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衫薄（四）
莫寒聲無疑是沒能在亥時前趕回李碩家，好在李碩今日在莫寒生後頭回來，莫寒生僥幸逃過一頓訓斥。
李碩像往常一樣先詢問一番廟宇的狀況，由于兩人都站在門外，莫寒生下意思地比劃起來，末了他又一頓，轉身準備去拿紙筆。
“誰允許你們晚上跑出去了？”李碩将手中的東西擱在地上，責備地瞪了莫寒生一眼。
莫寒生微愣，一是他實誠慣了，一不小心就坦白了實話，不過河邊的事還是有所隐瞞；二是李碩竟然看懂他的手語了。
“你看的懂？”莫寒生稍稍激動，兩手比劃的動作加快。
李碩背對莫寒生，輕蔑地‘啧’了一聲：“随便學了點，你寫字磨磨唧唧的慢死了...小兔崽子的，下次要是再晚上把人帶出去就把你給撤了！”
莫寒生心底流過幾絲暖意，他輕揚起嘴角笑了會，繼而蹲下身查看李碩一大早就上都城買回來的玩意。
“這些可都是好書，我經常聽別人說讀了收獲不小。”李碩得意地向莫寒生炫耀。
莫寒生瞧見李碩除了書以外沒有買其他任何東西，撇了撇嘴，心想着不看書還買書，浪費至極。
“我進都城還聽到一新鮮事。”李碩故意賣關子，把書全部搬進屋裏才接着說道，“最近宮裏天天都有當官的吵着要死要活，今天就吊死兩個。”
李碩說完搖搖頭，嘆氣聲中帶有些許憂愁。
莫寒生不懂政事，但他能猜到原因——
如今當朝的天子年僅七歲，六歲就登基，自然是管理不好國家，那麽是誰來管呢？這就不得不提和他最為親近的丞相和公公了。前者迂腐只貪圖美色，後者則是視錢如命，小皇上不懂世故好操縱，兩人只需甜言蜜語哄小孩開心，便得到其的寵愛。
偷從國庫拿錢不夠，還壓寨百姓。誰都能發現兩年不到的時間，太平盛世就有所衰弱。
宮裏當官的肯定不全是傻子，明白人想着做出變化，耐不過沒有勢力，受挫抑郁在所難免。
只是照這樣下去，國家遲早得出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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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碩很快陰轉晴，拿着一本新書站在屋外的柿子樹下，擡頭仰望明月，擺弄起大文人的模樣。
他非常喜歡這顆柿子樹，按照他的說辭，柿子樹是千年前仙人下凡所種，他來樹林裏砍柴時一下感知到了柿子樹的不尋常之處，于是在此搭屋，堅信能和神樹産生共鳴。
莫寒生沐完浴見李碩還站在外面，聳了聳肩，黑魆魆一片的他不信李碩能看得清書上的字！
然而下一秒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傾盆大雨，李碩悻悻回屋。
次日清晨天邊挂上一道七色‘小橋’，莫寒生前往廟宇的路上忍不住多看幾眼。
“哎喲，龍吸水吸完雨水又出來吸田裏的水喽。”
“快喊嗓門大的出來擊缶再唱兩嗓子，把它給趕跑！”
“......”
村裏的人瞬間忙活起來，他們管這叫做‘龍吸水’，說是兇兆，會吸掉田裏和井裏的水。莫寒生不知真假，只覺得它顏色雜多，挺好看的。
魏離塵聽到開門聲立刻訴說自己不滿外面的嘈雜，莫寒生向他聲明情況，過不了多久就會安靜下來。
“龍吸水？”魏離塵疑惑問道，“那是什麽？”
莫寒生一怔，他文采有限，難以描述，便提議：“你要不要自己出來看看？”
這個點雞才司晨，香爐前無人祭拜，魏離塵出去轉轉是在允許之內的。
兩人并肩站在廟宇的大門前，清風吹得魏離塵的鶴發飄舞，時不時掃過莫寒生的脖頸，他真是想撓不敢撓。
“那個就是。”莫寒生擡手指向快要消失的龍吸水。
魏離塵定定目視前方，薄唇抿成條直線。
良久，他啓唇喚：“莫寒生。”
莫寒生視線落到魏離塵的側臉上，示意“你說”。
“你覺得它像是什麽？”
“...我覺得像是七色的小橋。”
“是嗎。”
“你覺得呢？”
“和你一樣。”
這段對話過于無厘頭，竟然惹得莫寒生笑眼彎彎。
他話鋒一轉：“你要不要把頭發束起來？”
“麻煩。”魏離塵言之有理，“早晨束發晚上還是得松下，不如不束。”
莫寒生找不到合适的話回複，魏離塵見狀調侃了幾句，結果玩笑話當真，落得莫寒生替魏離塵束發的處境。
廟宇內可以說是什麽都有，畢竟不管是宮裏還是普通百姓，都獻了不少好東西來，所以區區發帶，自然不缺。
“別束難看了。”魏離塵幽幽道。
莫寒生沒替別人束過發，心底本就緊張，魏離塵此話落下，更緊張了，導致手都微微發顫，
“你緊張個什麽？”魏離塵被逗樂，輕笑兩聲道，“別太難看就可以。”
莫寒生倒吸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挑起上層的頭發用發帶束好。第一遍他覺得有點歪了，又重新拆下來，統共弄了五次才滿意。
魏離塵擡手摸了摸，面不改色的看不出是否滿意。
“你轉到前面來，我摸下你的。”
莫寒生聽話坐到魏離塵面前，低下腦袋湊了過去，旋即意識到哪裏怪怪的，心想：“你是看不見嗎？為什麽總是要摸？”
魏離塵作勢狠狠拍了下莫寒生的腦袋：“你才瞎！你難不成是什麽寶貝？摸下都不行？”
莫寒生委屈，可他沒權利頂嘴。
為什麽受傷的總是他？
魏離塵對着鏡子欣賞了一番，随口道：“湊合。”
莫寒生沒想太多：“那以後我每天早上幫你束吧。”
‘每天’一詞似是有些沉重，氣氛倏地變得微妙。桌上的香爐裏升起袅袅青煙，檀香芬芳馥郁，萦繞在鼻尖。
焚燒的，大概不止是檀香。
兩人的關系，因此又親近了點。
表現于魏離塵會在送飯人走後和莫寒生一起用膳，倒是便宜了莫寒生；表現于他們時常會晚上出去轉悠，不是去河邊，只是單純的散步吹晚風，白天屬實太熱，不過莫寒生不會告訴李碩了；表現于.....莫寒生夜晚做夢夢到魏離塵了。
不是什麽可以大方說出來的夢。
“怎麽一大早起來臉就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李碩小便回來見莫寒生剛起來，正在用冷水搓着他那張紅透的臉蛋。
莫寒生不予理會。
李碩的目光稍微向下挪動，瞥到懂事支棱起來的玩意，咯咯笑了幾聲：“喲，夢到哪位小姑娘？”
莫寒生脊背倏地繃緊，攥起衣領擦了擦下巴上不斷滴落的水珠，拔腿就往外跑，不願再被李碩揪着問。
李碩不忘沖他的背影大喊道：“小兔崽子別拱了人家！”
莫寒生可沒這能耐。
他心想不過是個春夢而已，無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