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手輕輕掐了掐她發紅的臉頰,笑道:“怎麽這麽容易害羞。”

見夏煙始終不擡頭,顧擇衍故意激她:“大不了這種話以後都不跟你說了。”

話音剛落,也不知是哪裏被刺激到了,夏煙兀地一下擡起頭,正中顧擇衍的下懷:“不行。”

顧擇衍見小羊自投羅網,收手撐着下巴,掩笑:“怎麽不行?”

夏煙說完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索性硬着頭皮,發惱:“就是不行。”

“真的不行?”

“不行。”夏煙語氣堅定。

顧擇衍眼瞳一亮,見女孩氣急敗壞的樣子,計謀得逞:“好,那就不行,都聽你的。”

夏煙和顧擇衍,一羊一狼,一柔一強。如今,羊入狼口,她無處可逃,也無意去逃。

夏煙到底是女孩子,比不得顧擇衍,輕浮慣了。她起身端起餐盤,走向食堂門口,顧擇衍也不急着追,緩緩起身,跟在後面。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前面的不想停下來等,後面的也不打算走上前追。

記憶流轉,仿佛又回到了兩個人見面的第一天,也是這樣,一條路,兩個人,把短路走成長路,把長路走成一生。

夏煙知道他在後面,但卻顧慮着這會停下來又要被他自以為是了。

顧擇衍看着前面的女孩,倒也不心急,他就想知道她會不會停下來。

往輕的說,頂多算是情侶之間再小不過的小口角,放在別人那裏或許還是個增進感情的契機。

往重的說,尤其放在夏煙這裏,說實話她雖答應了和顧擇衍在一起,心中還是有困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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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會一直陪伴着自己,陰天裏的影子也會缺席。

就這樣前後僵持了十多分鐘,兩個人裏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夏煙,她本以為她不會先低頭的。

她不知道顧擇衍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卻總覺得今天背的包比平日裏格外重了些,她停下來,轉過身把包拿下來,原地舉着,等着顧擇衍接過去。

“重。”

顧擇衍一聽,低頭笑着走上前,接過書包斜挎在肩上,拉着夏煙的手。

夏煙想掙開手:“你很幼稚。”

顧擇衍結果握的更緊了:“有多麽幼稚。”

夏煙:“要是我剛才沒停下來,你會怎麽辦?”

顧擇衍心情好得揚起嘴角,如實說:“我只定了15分鐘。如果你沒停,那麽第16分鐘的時候,我會認輸走上前。但你剛剛在第14分鐘的時候,停了下來——”

“所以?”

“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會讓你等我。”

顧擇衍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哪怕對方只留下自己一張糖紙,他也會還給對方滿滿一整盒糖果。

而今天的這14分鐘,值得他付出一輩子。

夏煙聽到這裏,默默舒了一口氣,顧擇衍注意到,問道:“怎麽了?”

“我以為你會——。”會說分手。夏煙表面笑着,但心裏卻像是緊張的弦松了下來一樣,索性一切——還好。

顧擇衍明白她想說什麽,故意捏了捏她的臉,像是在教育小孩子一樣:

“會什麽?”他一直反複問她:“會什麽?”

見夏煙不回答,顧擇衍停住捏她臉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慰她,也在告訴自己:

“不會的。”永遠都不會。

其實剛才那句話沒說完整。

如果她沒停下來,那麽在第16分鐘,顧擇衍會主動靠近她,像以前一樣,以後也會一樣,只要她還在自己的視線裏,就可以安心地被身後的他守護着。

如果,她停下來了,哪怕是只等了他一秒、一分的時間,讓顧澤衍知道她或許也在為他們之間而努力向前時,那麽從今往後,他的人生,一切都将以她的存在而存在。

夏煙看着顧擇衍,腦海裏依然回蕩着他方才堅定的話。

都說語言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但現在,夏煙卻異常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就像是冬去春來,日從東升……不需要一個理由,就能讓人全心全意地相信它應該如此,并且始終如此。

她說,過往常在,彼人已去。

他說,彼人已去,來日方長,一切皆可期。

這一刻,夏煙看着眼前斯人,聽從內心的想法,輕輕踮起腳尖,雙唇貼在顧擇衍的臉頰上,短暫的停留過後迅速地離開。

沖動緣于情生,而陪伴始于情深。

顧擇衍看着紅着臉落荒而逃地女孩的背影,眉眼裏盡是寵溺。

回到宿舍,夏煙急忙喝了口水,險些嗆到,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仍是沒緩過神來。

沒多久她就收到了顧擇衍發來的短信,這回心裏添了些許的溫暖。

“能把我這麽聰明的人拐走,哪裏笨了。

小煙,你很好,努力的樣子很好,認真的樣子很好,什麽樣我都覺得很好。”

那是一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像是久久被困在牢籠裏的人找回了鑰匙,像是久久呆在岸上的魚游回了海底。

而她,一直迷失在人海裏,終有一天,開始學着放下僞裝,放下折磨,搭上了開往下一站的末班車。

☆、兩雁

31

接下來一連幾天,顧擇衍都陪着夏煙在圖書館裏準備考試,就連顧擇衍原本精心策劃的約會也統統被夏煙用要準備考試給拒絕了。

“這才剛在一起,你就拿別的東西搪塞我。”

“不是說了等考試考完再陪你。”

“小考試而已,我幫你走後門。”

“你怎麽又提這個。”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還不行嗎。我看你學得辛苦,要不出去放松一下?”

“休想。”

……

夏煙聽着顧擇衍在一旁扯東扯西的,嘴是一刻都停不下來,為了要份清淨,迫不得已才開口問道:“顧擇衍,要獎勵嗎?”

“嗯?”

“如果我這次拿到A,就給你獎勵。”

這女孩竟然也開始給他下套了,顧擇衍勾唇,似乎是對這個誘惑特別感興趣:

“那看來我得幫你從高數老頭那兒偷點情報來了。”

“顧擇衍,你明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

眼見着女孩又要生氣,顧擇衍揮揮手求饒,推了推桌上的書本,不再貧嘴:“那你就趕快複習,少跟我講話,別讓我的獎勵落空。”

夏煙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到底是誰要跟誰講話。

下午,徐麗姿發短信給顧擇衍,說是喊了大家去她新開的甜品店做客,讓他把夏煙也帶過來。

“大伯母請大家去甜品店裏吃蛋糕。”

正在做題的夏煙聽到這兒停筆,她從小就喜歡吃甜食,不免有些心動。

反倒是這時候顧擇衍态度堅決了起來:“你就乖乖待在這兒,晚上我給你帶過來。”

“其實我……”

顧擇衍記仇,無情打斷她,起身順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剛剛是誰說得話,可別反悔。”

顧擇衍走之前,摸了摸她的頭,故意幸災樂禍:“我的獎勵可就靠你了。”

甜品店裏,蘇宓雪一行人早早就到了。見顧擇衍是一個人過來,蘇宓雪問道:“哥,小煙呢。”

“圖書館呢,後天高數考試。”

時慕邊吃着蛋糕邊戲谑:“看來你這地位還比不過李教授。”

這邊徐麗姿又端了幾份蛋糕走出來,拍了拍顧擇衍的背:“你這孩子,不是讓你把小煙帶過來嗎?”

蘇宓雪:“大伯母,小煙後天考試,複習呢。”

徐麗姿還是不想饒過顧擇衍,剛端到他面前的蛋糕又撤了回來,遞給陸宥霄:“來,宥霄,你吃。”

陸宥霄禮貌地接過來,看了眼顧擇衍被擠兌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阿衍,該請吃飯了吧。”

時慕:“都差點忘了,你們在一起快一個多星期了,還不請吃飯。”

顧擇衍心裏倒也計劃着這件事:“等她考完試。”

蘇宓雪:“這次考試不是就是小考嗎,很重要嗎?”

顧擇衍撐着下巴,有深意地笑着。

蘇宓雪:“你們倆別是在玩什麽考得好就送禮物的套路?”

顧擇衍轉頭,似乎沒想到她會猜中。

蘇宓雪:“看來被我說對了。”

顧擇衍:“怎麽,你們也玩過這個?”

蘇宓雪搖着食指急忙否認:“怎麽會,一般成績好的學生喜歡玩這個。”

蘇宓雪既沒有像顧擇衍一樣遺傳顧家的智商基因,又沒受到陸宥霄的半分熏陶,實在是沒必要拿這個自取其辱。

蘇宓雪下巴朝時慕那邊揚了揚:“他們玩過。”

時慕對過去的事也不着急去否認,敷衍地笑了笑,腦海裏自然地聯想到了些事情。

陸宥霄:“阿衍,照你這性子,怎麽沒和李教授通了氣要試卷?”

蘇宓雪:“我看是怕夏煙生氣吧。”

顧擇衍不說話,默認了。

他這樣的人,做事算不上光明磊落,投機取巧的事幹得不少,他以前也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好與壞,他根本不放在眼裏。

而就在他和夏煙在一起之後,他清楚身邊的女孩幹淨的像清晨的陽光一樣,沾不得一絲垢染。

既然決定了共踏晨昏,他也就盡量不再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這時,徐麗姿忙完了也坐過來,看着這些孩子,感嘆道:“一眨眼都過得這麽快了,再過幾年你們該成家的也成家,該打拼的也打拼。”

蘇宓雪:“大伯母,你還年輕得很吶。”

徐麗姿:“你這丫頭多大了還跟個孩子樣,真是難為人家宥霄了。”

陸宥霄笑着:“伯母,不難為,我樂在其中。”

徐麗姿見這倆孩子感情好,心裏自然也高興:“你們這些孩子,哪個不當作我親生的。現在看着你們一個個的都有了好歸宿,我心裏也替你們高興。”

徐麗姿坐在時慕旁邊,自然而然地拉着她的手:“今天小簡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她不知道時慕和簡亦朝的情況,還以為兩個人一直都在一起。

蘇宓雪突然咳了幾聲,略有尴尬地在旁邊小聲提醒着:“大伯母,他們兩個——”

徐麗姿只以為是兩個人鬧了別扭,繼續說着:“小年輕吵架很正常,伯母看得出來,那孩子是打心眼裏喜歡你。”

時慕見徐麗姿如此熱情,自然沒有當面戳破,依着她的話說下去:“伯母,我都明白。”

徐麗姿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人裏,伯母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和宥霄了,小雪沒你聰明,阿衍性子比不上宥霄。”

顧擇衍喝着咖啡,聽着徐麗姿“拉踩式”的誇法,無奈地搖了搖頭。

“阿衍,你大伯讓我問問你,給陳家老爺子備的壽禮準備好了沒?”

“嗯,一切妥當。”

“陳老爺子七十大壽,特地設宴,你可得上點心。”

“我記得老爺子不愛這些儀式。”

“也難怪這回老爺子兒子兒媳帶着孫子孫女一起回國了,老人家圖個高興熱鬧。”

過了許久,顧擇衍看了一眼手表,思量着這會小姑娘該是學餓了,站起身拿走徐麗姿打包好的蛋糕盒。

徐麗姿:“你這就要走?”

顧擇衍揮了揮手裏的盒子,開玩笑:“小姑娘等的急。”

徐麗姿想起圖書館裏的夏煙來,點了點頭:“也好,讓小煙也嘗嘗我的手藝,有空就帶她來玩。”

顧擇衍輕聲應着:“嗯,這幾天天氣轉涼您和伯父記得注意身子,我改天帶她來看你們。我先走了,你們繼續。”

他離開蛋糕店以後,徐麗姿倒是有些驚喜:“你們有沒有覺得阿衍遇到小煙以後哪裏變了。”

蘇宓雪口無遮攔:“像個人了。”

徐麗姿雖然嘴上怪着蘇宓雪說話每個分寸,心裏卻也默默地贊同着,說不上哪裏變了,就是覺得有了點人情在身上。

陸宥霄認識顧擇衍這麽多年,他很清楚,這種變化是什麽。就像是長期在沙漠裏跋涉的人,看見了水源。顧擇衍找到了他的生命的理由。

其實何止是顧擇衍,夏煙又何嘗不是如此。時慕看得出來,夏煙也慢慢地像原來一樣會哭會笑,而不只是空有一副軀殼,行屍走肉。

人生海海,生生而川,一段感情,最幸運的莫過于彼此相互成就。

他說,浴火重生,她說,鳳凰涅盤。

兩個人,互相取暖,他是她前半生的救贖,她是他後半生的光明。

圖書館裏,大家都趕着飯點吃晚飯去了。夏煙坐在位置上,憋着悶氣,咬着筆杆頭看着書。

“餓的都開始啃筆了?”

夏煙聽到身後的聲音,故意沒回過頭,仍是低着頭裝作在看書。

“喏。草莓味的。”

顧擇衍把蛋糕放到桌上,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來,知道小姑娘在生氣,卻仍是不緊不慢地把桌上的書合上,拿走她嘴裏叼着的筆。

夏煙作對,不肯松嘴,兩個人,一人咬着筆尾,一人抓着筆頭,僵持了幾秒。

“大伯母做的蛋糕味道還不錯。”

夏煙知道一說話筆就會被奪走,只是幹瞪着他。

顧擇衍搖着頭,笑了笑,又換了另一個話題:“今天複習的怎麽樣,不會因為太想我導致進度滞緩了吧?”

怎麽會,托他的福,夏煙不僅複習完了今天的量,就連明天的也複習完了。

某人的激将法也起了作用,終于讓夏煙開了口:“才沒有!”

顧擇衍順利拿過筆,說道:“髒不髒。”

他把蛋糕往她那兒遞了遞,笑道:“生氣歸生氣,倒也不用這麽饑不擇食。”

他看着夏煙在一旁猶豫要不要吃,又開始想逗幾下了。

“要我喂?”

“……”

“是不是寫字太累了,拿不動勺子了。”顧擇衍故意這麽說,他知道小姑娘是真的餓了,也是真的拉不下臉面。

顧擇衍就拿起勺子,慢條斯理地撕開外面的包裝袋,打開盒子,挖起蛋糕上最大的那顆草莓,遞到夏煙嘴前。

夏煙看着他,眼睛裏得逞而掩飾不住的笑意仿佛是在問這個臺階給得怎麽樣?

草莓紅紅的,鮮豔的莓紅色飄着淡淡的果香。這會兒,她也是真的餓了,也顧不得什麽面子裏子的了,厚着臉皮順着臺階下去了。

夏煙張嘴,一下子把整個草莓都包了下去,鼓着嘴巴慢慢地嚼着,一會兒甜的發笑,一會酸的擠眉。

看樣子是真的餓壞了,顧擇衍遞第二勺的時候,良心發現一般:“我的錯,都怪我。”

夏煙斜眼,只顧吃着蛋糕,不搭理他。沒過多久,蛋糕就被她消滅完了。

顧擇衍見這吃得跟花貓一樣,伸手擦了擦她的嘴角,忍俊不禁:“我倒小瞧了你,戰鬥力不錯。”

“真這麽喜歡吃草莓?“

夏煙點頭,說她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味道。

“你是不是不喜歡吃蛋糕?“夏煙想起有一次聽蘇宓雪說過。

顧擇衍笑,沒承認沒否認。

“巧克力。“顧擇衍說他只吃巧克力蛋糕,”以前我過生日,我爸媽都會做。“

他笑着說起他的父母,臉上才露出一抹生動的情緒來。夏煙看着他,那個只年長自己幾歲的人,那一刻才有了一點和她年紀相仿的男孩該有的氣質來,他眼裏散着光,對夏煙說,他喜歡吃巧克力蛋糕,這是個秘密,只有他喜歡的人才會知道的秘密。

“複習的怎麽樣?”顧擇衍随手翻了幾頁紙,開始關心起正事了。

“差不多了。”

“那明天就放松一下。為了表示歉意,明天當你一天的司機,想去哪兒玩?”

☆、兩雁

第二天一大早,夏煙和顧擇衍在約定的宿舍樓下見面。

“去哪兒?”顧擇衍晃着車鑰匙,是夏煙之前送給他的那個。

“你開車幹嘛?”

“不是你說要去個地方?”

“就在學校裏啊。”夏煙扶額,表示無奈。

夏煙拉着顧擇衍走了一會路,顧擇衍倒是心情好地任由她牽着走,也不問她要去哪兒,中間走錯了好幾次路,也不發脾氣。

前前後後折騰了将近半個小時,兩個人才穿過樹林小徑,來到一座噴泉前面。大早上,這裏人很少。

“你說的就是這裏?”顧擇衍語氣淡淡。

“我聽別人說這是臨大的許願池,你以前有來過這兒嗎?”

“沒。”顧擇衍眼神黯淡下來。

“原來真的有這麽漂亮。”夏煙沒有注意到顧擇衍情緒的變化,還沉浸在眼前的景色中。

這是一片圓環湖,裏外兩環是相通的路道,路道中間是淺淺的水渠,一直連通到湖中央的花型雕塑。

顧擇衍:“這麽喜歡這兒?”

夏煙點頭:“嗯,我們來許願吧。”

“不要。”

夏煙只以為是他不屑相信這些,也不再管他。

按照傳說的那樣,她從袋子裏拿了一枚硬幣扔到湖中央,自己上手握住舉在胸前,低頭閉着眼許願。

十秒過去了,顧擇衍看了眼旁邊的女孩,還是忍不住問道:“許了什麽願望?”

“顧擇衍,你不知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的嗎?”

顧擇衍冷笑:“這你都信。”

夏煙擡頭看着他:“顧擇衍,你都沒有實現不了的願望的嗎?”

顧擇衍不說話,避開目光看向別處。

夏煙笑道:“我忘了,你可是顧擇衍,有什麽做不到的。”

這一會兒,顧擇衍看着湖底的那些數不清的硬幣,目光深邃,似乎是要吞沒整片湖水。

他淡聲:“知道這座噴泉背後的故事嗎?”

夏煙搖了搖頭,先前是在學校論壇看到的這座噴泉,後來在網上進一步搜索其他信息的時候,卻一無所獲。

她和臨大的其他學生一樣,只知道它是一個寄托着期望的地方。

“很多年前,有一個女生在這所學校裏,收獲了學業和愛情,可是醫生說她的身體很難有孩子。”

“後來呢?”

“後來,她一直沒有放棄要孩子的期望,終于有了孩子。她和丈夫欣喜萬分,建了這座噴泉。女人說,水利萬物,百川歸海,衍衍不息。”

“所以,因為心裏一直有期望,她有了孩子,所以她也想給大家一個寄托希望的地方嗎?”

“嗯。”

故事還沒有結束,顧擇衍卻欲言又止。

“那後來呢,他們一定很幸福吧?”

顧擇衍看着夏煙對許願池充滿向往的樣子,不再進一步講下去,只是苦笑地搖了搖頭:“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

沒有格林童話裏的苦盡甘來,只有安徒生童話裏的毀滅與消逝,那是只屬于顧擇衍一個人的黑暗現實。

他的女孩沒有必要和他一起承受這樣的殘酷,她只需要保持天真與不世故,膽大而熱烈地相信每一件美好與童話。

回去的路上,夏煙還依舊好奇那個故事的結局,纏着顧擇衍的手臂逼問他。

顧擇衍一直無奈地笑着,像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轉而又把話題移到另一邊上去了:“剛剛許了這麽久,你許了多少個願望?”

“很多很多。”

“那有關于我的嗎?”

夏煙點了點頭。

顧擇衍調侃:“那怎麽不多扔幾個硬幣,幾率大點。”

夏煙小聲嘀咕:“你不是不信這些?”

“只要和我們有關的,我都信。”顧擇衍雖然笑着,說話的語氣聽上去卻十分認真。

他嘴角微揚,手搭在她的後脖子上: “說說和我有關的那個,許了什麽。”

“都說了告訴別人就不靈了。”

“沒事,你告訴了我,如果不靈了,就換我幫你實現。”

夏煙感覺心裏一怔,後脖熱熱的,她靠近顧擇衍,招手晃了晃示意顧擇衍彎腰。

顧擇衍照做,耳朵湊到一旁,只聽得小姑娘糯糯軟軟的聲音,呼出一陣溫甜的熱氣來。

“顧擇衍,你會喜歡我很久嗎?”

顧擇衍直起身,沒有回答,輕嗤一聲。夏煙猶猶豫豫試探道:“你——不會嗎?”

“如果許願池真的靈驗的話,我要許一個願望。”

“啊?”

“許願:希望你不要一直這麽笨下去。”顧擇衍說完拉着夏煙的手,繼續向前走。

一路上,夏煙光顧着回想剛才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卻不知道旁邊人的嘴角早已高高揚起肆意地偷笑。

他們之間的所有,從來不需要靠天命祈禱,只要她想,他都可以一一實現。

宿舍裏,蘇宓雪把時慕喊過來修電腦,自己躺在床上困得睡過去了。

夏煙回到宿舍的時候,時慕朝夏煙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又指了指上鋪,夏煙明白以後,放輕了動作,卻還是把蘇宓雪弄醒了。

蘇宓雪迷迷糊糊聽到開門聲,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眯着眼:“小煙,你大早上去哪了啊,不會又去了圖書館吧?”

夏煙把鑰匙放回桌上,坐在時慕邊上:“去了臨大的許願池。”

蘇宓雪還沒完全醒,聽不太真切,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時慕倒是有些驚詫,一邊敲着鍵盤,一邊問:“那你是一個人去的吧?”

夏煙搖搖頭否認:“沒啊,我讓顧擇衍陪我一起的。”

話音剛落,上鋪的人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樣,從被子裏鑽出來筆直地坐起來:“我哥?”

夏煙點點頭。

“許願池?”

夏煙有點點頭,一臉疑惑的看着時慕:“她這是什麽反應?”

時慕停下打字的手,問道:“那你們吵架了嗎?”

吵架?為什麽會吵架?

蘇宓雪又問:“那我哥發脾氣了沒?”

夏煙回憶了一會,把今天早上的事如實敘述了一遍,她只以為顧擇衍那會是因為起床氣才表情怪怪的,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看着蘇宓雪在床上不可思議的表情,夏煙又看了一眼時慕,把方才聽到的那個故事又複述了一遍。

時慕這才開口解釋:“小煙,噴泉背後的那個故事,其實說的是顧擇衍他媽媽……”

直到聽時慕講完那個故事,夏煙才意識到了什麽,她拿着手機急着出去,打電話給了顧擇衍。直到第三次,電話才被接通。

“小煙?怎麽了?”男子的聲音帶了些沙啞和疲憊。

“你——你在哪兒?”

“工作室裏。”

“我來找你。”夏煙挂了電話,就急着往工作室奔。

顧擇衍用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只覺得夏煙剛剛說話的聲音不太對勁,之後又打了幾通電話,都沒人接,正要打給蘇宓雪問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工作室的門鈴響了。

顧擇衍開門,小姑娘跑得滿頭是汗:“出什麽事了?”

夏煙不說話,只安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濕潤潤的,自己也跟着紅了眼睛。

顧擇衍把她帶進屋坐下來:“剛剛怎麽不接電話?”

夏煙揉揉眼睛:“你剛剛也沒接我的電話。”

顧擇衍摸了摸她的頭,耐心解釋:“我在洗澡,沒聽到。”

夏煙這才松了一口氣,也解釋道:“我急着來見你,也沒聽到。”

顧擇衍輕輕揪着她的耳朵,問道:“現在能跟我說了嗎,到底怎麽了?”

夏煙吸了吸鼻子,說道:“我都知道了,噴泉背後的故事。”

顧擇衍松開手,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低頭摸着後腦勺,笑道:“都知道了啊。”

“你——還好嗎。”

顧擇衍刮了刮她的鼻子,說:“在擔心我?”

“過去這麽久了,早該好了。”他随意地抵着沙發靠背坐着,不以為意。

“對不起。我——我沒看出你的不開心,只顧着自己……”夏煙低着頭,緊張地摳着手指。

“你道什麽歉,我這不好好的。”

“可是你哭了。”夏煙指了指顧擇衍的眼睛。

顧擇衍在她腳邊半蹲下來,說道:“笨,怎麽都不清眼淚和水汽?”

他的頭發閃着水光,身上有股淡淡的冷水香味。夏煙擡手擦了擦他額上的水珠,半信半疑地看着。

顧擇衍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小學以後,我就再也沒哭鼻子了。”

夏煙怔住,問道:“是因為——”

顧擇衍點點頭默認,又問道:“都知道了些什麽?”是只知道了故事的主角,還是知道了故事的結局,還是又或者更多。

夏煙小心翼翼地開口,怕顧擇衍會難過:“她們說,許願池是你媽媽建的,為了紀念你的出生。可後來,你媽媽和爸爸都去世了。”

顧擇衍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異常的情緒,一如既往溫柔地笑着。“還有呢?”

夏煙搖搖頭說:“只知道這些。他們是生病了嗎?”

顧擇衍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點點頭:“嗯。”

他看着夏煙擔憂的樣子,黯淡的神色又轉而消失,拍了拍她的腦袋,佯作輕松:“別擔心,我沒這麽可憐。上帝帶走了他們,也把你帶給了我。好了,明天還有考試,我送你回去。”

☆、兩雁

33

路上,夏煙還是在意着早上的事,顧擇衍咧着嘴笑着:“原來你這麽緊張我。”

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夏煙倒覺得自己過度緊張的樣子完全是多餘的,不由地生着悶氣。

“這樣子就很好。”

夏煙沒明白他的意思。

“小煙,你會擔心我,這就已經夠了。”顧擇衍拉起她的手,“其他的,不需要。不需要愧疚,不需要自責。你只要每天開開心心的,偶爾能想到我就夠了。”

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聽上去,溫暖而又有點卑微,卻不該是顧擇衍說的話。

夏煙掙開他的手,有些不悅地喊着他的名字:“顧擇衍,如果跷跷板的一端很重,一端很輕,一動不動,會很無聊。勢均力敵的兩端,才有趣。我不希望我們會是前者。”

“……”顧擇衍有些詫異,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夏煙不想看見顧擇衍放下身段把她捧得很高,這段感情,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不應該他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說完話,重新拉回顧擇衍的手,彼此掌心的餘溫相觸而融,他把他的卑微在她面前展露無遺,而她也完全徹底地表達她的心意。

“顧擇衍,我可以開心可以生氣可以鬧脾氣,你也可以。”

“好。”

四周都是黑色的磚牆,磚瓦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高牆築起牢籠,男孩無路可逃。

他抱頭蹲在角落,起初,他整日地發抖,黑色的回憶如同厚重的霧層,出不去,趕不走,一點點地侵蝕他的腦子,逐漸霸占……一切都是沒有顏色的存在,除了蒙在女人身上的那塊觸目驚心的白布,還有男人周圍鮮豔刺目的血泊。

後來,男孩沒有死得成,也便不再想不開。他別無選擇,走上了那條與他過去七年完全不同的道路。

血色濃重,空氣裏處處彌漫着仇恨的味道。

而這樣持續了近二十年的時候,本以為就這樣度過直到死亡的時候,磚瓦開始碎裂,出人意料地,從外面投來一束光。也是因為那一束光,他開始有了第一次的動搖。

他意識到,他渴望陽光,他也清楚自己,從未掙脫過黑暗。

“阿衍,水利萬物,百川歸海,爸爸媽媽希望你一生平坦無憂。”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身影被黑暗吞噬,無跡可尋。

“阿衍,爸爸不是個足夠堅強的人,放心不下你媽一個人在那,你要照顧好自己,原諒我。”

“那我呢,我怎麽辦?”男孩自言自語,哭幹了眼淚,喊啞了嗓子,四周飄蕩着哀泣,而他孤身一人。

随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頭痛,如同蟲蠱侵蝕,一點點地毀滅着他,當最後一點理智也快被吞噬得一幹二淨的時候,他猛地抽搐——

顧擇衍睜開眼,手心和後背都出了大片的冷汗,他躺在床上,揉了揉眼,打開夜燈,看了眼牆上的鐘表,已是淩晨四點。

他起身,穿着拖鞋走到衛生間站在鏡子前,暗淡的燈光照在他白淨的皮膚上,顯得愈發滲人。

像往常一樣,只要每次做噩夢,他都會選擇去晨跑。

上午八點半,夏煙從早上起來就聯系不到顧擇衍,短信也不回,電話也不接,她是帶着擔心走近考場的。

整場考試下來,出教室的學生基本都是苦着張臉的——試卷難度很大。夏煙卻也顧不得這些了,一門心思都在顧擇衍身上。她又連着打了幾通電話依然沒人接,無奈之下,她撥給了程勉。

“程勉,你知道顧擇衍現在在哪兒?”

“衍哥?他昨晚睡在自己的公寓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事,你能不能把地址告訴我。”

夏煙按着地址找到了顧擇衍住的那所公寓,按了幾下門鈴,都沒人開門。直到那層公寓樓電梯門打開,走出來一位中年女人。

她拎着袋子,穿着并沒有非常華麗,但渾身都透露出一股優雅的氣質。她看到夏煙站在門口,起初有些詫異,随後又像是明白了什麽,主動朝夏煙點頭微笑。

她走近,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門,輕聲說道:“進來吧。”

夏煙跟着女人走進屋,心裏卻是有無數個問題。女人給她倒了杯水,把袋子遞過去,拿出一些大大小小的藥盒來,夏煙看到都是些感冒發燒的藥。

女人拿着藥盒一個個地向她說着說明和注意事項,聲音溫柔,如沐春風。

“那就麻煩你照顧他了。”女人似乎準備要離開。

“那個——阿姨——您——我——”夏煙想問很多,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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