣一會兒,委委屈屈的縮了回去。
孟雲池不忍起來,側過身去哄他,“好了,我不躲你,過來吧,你莫睡出去了。”
闵行遠又轉過身來,雖面無表情,但孟雲池莫名覺得他似乎委屈得都要皺成一團了:“師尊是不是很讨厭我,是因為那件事嗎?”
“沒有,”孟雲池輕聲道:“那次是……意外,是為師對不住你。”
闵行遠不說話。
孟雲池再退一步,低頭道:“好了好了,過來吧,是師尊不好,”他拍了拍身側的位置:“不躲你,來這邊。”
闵行遠方才扒拉過去,靠在他身邊安然的閉上眼。
孟雲池躺了片刻,漸漸覺得不對,有種被安排了的感覺,他看了看身邊小徒弟的臉,只覺得滿腦子剪不斷理還亂。
正常師徒會躺到同一張床上去嗎?
雖然因為那次意外他們的關系早就逾越了正常師徒的界限。
當時的他就像個吃完抹嘴然後翻臉不認人的渣男。
渣男孟雲池頭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