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9)

天一定會驚豔全場。”

“是嗎?”她摸了摸裙擺,語氣平平淡淡,“幫我把這條收起來吧。之前那條也要,那條才是婚禮上要穿的。”

“星然姐,你這是。”

“小煙,女孩這一輩子一定要為自己喜歡的人穿一次婚紗。”

後來,夏煙才知道,那天她親自設計定制的那條,是當初她和黎辰一起約定好的。

這輩子,總要為你穿一次的,哪怕不是在婚禮上。

“夏小姐?”

夏煙從婚紗店出來跟莫星然告別以後,被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喊住了。

“你是?”那個女人穿得一身淡青色的衣服,頭發略燙卷,脂粉淡淡,眼角些許皺紋,卻依然端重。

“方便談談嗎。”

女人帶她來了一家咖啡廳。

“夏小姐喝什麽?”

“不用了謝謝。”

“那就兩杯清水。”女人吩咐服務員。

“您是?”

“我姓鄧,鄧秋文。夏小姐近年呆在國外,或許不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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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找我有事嗎?”

“夏小姐不用擔心,我今天來找你單純想跟你講一個故事。”

夏煙從來沒有想到過,關于顧擇衍的過去她會是以這種方式知道。

七歲,母親遭沈家人殺害,父親殉情,家破人亡。

十二歲,步步為營,進退維谷,布下一盤十年的棋局。

十七歲,商界上初露頭角,自此開始一步步瓦解架空沈家。

二十二歲,棋局定衆人散,他親手讓沈家父子锒铛入獄。

所以,他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有關仇恨、有關血命。

“你跟沈家?”

“我是沈信昌的妻子。”

“妻子……”夏煙只覺得面前的人逐漸模糊,她的目光鎖定在那杯有貓膩的白開水上,頭腦昏沉,下一秒,便沒有了意識。

而顧擇衍知道夏煙出事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他接到一通未知來電,和一張夏煙昏在床上的照片。

“鄧秋文——你想幹什麽。”

“一個人來。”

“別動她,否則我這裏的東西你一分都別想得到。”

“你放心,我目前不會拿她怎麽樣。”

這下,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顧擇衍确實沒有想過,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會在沈信昌的前妻手裏。他來到她說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別墅。

“看來我是抓對人了。”鄧秋文背對着他,手裏拿着酒杯,沒想到顧擇衍會來這麽快。

“你要什麽。”顧擇衍冷語相對,“沈氏?”

“顧總是明白人。”鄧秋文一飲而盡,轉過身露出笑容。

顧擇衍嗤笑,“公司給您不是難事,就是不知秋文姨是為誰要的公司。”

“公司姓沈,自然是為沈家。”

“我敬您一聲姨,是看在過去您跟我父母的關系上,還希望您不要忘記沈家都幹了些什麽事情。”

“顧總,一句話,給還是不給。”

“她在你手上,我自然是要給您。我只問一句,秋文姨,您當真要這樣。”

鄧秋文不作聲,從抽屜裏拿出股份轉讓的合同,遞到他面前,說明了一切。

顧擇衍帶有嘲意,扯了扯嘴角,直接在合同最後一頁簽上了名字。

“顧總就不多看幾頁,不怕我使詐。”

“事已至此,您又何須多此一舉。”顧擇衍蓋上鋼筆套,放在口袋裏,說:“我說過,她在你手上,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今天您要的是整個顧家,我也會給。”

“她對你就這麽重要。”

“她人呢。”顧擇衍問她。

“一粒安眠藥,看樣子快醒了。”鄧秋文看着裏面的房間。

顧擇衍徑直向房間走去,開門前被她喊住。

“阿衍。”

顧擇衍停下開門把的手,卻沒有回頭。

“抱歉。”

顧擇衍一臉無謂,開門進去,留下鄧秋文一人。

她握着手裏的合同,心如沉石,墜落海底,再不見天日。

鄧家的大小姐,年輕的時候,有多少男人趨之若鹜,然而最後卻嫁給了沈信昌,出了名的花心風流。

她有美貌,有氣質,有手段,卻沒有一段圓滿的婚姻。

這個圈子裏的人大多數結婚,一半為了傳宗接代,一半為了鞏固利益。

鄧秋文不是個愛丈夫的好妻子,但她一定是個稱職的沈夫人,這也是為什麽,沈家的老爺子去世前會叫她單獨過去,并把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給她,沈信昌那些事兒,早晚會将沈氏推進深淵。

命運弄人,她愧對于自己曾經的摯友,顧擇衍的父母,她希望沈信昌不得好死,可卻不能眼睜睜看着沈氏覆滅,不能辜負沈老爺子對她的囑托。

在鄧秋文之前,她先得是沈夫人。

☆、兩雁

52

顧擇衍進門,夏煙已經坐在床邊了,她頭發亂着,光腳赤在地上,身形單薄。顧擇衍蹲下,替她穿好鞋子:“着涼了怎麽辦。”他手指觸碰到女孩的腳踝,指尖冰涼,是害怕的。

他替她理好辮子,簡單地紮了一個馬尾辮,這是他第二次替她梳頭發,冰涼的指溫觸及夏煙的頭皮和發絲,夏煙想,這樣外表看上去冷血的人,為什麽會為自己做這些呢。

“剛醒嗎。”

她點頭,騙了他。

“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顧擇衍看着她的反常,情況不容樂觀。

夏煙搖頭。

“我們回家好嗎。”

她點頭。

他抱着她,她的手扣在他脖子上,頭埋在他的懷裏,卻不敢看他。

方才的話,她聽的一清二楚。

顧擇衍送她回了公寓,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麽。

夏煙說還想睡一會,顧擇衍便替她收拾好床,替她蓋好被子。

她躺在床上,睜着眼看着他,顧擇衍以為她是受到驚吓了,便摸着她的額頭:“別怕,有我在。”

“顧擇衍。”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喊他。

“嗯,我在。”

“你能低頭嗎。”

顧擇衍照着她說的那樣彎下腰。

夏煙伸手輕輕摸着他的臉,手指撫過他那雙好看的眉目,骨子裏便是親近安和的人,即便經歷了這麽多,卻也還是留存溫柔。

夏煙的每一撫摸都像在自己的心上刀剮一般,這十幾年,他究竟是怎麽過來的呢。他堅持了這麽久,為什麽說放棄就放棄了。

“顧擇衍,晚安。”她對他說,還有半句留在心裏。

她摸他的眉,是希望将他的過往種種,都一帶而過,轉移她身。

“只祈求佛祖有明,從今以後,不要忘記善待眷顧他。”

醒來的第二天,顧擇衍公司有事一早便出去了。

夏煙起來,頭腦昏沉,看到桌上顧擇衍備好的早餐和字條。

“公司有事,就先給你買了,起來以後記得放微波爐裏加熱。”

她盯着字條看了許久,臉色并不太好,溫暖和負擔并重。

她洗完漱沒有吃早飯,直接去找了黎辰。

夏煙按照手機上收到的地址到了一處別院,梧桐滿院,黎辰從來都是一個會享受的人,果不其然。她繞過噴泉,走進院內,一眼看到男人從樓梯上下來,有些疲憊。

黎辰看到她,生硬地笑了笑,面帶愁色。

“你什麽時候回去。”夏煙坐在沙發上問道。

“再看吧。”黎辰一邊擦着手裏的茶杯,一副心不在焉地樣子。

“你這院子還挺漂亮。”莫星然愛梧桐,夏煙知道。

“嗯。”黎辰語氣平平,難得如此打不起精神。

“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夏煙察覺到他的反常,想起上次在婚紗店的事情。

黎辰低頭繼續擦着杯子,沉默不語。

“星然姐在樓上,是嗎。“夏煙進門就看到有女人的鞋子擺在門口。

黎辰看着樓上的房間淡淡的應了一聲。

“你說,一個人喜歡一個人,能做到什麽地步。“夏煙這句話問得突然卻又不突然,是在問黎辰也是在問她自己。

屋裏繼續沉默了幾秒後,黎辰放下手中的杯子開口,開起了玩笑:“例如搶婚這種?“

“如果喜歡會讓一個人被迫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情,這種喜歡還值得嗎?”

“既然你都說喜歡了,那便談不上被迫,和喜歡有關的都叫心甘情願,當然值得。”黎辰一直看着樓上的那間屋子。

“怎麽,吵架了?”黎辰這才反應過來發現小姑娘不太對勁。

“沒什麽。”夏煙坐了一會兒就準備離開了。

“等會。”黎辰喊住她,說:“前幾天Keithy聯系我了。”

夏煙沉默了一會,問道:“有進展了?”

“嗯。”黎辰喝了口水,心事重重的樣子:“五成的概率。”

“如果失敗的話——”

“記憶錯亂、遺忘,都有可能發生。”

黎辰見她愁容滿面,忽然故作輕松的笑了笑:“kei總是會誇大其詞,其實你要是不想回去——”

“給我點時間。”

回到公寓,她想着和黎辰的對話。Keithy是她美國的主治醫生,這幾年一直在研究有關記憶治療的方法。她的病,似乎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會兒門鈴響了,她開門,來的人在意料之外。

“夏小姐。”陳妍先跟她打起了照顧。

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夏煙淡淡的嗯了一聲,請她進來。

“夏小姐這是剛起。”陳妍客套的笑着。

夏煙頭疼的愈發厲害,想要趕快結束這場對話。

她問陳妍過來幹什麽。

陳妍也便停止了那些所謂的客套,開門見山:“我希望你能和擇衍哥分開。”

夏煙猜到了,多半和顧擇衍有關。

“理由?”她問陳妍。

“你們不合适。”

“你們合适?”夏煙不急不躁,反問她。

“我跟擇衍哥從小一起長大,我很了解他的喜好習慣,青梅竹……”

這丫頭說得沒完沒了,像只鹦鹉。夏煙頭疼的厲害,懶得跟她費口舌,要不是出于禮貌,她真想讓她出去。

“陳小姐。”夏煙打斷她,對她和顧擇衍的小時候真是一點都沒興趣,聽她說的十有八九也都是誇大其詞的。

“該怎麽樣都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實在輪不到陳小姐說教。”

陳妍見她這般淡定從容,自己倒反而理虧亂了陣腳,開始氣急敗壞起來:“夏煙你——”

她看着陳妍,等她把話說完。

“你只會拖擇衍哥後退,你知不知道。”

陳妍瞅了眼客廳桌子上的藥瓶,嘲諷:“他為了你連公司也不要了,你為他又能做什麽了。整天吃藥,不然就會發瘋,你哪裏配得上他。”

陳妍這話說得難聽,但卻句句屬實。夏煙無法反駁她,臉上依然一副冷漠的樣子,聽她繼續。

“你不是還有個前男友嗎,聽說也是因為你死的,還有你外婆,他們都是因為你才會這樣。”

陳妍絲毫不留情面,将她極力隐藏的過去一一曝光。

夏煙忍着頭痛,強顏歡笑,眉眼之間卻是疏離:“你調查我。”

“是又怎麽樣。”

“所以。”夏煙聲音輕輕顫着,“我得和他分開是嗎。”

“如果你真的為擇衍哥好,就不該拖累他,不是嗎。”

“還有,你這病,應該很難治吧。”陳妍刻意延長話音,冷嘲熱諷,字字戳心。

封存的過往種種,被人再次打開了潘多拉盒,如電影黑白膠卷一般在她的腦海裏一一閃過。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周圍嘈雜聲不斷,她開始耳鳴,随之是一群人的痛哭與哀怨。

一群穿着黑色和白色衣服的人跪在地上對着大堂上的棺木哭泣,她正要去攙扶,伸手發現自己也穿着一身孝服,披麻戴孝,那她這是在為誰。

下意識地,她猛地擡頭對上靈位上的兩張照片,一切都在逼迫她接受這個現實。神經在她的大腦裏錯亂,她喊着那兩人的名字,卻怎麽也追不上。她倒在原地,再也不想爬起來。

帶我走,求求你們帶我走——幽魂孤野,靈魂出竅,她的一半魂魄跟着前方,一半飄蕩在空中,最後被一個人拼盡全力呵護在手中,辨不清模樣,只記得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剎時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小煙,小煙——。”

夏煙睜眼,對上男人好看的眼眸,腦海裏的信息卻難以搜尋,她認識他,卻叫不上他的名字,她極其虛弱,又慢慢地要閉上眼。

“醫生——”顧擇衍大喊,“醫生——”

夏煙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醫生說撇開精神上的問題不談,其餘并無大礙,她只是太虛弱了。這會兒,黎辰、時慕也趕來了。

黎辰不是第一次見她犯病,如今這般嚴重的還是兩年前她剛到美國那會兒。

“小煙。”黎辰走上前,很是自然地問道:“哥哥在哪裏呀?”

夏煙指了指黎辰,不說話。

“真棒,那爸爸和黎阿姨呢?“

夏煙緩緩移動着視線,因為沒有找到搖了搖頭。

所幸意識還算基本清醒,黎辰心裏松了口氣。

顧擇衍看着黎辰這一套自然熟絡的對話,神情複雜。他問得越熟練,只能說明她在國外這種情況越頻繁。

“那小煙記得這兩個人嗎?”黎辰有意指了指時慕和顧擇衍。

夏煙看向兩個人,目光看到顧擇衍的那一刻停住了。

嚴重的發病,夏煙醒來後記憶像是被鎖起來的,她只能被動地搜索,不能主動反應,需要給她找一個刺激點,刺激她這些記憶的活動和思維。

黎辰猜得沒錯,這次的刺激點在顧擇衍,便有循循引導着問她:“這個人,叫顧擇衍對不對。”

顧擇衍。

突然,一切有如海水漲潮般湧現,夏煙嘴裏小聲念着這三個字,像是小女孩遇到了最喜歡的洋娃娃般珍貴、小心翼翼。

顧擇衍凝眸,緊緊盯着這個女孩,卻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沒多久,夏煙情緒穩定下來恢複以後,已經願意基本講些話了,時慕留在病房裏陪她,黎辰和顧擇衍一起出去了。

黎辰倚在窗臺邊問顧擇衍:“這一次為什麽會這麽嚴重。”

顧擇衍回憶着自己中午回公寓的時候,一進門夏煙便蜷縮在角落裏自言自語,狀态很差,還念着陳妍的名字,他便心裏略知一二。

“我會處理好。”

“怎麽處理?你也看到了,她這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黎辰看着窗外,不忍心回想起他妹妹在國外的那些經歷。

“你應該知道她以前發生了什麽?”

顧擇衍嗯了一聲。

“這幾年,她的刺激點始終都是別人。”黎辰說那兩年,只有看着易離的照片,她那張麻木的臉上才會有些許情緒。

“但以後就不一定了。”黎辰嘆了口氣,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黎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帶她回家吧。”

☆、兩雁

53

顧擇衍回病房,看着女孩靜靜地坐在床上聽時慕說話,偶爾也能說上一兩句,多半是在回憶她們小時候。

顧擇衍坐在床邊,安靜地看着,她皮膚本就白,這會兒顯得更加沒有血色。眼睛裏沒了靈氣,透着淡淡的憂傷和疲憊。

顧擇衍跟時慕打了聲招呼,讓她先陪着夏煙,他這會兒開車去了陳家。

不知情的陳老爺子讓顧擇衍上樓找陳妍。陳妍知道他來,不似往常,心裏發虛,

遲遲躲在房裏,沒有想到他會上來。

陳妍面子上卻依舊是喜笑顏開的模樣:“擇衍哥,你怎麽來了。”

顧擇衍進門,冷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以為上次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我……我。”她支支吾吾。

“陳妍,我們認識多久了。”

“十——十幾年了吧。”

“外人皆說我們關系甚密,兩小無猜。”

“擇衍哥你——”

“但你我都很清楚事實究竟如此。論親疏遠近,你還比不上陳申。”

陳妍沉默,卻是如此。整個陳家和顧擇衍關系較近的頂多是陳申。

“但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去澄清嗎?”

陳妍疑惑,在這之前,她頻繁對顧擇衍表示好感,顧擇衍嘴裏卻從沒有明确拒絕過,她也只當他有意。

顧擇衍見她這番疑惑,漫不經心又極具挑釁:“因為你,甚至整個陳家,都只是我的一顆棋子。”

“為了沈家?”她雖不知道顧擇衍為何會對沈家恨之入骨,卻看得出他這些年對沈家的圖謀。

“不錯。眼下沈家已倒,陳家于我而言已毫無價值。”顧擇衍挑眉,眼裏透着冷漠,有如秋葉隕落肅殺之感,“你說,既是廢棋,我又該如何。”

陳妍只覺得眼前的顧擇衍不是從前的那個顧擇衍,仿佛這一刻的他才是骨子裏真真實實的他,從前,不過匿與面具浮于皮面的僞裝。

“念在我們相識一場,有些話我便不再說與第三人聽,還請陳小姐仔細聽好了。”

顧擇衍走到陳妍面前,表面話說得斯文有禮,實則渾身透出近乎逼迫與威脅的氣态:

“我不管你跟她說了什麽,但你聽好了,在我這裏,你算不上什麽東西。從前外人面前,我道你一聲妹妹,便已足夠,其餘的,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都沒這個資格。她此次無事便罷,若有事,不妨問問你外公和父親,他們知道我的手段。”

陳妍此時早已經被他這番話吓得說不出話來,似乎是受了什麽刺激一般,受不住控制地喊住即将離開房間的顧擇衍:

“她有病,根本治不好,她就是個瘋子。”

話音落下,顧擇衍停下腳步,房間的溫度似乎越來越冷,連同着顧擇衍的聲音也寒如冰窟:“如此,那我便陪她瘋一輩子。”

顧擇衍把夏煙接回公寓,夏煙也漸漸回了神智,只是不太愛說話了。

吃完飯以後,顧擇衍帶她一起出去散步。

兩人走在公寓樓下的石子路上。

“要玩麽?”

顧擇衍指了指不遠處的秋千。

夏煙坐上去,顧擇衍握着旁邊的兩根麻繩,輕輕晃動着,齒輪發出咯吱的磨合聲,夏煙腳懸在半空,前後——前後,想就這樣度過下半生,跟着顧擇衍的節奏,起伏跌宕,卻總能回到原處。

她始終保持着沉默,誰也看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麽。

“小煙,看見星星了嗎?”

夏煙擡頭,天上只有幾顆。

“我以前,活着的世界,不太好。為了利益,也會不擇手段。我無法接受我父母的選擇,也無法阻止,甚至有一段時間,我很讨厭他們那樣,為了正義和愛情可以不顧一切。我覺得,只有黑暗才是永恒不變的存在,可是現在,我擡頭就能看見星星,我轉身就可以擁抱你。”

顧擇衍向她提起自己的過去,明明是一段難以釋懷的回憶在他口中卻被描述得平常輕松。

夏煙沒忘,顧擇衍骨子裏,本就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小煙,所有的光明都是你給我的。”

夏煙聽着身後的人令人安心的聲音,

“小煙,我就這樣,一直推你到老,好不好。”

夏煙在心裏說好。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我很差勁的,會管着你,欺負你……你确定要答應嗎?”

顧擇衍想讓她開口說話。夏煙眼睫顫抖,依然安靜着。

顧擇衍漸漸停下手,輕聲問她:“好不好?”

顧擇衍其實已經心裏覺得這個方法不太可行打算放棄了,他走到她身前,蹲下,摸着她的頭,笑得有些僵硬。

他要起身,手卻被拉住,顧擇衍一時詫異地轉過頭,夏煙握着他的手,點了點頭。

顧擇衍愣在原地好一會兒,驚喜于她的反應,吻了吻她的額頭,說:“以後,我們家裏,要有一個秋千。”

顧擇衍帶夏煙回家。

他小心地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帶她進門,許是在外面待的久了,夏煙手冷的像冰塊,顧擇衍帶她去了衛生間的洗水池邊,打開水龍頭,伸手調試水溫,過了一會兒問她:“把手伸出來好不好?”

她聽他的,伸出雙手。顧擇衍握着她的手,用熱水替她仔細洗着。

“以前小時候冬天天冷,我母親就這樣搓着我的手,會暖。”顧擇衍一邊搓她的手,一邊解釋着。

他的手指很好看,又長又細,相比而言,夏煙的手便顯得白嫩有肉,像個娃娃的手。

顧擇衍握在手心裏,熱水穿淌過兩人的指縫,溫溫熱熱,他以掌心為巢,呵護着夏煙的手。

他不太敢用力使勁,只是輕輕按摩揉着,從指背到指尖,從手背到手心,每一處,都被他仔細撫摸着,仿佛每多摸一遍就能替她多承受一番痛苦。

熱氣朦胧着鏡子,鏡子裏的男女,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在霧氣裏漸漸模糊,化成霧水,輪廓散去,分不清彼此。

顧擇衍将水龍頭關上,拿了塊幹淨的毛巾替她仔細擦幹,毛巾裹着她的小手,輕輕揉着,夏煙看着顧擇衍,卻是說不出的神情。

“這下不會冷了。”顧擇衍握着她熱乎乎的手,溫柔說着。

“小煙困嗎,要不要看會電視。”

在醫院,醫生叮囑夏煙現在精神很脆弱,受不了刺激,但一直睡覺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最好能讓她放松下來。

夏煙點頭,顧擇衍不知道女孩子都愛看什麽電視,在電視界面來回翻着,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夏煙突然指了指。

顧擇衍下意識地摸了摸她的頭,似乎是高興的。他看回電視,夏煙選的是電影,美女與野獸。

顧擇衍順着她,陪她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這個童話故事顧擇衍知道,公主用善良和愛解除了咒語,沖破了桎梏,最終野獸變成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夏煙看着電視,卻是放空着的。電視裏的女孩帶着金色的項鏈,穿着一身金黃色的束腰裙子,蓬松的下擺有如盛開的花朵,絢爛多姿。野獸牽着她的手,走下階梯,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跳起了舞。

可歸根到底,這是個童話。童話,注定美好,幻想和不可能。

“顧擇衍。”她突然喊他,聲音很小,顧擇衍卻還是聽見了。

“怎麽了。”顧擇衍問她,話語裏難掩飾激動。

“無論是野獸還是王子,他的身邊只有公主。”夏煙頭一次說了這麽長的話,盡管顧擇衍知道她又在多想,卻還是心裏松了口氣。至少她開始慢慢說話了。

“怎麽又在胡思亂想了。”他像訓着一個孩子,話裏卻沒有愠怒,只有溫柔,“早知道不讓你看這個了。”

他摸着她的頭說道:“什麽公主王子的,我的身邊只有你。”

夏煙心裏一酸,他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什麽都藏在心裏,把最好的都給了她,可她又能給顧擇衍帶來什麽呢。

☆、歸路

第三篇【歸路】

北島有一首詩叫《愛情故事》

詩的開始是——畢竟,只有一個世界/為我們準備了成熟的夏天/我們卻按成年人的規則/繼續着孩子的游戲。

詩的結尾是——這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裏/有你和我,還有很多人。

他們曾像孩子一樣自私地做過任性的決定,在成熟的年齡做過一些不成熟的事情。在理智與情感的矛盾中,他們會決絕,會沖動,可一切無法避免的,才叫年少。

時間教會他們如何成長,他們教會彼此如何去愛。

這也是所有人的愛情故事。

54

那天晚上,夏煙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從前。

雲村鎮上,外婆坐在河邊的竹凳上,拿着蒲扇一邊幹着蚊蟲一邊給他們四個講故事。四個人裏三個都是愛鬧騰的性子,時慕和簡亦朝吵吵鬧鬧坐不住,在河邊追趕,夏煙也貪玩,卻還是待在易離旁邊,易離每次都安靜坐在原地捧着書看,他看書,夏煙看他。

夏煙每年暑假都會被接到夏家住一陣子,剛認識黎辰的那年,黎絮阿姨剛嫁給她的父親,那會兒他還叫謝辰,後來夏煙總是問他為什麽不改姓夏要姓黎,他抓着她的兩個小辮子說:“誰姓夏,公司歸誰,我才不想去管公司。”她問他:“那公司給誰管?”他每次都說:“當然你管公司,我管你。”

七歲那年,夏煙生日,易離帶她去了村裏的山坡上。晚上鄉下的星星很多,偏偏那天,格外多。夏煙數着滿天繁星,會故意說數不清然後嚷着要易離拉着她的手指教她數。夏煙說想要最亮的那顆星星,易離說好。少女回頭看他,男孩仰望着那浩瀚星河,他的笑容,燦若星辰,從此墜入她的眼眸。

十八歲那年,外婆跟她講了許多關于母親的事情和其他的事情,不是簡單的回憶,更像是在——交待後事。那年一切都變得不太好起來,外婆花了一年時間教她要學會接受親人的離開。她總是裝着一臉的輕松問:“煙兒,你喜歡的那句,月亮一會兒圓一會缺的那句怎麽說的來着?”夏煙說:“月有陰晴圓缺。”“上一句哩?”“人有悲歡離合。”

夏煙發現自己記憶出現問題是在要高考的那年,一開始,只是覺得自己記東西越來越吃勁,到後來她開始容易忘事。時慕陪她去醫院,醫生說可能是因為心理原因和壓力導致,這件事她沒再告訴其他人。

那一陣子,易離正要去外地參加集訓,為了高考自主招生準備。

沒幾天,外婆走了,她走的那天,很安靜,夏煙沒有哭,她答應過外婆不會哭,嘴裏只是念着“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她苦笑,她最喜歡的明明是最後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後來,她的精神狀态越來越差勁,越來越不記事了。夏政南回來料理外婆後事的那天,提出想接她回去。那一陣子,易離總是打電話發短信給他,夏煙都沒有接。易離出事便是在集訓結束的那天,他得知夏煙外婆去世了以後,趕回來的路上出事的。

那天,她一直以來所壓抑的情緒幾乎在一瞬間就爆發出來,她跪在雨地裏,哭着喊着吼着,任誰都拉不回。那天,她的淚,似乎要淹沒過雨水了。自此以後,她真的變成了一個瘋子。夏政南從美國趕回來把她接回去治療。

在美國那會,黎辰一直都陪着她,過了很久夏煙的狀況才穩定下來,黎辰為了她擔起了接管公司的擔子。黎辰大她幾歲,是繼子,且不說他對公司本就沒興趣,改姓夏以後周圍難免會有閑言碎語,但他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妹妹,屬于她的,他不會越界,甚至還想多給她一點。

夏煙記得那天晚上,黎辰和莫星然分手的那個晚上,她偷偷躲在牆角,聽到黎辰說:“我要在美國管公司,你要回國,會很累,所以——”那天的黎辰,狀态很差,一個人在房間喝了很多酒。

回國以後,遇見顧擇衍是她人生的一場意外。這個人,滲入她的生活,牽動着她的情緒,讓她不再是一具傀儡,性子一天天的恢複了從前。如果人足夠幸福,那麽她的情緒也會豐富。然而一直以來,她在顧擇衍的呵護下小心生活,卻也開始自私地習慣了遺忘和妥協。

她醒來以後,去客廳,發現顧擇衍躺在沙發上睡着了,她替他找了一床毯子蓋上,坐在地上注視着他。

他睡得很沉,似乎是真的累了。

窗外暗沉沉的,月光朦胧透過窗簾的縫隙洋洋灑灑進來,照着顧擇衍的側臉。夏煙看着那道光,在黑夜裏顯得太不真切,就像顧擇衍闖入她的人生一樣不真實。

她從抽屜裏拿出那本筆記本來,實在是記不清了。

每一頁,都鋒如紙削,無形之中,殺人絞心。

他們曾在雨天裏撐傘,在雪地裏相擁。

他們看過朝陽日落,看過煙花漫天。

他們在頂樓天臺,在大街小巷,在熙攘人群裏,聽鐘聲響,等鐘聲定一個終生。

……

他們一起做過的事情,就像一塊破碎的玻璃,零零總總,拼不出圓滿。

夏煙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此時此刻,所幸她還記得她愛他。她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連這份愛也握不住了,對顧擇衍有多麽殘忍。

他這一生的最初二十多年,已經是如屢薄冰,戰戰兢兢,多了她,便是雪上加霜。

她問自己,最初一次對身邊的男子産生了不一樣的感覺是什麽時候。

她還記得。

那是一個下雨天,他遞給她傘,送她去上課。

那時候夏煙确實沒有想過,後來的每一場雨天,他都從未缺席。

她翻着日記本,知道他們發生了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只可惜,本該是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記憶,在她這裏,都有如蜻蜓點水,時間久了,水也靜了。

夏煙回到房間,打開臺燈,在筆記本上寫下最後一句話——夏煙愛顧擇衍。

她合上,放進了行李箱的最裏層。

一切,都應該要回到正軌了。

淩晨,夏煙被黎辰接走了。

“真想好了?”

“嗯。”

“Kei那邊我已經跟她聯系過了。”

“哥。”夏煙很少這麽喊他,“走之前,我想去一個地方。”

黎辰跟她來到了寺院。

夏煙去的時候,香客很少,廟裏的老僧道她一聲女施主。夏煙問他誦什麽能替人祈福。

僧人說都可:“佛說八萬四千法門,法法皆可度人。”

“心誠則靈。”僧人摸着手裏的佛串,“一分恭敬,添一分福德;一分福德,減一分罪業。”

院內僧道晨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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