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1)
“有欠有還,改天還給你。”
抹幹眼淚,林旭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結果短信回得很快,她索性關了臺燈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借着手機屏幕點點的熒光,翻開看時,季天翼卻說——
“不要改天了,你現在就還給我吧。”
她若有所感地猛然翻身坐起跑到窗口,悄悄地揭開窗簾的一角。她的窗下是一條小馬路,路邊種着幾棵楊樹,楊樹下是一盞路燈,将夜晚的小路照亮,路燈之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停着一輛深色的轎車,轎車旁,有人倚車而立。
林旭覺得,她今晚做了她這輩子最瘋狂的事情。她想都沒想就披了一件衣服悄悄開門跑到了樓下,甚至沒有想到他們已經分開很多年了,沒有想到他們中間隔着那麽多的事兒,也忘記了孫唯宜晚上的示威舉動。可是跑到樓下的時候她就後悔了,看看她都穿了些什麽呀,肥肥的寬松的睡褲,上面印着大大小小的維尼熊。同款的睡衣,盡管外面套了件亮銀灰色的風衣,也改變不了她沒有梳起來被風一吹無比散亂的頭發,和一點兒妝沒化,因為失眠而顯得蒼白的臉上還有大大的黑眼圈。可是後悔已然遲了,聽到她的腳步聲,倚着車的人已經動了,在她想到退縮之前大力地捉住了她的手臂。
林旭覺得整個人幾乎是暈頭轉向地撞進了季天翼的懷中,他身上有好聞的古龍水的香味,間或還夾雜着一點兒淡淡的煙酒的味道。
她的腰被大力地摟住,沒有一點兒掙紮餘地地緊緊貼在季天翼身上,那是她已經不敢奢望的懷抱,和只有夢裏才能感覺到的溫度。這些年來積聚的傷心、灰心和落寞好像瞬間就在這樣的懷抱中融化了,她的手幾乎是顫抖地擡起,也環在了他的腰上。
九月的夜風帶着秋的涼意陣陣地吹過,林旭把頭用力地埋在季天翼的懷中,傾聽他沉穩的心跳聲,盡力去記住這個擁抱。
他們已經分手了,再甜蜜的回憶也有被塵封的一天,就像現在,再熱烈的擁抱,也不能溫暖漸漸變涼的身體。
“冷嗎?”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了林旭的瑟縮,季天翼輕輕松開手,低聲問她。
“欠你的還你了,我要回家了。”林旭确實覺得冷,可是那種寒意不僅來自身體,更多的還是來自心底。她低着頭,渾身顫抖,不敢看他的臉,生怕多看一眼,眼淚就會流下來,她會沒出息地拉住他,求他不要走。
“不想和我說點別的嗎?”季天翼只是放松了懷抱,卻并不放手,仍舊禁锢着林旭的身子,不肯放她離開。
“說什麽?”林旭繼續盯着腳尖,她穿着一雙Hello Kitty的粉紅色大拖鞋,而季天翼穿的還是白天的鐵灰色西裝,皮鞋在路燈底下微微的閃着光。
“你不知道說什麽,那就說說你和劉航吧,你們還在一起?”季天翼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把林旭塞進去,不容她掙紮或是抗拒,“不想凍感冒就給我坐好。”他說,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些。
“為什麽這麽問?”林旭不知道季天翼怎麽知道她曾經和劉航在一起過,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他們也并沒有在一起多久。
“那天在咖啡廳我看見你們了。”季天翼也坐過來,熟練地發動車子,打開暖風,“你們準備結婚了?”
“誰和你說我們在一起了?”林旭只覺得好笑,原來那天真的有人在背後看她,而那個人居然是季天翼,她只覺得好笑,是他先和孫唯宜在一起的不是嗎?為什麽反而來指責她?
“難道不是嗎?”季天翼露出困惑的目光,側頭看着林旭。
“我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偶然遇上他,但是也不是我們兩個人而是四個人,不過他未婚妻和我妹妹結伴去了洗手間而已。”林旭沒好氣兒地解釋,說完又後悔,她用得着和季天翼解釋嗎?他是她什麽人,幹什麽拿一副捉奸的語氣問這問那?
“對不起。”季天翼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還是說,“有人拿過你們手牽手的照片給我看,結果那天又遇上你們吃飯,我……以為你們一直在一起。”
“照你這麽說,我也看過你和孫唯宜擁抱的照片,今天你們又一起參加龐晗的婚禮,你們也是在一起了?你們在一起,你還深更半夜地來找我,又是什麽意思?”林旭哼了一聲,她以為她永遠不會質問季天翼,可是,在這樣靜谧的夜裏,周圍只有暖風機發出的絲絲的聲音,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這個問題她想問他太久了,為什麽要發那樣的照片給她,又為什麽還要出現在她的生活裏。
“我什麽時候和她擁抱過?”季天翼愣在當場,驚愕地說,“什麽照片,你從哪裏看到的?”
“郵箱,你發給我的。”林旭說。
“不可能,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季天翼果斷地從車後座把筆記本電腦提過來,開機上網,手指飛快的敲擊,打開了一個郵箱,電腦整個一轉,放到了林旭的腿上,“我給你寫的信都有存檔,你自己找,是哪一封。”
他的神情那麽鄭重又嚴肅,林旭遲疑了,那個日期她記得很清楚,這會兒在已發郵件中逐一去找,前面的信她都有收到,後面的信因為她長久不用那個郵箱,所以沒有看過就已經都丢掉了,中間居然獨獨少了那一封信。
“居然真沒有。”林旭自言自語般的小聲嘀咕,視線留戀地從那些郵件上掠過。
季天翼真的給她寫了好多信,從最初的一天兩三封,到那段時間一個多月一封,再到後來的幾乎一天幾封,好像那一年的經歷,就發生在昨天一樣:“可是那段時間,你真的很少給我寫信。”她手指劃過屏幕,忍不住說。
“是。”季天翼苦笑,他知道林旭說的是哪一段時間。
那時候他出國已經一年多了,全額獎學金讓他衣食無憂,學業也進展得很順利,想着林旭也畢業了,他準備抽空回一趟國。畢竟再多的信也不能讓他的思念消失無蹤,但是在回國之前,他很想送林旭一件禮物,一件特別的禮物。這件禮物他不想用家裏的錢買,所以選擇了去打工,而此前為了早點兒回國,他給自己安排的課程是比較重的。
那段時間他簡直忙死了,每天往返奔波在學校和工作單位,睡覺的時間被壓縮再壓縮,每一頓飯都是三明治或者漢堡包之類的草草對付。好多次打開郵箱想給林旭講講最近的生活,結果一坐下來就直接睡過去了。
他住的地方是和很多留學生合租的公寓,雖然房間是獨立的,但也難免有人進進出出,這中間,難道有人用了他的電腦?或是幹脆竊取了他的密碼?可是他什麽時候擁抱過孫唯宜呢,甚至被別人拍下照片呢?他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還有,那個人用他的郵箱發這樣的郵件給林旭,又是為了什麽呢?
“你要我解釋,我解釋過了,那你要怎麽解釋?”林旭不想咄咄逼人,特別是對季天翼,可是她是真的想知道,那時候,他是不是正在煩惱,不知道怎麽和她說分手。可是,如果他要和她說分手,她的視線往下滑,那個時間段過後,他給她寫過好多信,一頁兩頁,她點下去,最後一封信,是半年之前,他為什麽還要地給她寫那麽多信呢?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呢?
“我确實沒給你寫過那樣的信,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那樣的照片。”季天翼從後座的公文包裏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擺到了林旭面前,“那段時間我很少給你寫信,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盒子太小巧了,除了戒指,林旭一時間想不到那裏面還可以盛放什麽物件,可,那是一個什麽樣的驚喜呢?林旭發覺她都沒有力氣去打開那只盒子,只是傻傻地坐在原地,長久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突然失蹤了一樣,打電話你不接,寫信你也不回,我瘋了一樣回國來找你,但是我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真大,而我們太渺小了,稍不留神就會弄丢彼此,再也找不到。”季天翼輕聲說,“林旭,那個時候我真的恨你你知道嗎?你怎麽能這麽絕情,一句話一個字都不留給我,就那麽憑空消失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林旭苦笑,她是怎麽做到的?她賭氣般地跟着幾位教授去了一個新發現的深山古墓群。那裏真是深山老林呀,到處都是十幾米高的大樹,手機沒有一點兒信號,要打電話就得走幾十裏山路去另一座山峰,這對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且那裏也不通車,他們去的時候是當地的縣政府派車送去的,每周還有車送幾次蔬菜罐頭飲用水什麽的給他們,其他時候,除了發掘現場就是臨時搭建的帳篷,要不就是只有幾十個人居住的小村落,根本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她到那裏就後悔了,可是那時候她還是菜鳥一只,教授不走,她也不能走,就這麽困在那片山林裏,一待就是将近三個月,她就是這麽做到的,人間蒸發一般地消失得徹底。
“你看,我們好像總是不停地錯過。”她輕描淡寫地說了那段經歷,頗為自嘲地說,“好像老天也不願意我們在一起一樣,一個誤會,等一個解釋的機會都要這麽多年,可是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個五年呢?”
“所以呢?”季天翼問她,“你想表達的是什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知道。”林旭搖搖頭,他們已經分開這麽久了,從口是心非的分手到後來彼此的音信全無,時光不曾有片刻停頓地走了六年多。這六年中,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林旭了,季天翼不再是當年的季天翼,他們都變了,再回不到從前,也許回首來時路,那些心動心碎都還在,那些愛戀糾纏也都難忘卻,可是,還能繼續在一起嗎?假裝這五六年都不存在,繼續在一起?
“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季天翼很緩慢地說,“我沒有留在美國而是回國來,不是為了再也見不到你。我半夜不睡覺跑到你家樓下,也不是為了來和你再說一次再見。我對你的感覺還是沒有變,我知道這麽說你可能覺得我獨斷專行,也可能覺得我還是只想着自己而沒考慮到你。但是真的,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年可過呢?既然你沒有男朋友,我也沒有女朋友,我們還忘不了過去的一切,那麽我們難道不應該繼續在一起嗎?所以今天晚上我來,就是想說,我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可是我們分開很多年了,你不了解現在的我,我也不了解現在的你。”季天翼的話讓林旭又悲又喜,他還是喜歡她,她又何嘗不是,可是她已經沒有十七八歲時的孤勇了,能為了愛情什麽都不怕,她現在怕的太多。
“我叫季天翼,差幾個月二十八歲,”季天翼轉頭看她,“職業是律師,經濟狀況良好,算是有房有車,請問你怎麽稱呼?”
“幹什麽?”林旭一時跟不上他的思路,猶自在悲喜中掙紮,有些不解地問他。
“你不是說,你不了解現在的我,我也不了解現在的你嗎?那正好,一輩子那麽長,還有大把的時間,我們現在就重新認識一下好了。”季天翼說,“兩個陌生人相親,不都是先自我介紹嗎?我介紹完了,該你了。”
“可是孫唯宜怎麽辦?”林旭皺眉。
“怎麽又扯上她,這次她來也是公出,我們不過是碰巧遇上,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系?”季天翼說,“你很會岔開話題,聽都都說你相親總是不成功,就和你總岔開話題有關吧?”
“你什麽時候聽都都說的?”林旭難得敏感地抓住了季天翼說話的漏洞,他怎麽會從都都那裏知道她相親總不成功?
“不到兩個月前。”季天翼說得很輕松,“都都遇上你之後,就和我聯系過了,不然你真以為我會大老遠跑來參加龐晗的婚禮?”
“你——”林旭氣結,“你早有預謀,那你還在龐晗的婚禮上不冷不熱地對我,還說我們只是老同學,還故意和孫唯宜表現得那麽暧昧,還質問我是不是和劉航在一起……”
“我故意的,難道只有你能生氣,我不能?”季天翼理直氣壯。
“我懶得理你。”林旭沒想到二十八歲的季天翼還會說出這麽幼稚的話,做出這麽幼稚的事兒,一時不知道是該打他幾拳好,還是趕緊下車回去睡覺好。最後拳頭握了又握,到底下不了手,她索性去開車門。
“林旭!”耳邊季天翼在叫她的名字,一只大手從背後快速地伸過來,摁住了她開門的手,然後她整個身子被扳過去,這個晚上第一次對上季天翼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記憶中的烏黑而明亮,裏面只有她的影子,他們安靜地望着彼此,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再存在,只有他們漸漸靠近,直到唇碰到唇,季天翼才猛地加大了力量,重重地吻住她。
“電腦!”季天翼的身子漸漸地靠過來,林旭才覺得腿上壓着什麽,沉甸甸硬梆梆的,抽空含混不清地說。
“閉嘴。”季天翼懊惱地擡手把電腦重新丢到自己身後,順便悄悄地将林旭的椅子放平,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好好的親親她。
酒是這樣一種東西,喝了會有醉的感覺,而吻也是這樣的一種親密,唇齒糾纏,誘人迷醉。
林旭不知道自己在季天翼的懷裏躺了多久,後車窗的一點縫隙裏透進的風清涼地吹拂着面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東方天際已經發白,顯然日出在即。
季天翼卻還睡着,漂亮的眼睛閉得緊緊的,長長的睫毛下,眼圈有些微微的青色,下颌處也冒出了胡茬,林旭輕輕用手指來回摩挲了一下,硬硬的紮得手指癢癢的。
“淘氣!”結果她還是把他吵醒了,嘴角露出笑意,眼睛也不睜開,只是單手摁住她的手指,反複地在下颌處蹭着。
“起來吧,天要亮了。”林旭還從未這樣趴在他的身上迎接過黎明的到來,可是車廂內地方到底狹窄,她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在這麽小小的座位上睡着的,只知道他們現在的姿勢極為親密,讓她有點兒不敢亂動。
“困,好久沒睡得這麽好了,不想起來。”季天翼還是不肯睜開眼睛,手卻準确無誤地搭到她的腰間,她趴着的姿勢本來就吃力,這會兒承受不住這“重壓”,重又投進了他的懷抱。
“可是一會兒就會有人下樓……”林旭用手指戳戳季天翼的臉頰,想讓他掙開眼睛。
“下樓就下樓呗,我的車有貼膜。”季天翼說着,聲音漸低。
“我要回家了……”你的車有貼膜,可我總得下車好不好,林旭覺得和他真講不出道理來,手在旁邊一撐,結果起身的動作太猛,砰的一聲頭頂撞到了車頂棚。
“疼嗎?”這一下總算把季天翼撞醒了,他坐起來順便調高靠背,把林旭摟在懷裏,替她揉了揉頭頂。
“你回家睡吧,我也得趁着爸媽沒起來趕緊回去。”林旭摁住季天翼的手,打開車門,利落地下車。
“林旭,”結果季天翼偏偏又揪住她,手裏托着昨天晚上不知道被擠到什麽地方去的那只小小的盒子,“這個你拿着。”
“我還……”林旭遲疑了,她想說分開太久了,她還想考慮一下,季天翼卻已經搶先說:“你拿着回去考慮,本來就是買給你的,我都幫你保存這麽多年了,你如果不想要就扔了吧。還有,你回去就睡一會兒啊,我一會兒來接你,帶你去個地方。”
小盒子裏安靜地躺着的,是一枚鑽戒。鑽石并不大顆,林旭忍不住在手上試了試,遲到了五年,居然還是正好,而鑽石在指間光芒閃爍,簡潔的設計和流暢的線條都讓人愛不釋手。她突然想到季天翼身一貫的狡猾,戒指都送出來了,她也收了,還說什麽讓她考慮,她要怎麽考慮?
戒指被林旭反反複複地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很困了,腦子裏好像裝着一只陀螺,悠悠地轉着,鬧得頭暈目眩的,卻只是睡不着。從上樓開始,她的心就跳得飛快,季天翼的懷抱和他的吻,烙鐵一樣的熨熱了她心裏的一角,而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彙集到了那一角,催促着她,讓她無法安眠。
時間一分一秒,過得慢到讓人無法忍耐,林旭匆匆地吃了早飯,細細地對着鏡子描了描眉毛,打了睫毛膏,就一個人坐在床上擺弄起手機。中間二表妹打來一個電話,約她去做瑜伽健身,她生怕季天翼的電話也在這會兒打過來,三言兩語就謝絕了。到了差不多十點,她無聊得就要數羊時,手機又嗡嗡地振動了兩聲之後,唱起歌來。
來電顯示上,歡快地跳出的是都都的名字,林旭的心在剛剛急劇加速後,又失落地平靜下來。
“在幹什麽?”都都問她,電話那頭,聲音嘈雜,像是在街上。
“剛睡醒。”林旭說,“昨天你們玩到很晚吧?”
“還好,你走後不一會兒大家也都散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耽誤人家是不厚道的。”都都的嗓門一貫不小,林旭被震得趕緊把手機拿開一點兒,忍不住想,街頭和都都擦肩而過的人,聽到“春宵一刻”這樣的字眼,不知會有何感想。結果還不等她說什麽,那邊都都已經又說了,“別打岔,我記性不好,一會兒該忘了,‘黨和人民’讓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問你,和季同學言歸于好之後的打算的。”
“你別詐我,什麽黨和人民?”半個鐘頭之後,林旭被都都拖到了步行街上的一家名為仙棕榈的小小西餐廳,面對大記者的拷問,堅貞不屈。
“你不承認也沒用,”都都笑得好像偷到雞崽的小狐貍,“昨天你剛走,季天翼同學就氣喘籲籲地殺回來了,當時我們可沒客氣,把他摁住就是一頓拷問,結果你猜他說什麽?”
“我怎麽知道。”林旭搖頭,臉上不動聲色,手指卻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咖啡杯,季天翼會說什麽呢?她有點兒能猜到,又不敢肯定。
“他說,讓我們準備紅包。”都都樂了,隔了會兒才很感慨地說,“你們兩個人都不容易,算算你們認識多少年了,高二到現在,十二生肖輪一圈了,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二年,你不知道,季天翼走了之後,我們幾個又喝了一陣酒,都為你們高興。”
“他真是這麽說的嗎?”林旭低頭看手裏的咖啡杯,細想了想,認識他的時候,她還不過十六歲,轉眼間現在她已經二十八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人家表明态度了,你呢?”都都用手指推了推林旭的手,“他後來找你了吧,怎麽說?”
“也沒說什麽。”林旭輕輕搖頭,臉上倒沒有都都想象中開心的笑容,這讓都都有些奇怪。
“你不高興,或者,你不準備重新接受他?”都都忍不住問。
“我很高興。”林旭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地說,“就在你找我出來的時候,我都高興地明明很困卻一點也睡不着覺。可是剛才坐在這裏,我想了想,又覺得我們把在一起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在一起能有多難?”都都不解了。
“相愛容易相守卻很難。”林旭說,“剛才你說我們已經認識十二年了,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這十二年裏,我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就是高中的時候。那時候什麽都不想,每天就想着彼此就好了。可是後來到了大學,雖然在同一所城市,經常可以見面,在一起的時候也開心也幸福,但是想的事情卻多了。畢業後要怎麽辦,将來自己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總之是太多了。我們并不全是因為誤會分手的,而是因為沒辦法一起再往前走了。都都,你也看見了,如今我們還是存在這樣的問題。別的不說,單是他的事業剛剛起步,就肯定要留在北京,而我雖然工作單位也在北京,但是工作性質就是到處跑,一去幾個月一年半載都可能,我們即便現在在一起了,誰能保證将來呢?”
都都愣了一會兒,默默地盯着盤子裏的水果,半天才說:“林旭,你是不是太悲觀了?将來這種東西,根本不可預料,也許努力了最終還是不能白頭偕老,但是之前至少努力了,之後也不會後悔。如果現在你因為不可預料的将來不接受他,你難道不會後悔嗎?”
“不用将來,如果我拒絕他,估計馬上就會後悔。”林旭苦笑,“都都,其實我就是害怕。”
怕什麽呢?都都想問,可是又覺得自己懂得,只能安慰地拍拍林旭的手。
季天翼的電話就在這會兒打了過來,聽起來他的心情不錯,整個人精神飽滿的,在電話裏說:“我到樓下了,我上去還是你下來?”
“我沒在家裏。”林旭輕聲地說。
“嗯?”季天翼一愣,看了看手表說,“不是讓你在家裏睡一會兒嗎,怎麽又跑出去了,在哪裏,我去找你。”
“在步行街的仙棕榈……”林旭這幾年很少在家裏這邊逛街,猛然記不得自己在什麽地方了,求助一樣地看都都,結果手機被都都一把搶了過去,她只聽見都都說:“我?我受咱們班的父老鄉親所托,來給林旭打氣,告訴你,要是欺負她的話,全班同學可不放過你。啥,紅包,紅包早準備好了……哈哈……不和你說了,你小心點兒開車吧,林旭在這兒等你呢,我先閃了……吃飯?改天吃吧,我對當燈泡沒興趣。”
季天翼來得很快,都都匆忙閃掉後也就十來分鐘,他就快步地進來了,身上穿着件粉白色的襯衫,灰藍色的牛仔褲,明明是很休閑的打扮,卻不會讓人覺得和西餐廳的氛圍格格不入,反而顯得分外灑脫俊朗,幾乎是一進來,就吸引來不少關注的目光。
“在這裏吃飯還是換個地方?”季天翼沒坐到對面的位子,而是大大咧咧地挨着林旭坐下了,并不寬敞的空間資源自然因為他的加入立刻變得有些擁擠。
林旭還是不大好意思在公共場合和他這樣親密,也不習慣那些來自周遭的哪怕是欣賞的目光,于是立刻說:“我還不餓,一會兒換個地方再吃吧。”
“好,那我們先去個地方。”季天翼點頭,率先站起來,再自然不過地牽過林旭的手,拉着她出了餐廳,在街角找到他停好的車子。
白天街道上車很多,車子難免走走停停,林旭一直看着窗外,街邊的景物大都陌生,唯有前面的路越走越熟悉,她忍不住驚訝地轉頭看季天翼。
“我們以前上學天天走的,不會不認路了吧?”季天翼笑笑,下颌微擡,向前一指,“你看,咱們學校到了。”
不是上課的時間,學校的大門關得緊緊的,只有一扇有門衛照看的校門:“老師,我們是以前的畢業生,想進母校轉轉。”季天翼停好車子,拉着林旭到了校門口,和門衛商量。
“你們兩個都是?”門衛從來沒聽人叫過自己老師,一時也很高興,順便看了看林旭,見她點頭,立刻放行,不過叮囑他們,休息日,操場随便進,但教學樓鎖門了,進不去。
“為什麽回學校來?”林旭問他,可是季天翼只是牽着她的手,在操場慢慢地走,一直走到一個地方,擡頭就能看見二樓當初他們的那間教室才停下。
“不為什麽,就是想和你一起回來在操場上走走,”季天翼笑了,指着二樓的窗口說,“看,那是咱們班的窗戶,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記得呀。”林旭也擡頭向上看,這幾年C校應該是粉刷過教學樓的外牆體,磚紅色的建築看起來比他們讀書的時候新了很多的樣子,她忍不住就想到那天,季天翼在講臺經過,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記得那天你穿白襯衫,裏面有T恤,襯衫沒系扣子,飄飄蕩蕩的,哈哈,很像書裏的白衣劍客。”
“那是高二開學第一天,”季天翼說,“還記得挺清楚的,不過那不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嗯?”林旭一愣,怎麽會,他們不是高二才認識嗎?怎麽開學第一天不是季天翼第一次遇見她?
“別想了,你想不到的,”季天翼摸摸她的頭頂,笑得很開心,“高一的時候,上學路上,我遇到過你好多次。你不是在路邊逗別人家的小狗,就是低頭看不知道什麽地方跑出來的小貓,每次都是側臉要麽是背影,當時我就想知道,你到底長什麽樣呢。”
“這麽說,你早就想認識我了?”林旭聽出了點滋味,側仰起頭看季天翼,太陽照在頭頂,可能有點兒熱,因為她的臉微微地泛着紅。
“是呀,我早就想認識你了,可是你總低着頭,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才能擡頭看到我。”林旭以為季天翼不會承認,沒想到他卻很直接地說,“高二開學那天,我知道分去了四班,高興得早早兒地就沖到學校,就坐在教室裏看見你進來,但是我就一直想,怎麽才能讓你看見我,然後像我第一眼就記住你一樣,也馬上記住我呢?”
我是馬上就記住你了,林旭的眼裏漸漸閃出淚花,她看着季天翼,十二年前的記憶和眼前的重疊。
九月的天空湛藍無雲,變得有些晃眼,在眼淚要流出來的一刻,她閉上了眼睛,然後覺得自己的唇被季天翼有着灼灼熱意的唇覆蓋住了,他用力地摟住她,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身體。
周一季天翼還有一個案子要第二次開庭,所以他們手拉着手去了很多年少時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日暮的時候依依不舍地分別,季天翼才說,他得連夜趕回北京去。
“你昨天就沒休息好,別開車回去了,不安全。”林旭立刻皺起眉。
“知道,我買的機票,車是我爸的,我就是在這邊開幾天。”季天翼輕輕把林旭的雙手背到後面,然後将她整個人擁入懷中,輕聲問她,“你的假期還有幾天,怎麽安排的,我處理完這個案子,馬上回來找你?”
“不用來回折騰了,我這幾天假期結束也回北京。”林旭覺得季天翼瘦了很多,昨天晚上第一次擁抱的時候心情太激蕩還不覺得,現在才發現,他比她記憶中的,消瘦了不少。
“那我等你。”季天翼很開心,更用力地抱着她轉了一圈,臨走的時候說,“別讓我再找不見你,還有,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他們算是重新在一起了?林旭思前想後了一整夜,第二天和爸媽說單位還有事情,匆匆地買了車票,也回到了北京。
她研究生畢業後留在了學校考古學的研究中心裏,和一個師姐合租了一套小小的公寓,這個師姐就是當年劉航給她講的那個笑話的主人公,比她早畢業,因為都是轉專業考的考古,兩個人也算一見如故。
“幾個月不見,你的氣色可好很多了,難道是鄉村的空氣格外養人?”她清早下火車,到公寓的時候師姐正好要出門,還很詫異地問她,假期還有幾天結束怎麽提前回來了。
“有點事兒要處理。”林旭擁抱了師姐,幾乎是蹦蹦跳跳地進了屋。
“丫頭,我看你不是氣色好很多,簡直是春心萌動。”師姐被林旭的熱情吓了一跳,她最近在整理上次帶回來的瓷片瓦罐之類的物件,研究上面的紋飾,準備寫一篇論文,工作不算很忙,幹脆帶上門重新進屋來,“怎麽,相親成功了?”
“師姐,你的八卦基因和你的學者風範完全抵觸。”林旭放下行李,一走幾個月,雖然師姐有幫她簡單打掃,但她的小屋子裏還是有很多灰塵,不過火車上她幾乎沒怎麽睡着,這會兒最渴望的還是躺一會兒。
“去我的房間吧。”師姐說,“你的屋子不整理可睡不了人。”
“這麽好心?”林旭嘻嘻一笑,簡單地沖了個澡,穿着睡衣就鑽進了師姐的屋子,結果發現師姐居然沒走,“你不去上班了?”
“不去了,和你聊聊天。”師姐搖頭,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林旭說,“你今天給人的感覺很不同,好像突然開朗了,很久沒見你笑得這麽開心過了。說說吧,不說不讓你睡覺,遇上什麽好事了,還是認識好男人了?”
“有這麽明顯嗎?”林旭困惑地摸摸自己的臉,她以前也不陰郁呀,不也常常說笑,怎麽師姐會說她突然開朗了?
“很明顯,旁觀者清,這你得承認。”師姐坐下,把腿擱到一邊的桌子上,“咱們認識也有幾年了,從沒見你這麽開心過。原來我以為是我那個笨師弟,一聲不響地跑去廣州工作了傷了你的心,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