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
兩人的關系徹底發生了變化是在一個很普通的晚上。
莫寒生照常伺候魏離塵沐浴,不過他是沒能向最初那般從容,眼睛一直盯着腳,心裏數着數摒除雜念。
“莫寒生。”魏離塵撩了撩濕漉漉的頭發,“把我衣服拿來。”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起身,似乎絲毫不認為赤|裸相見會令人不好意思。
莫寒生的目光不自覺地挪到魏離塵光潔單薄的後背上,手腳僵住忘記做出反應。魏離塵沒聽到身後有動靜,轉身準備催促,不料才張了張嘴,聲音就卡死在了喉嚨裏,他腳上一滑,倏地向前跌去——
撞進了莫寒生的懷裏。
驟然間浴堂裏只剩下蕩漾的水聲,壓過了沉重的呼吸聲,莫寒生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魏離塵的頭埋在莫寒聲的肩窩裏,手因身體下意思做出的反應而攥住了他胸前的衣料。
如此暧昧的距離可以清晰地聞到彼此的氣息。
魏離塵率先反應過來,松開對方的衣裳,稍稍擡起頭,和莫寒生拉開了一小段的距離。但莫寒聲不作罷,他頭腦跟不上行動,一手扣住魏離塵的腰肢,一手托住其後腦勺,将人重新圈進懷裏,整套動作下來沒有給魏離塵拒絕的機會。
“你這是幹什麽?”魏離塵略微意外,沒有推開也沒有迎合。
“會着涼的。” 莫寒生怎知道,偏偏他最不會的就是撒謊找理由,硬是要說的話,便只能歸為一個‘想’字,因為想這麽做,所以做了。
“你這麽抱着我就不會着涼了?”魏離塵輕笑一聲,嗓音如蠱,肆意地勾着人的心。
他接着說:“莫寒生,你要知道你是個啞巴,我聽得,是你的心聲。”
莫寒生輕緩且小心地揉着魏離塵的發絲:“那我心裏在想什麽?”
他大概是病了,不然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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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離塵擡手搭上莫寒生的肩,低聲道,“衣裳,濕了。”
莫寒生滾燙的嘴唇落在魏離塵的耳廓上,誰也沒有再做多餘的事,誰也們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蒙蒙熱氣比霞霧還濃,籠罩人心最易迷糊。
從此莫寒生開始玩忽職守,他心底不再是想着好好盡本分看門,而是成天盯着魏離塵看。
就連躺在榻上也争分奪秒地惦記魏離塵。
魏離塵為何生得這般好看?眼瞳為何是紅的?頭發又為何是白的?
諸如此類,不知凡幾。
他果然是病了。
從仲夏一直病到了孟冬。
今年格外冷,白雪皚皚披在青山上,寒流翻滾着傾斜而下席卷整個村落。莫寒生特別能挨凍的人都覺得冷到不行。
李碩借此每天起得越發晚,不管是誰一旦懶散就會變醜幾分,莫寒生發現李碩最近毛發長得旺盛,不束發時活像個野獸。
莫寒生勸他打理他還不聽,說什麽等過幾年莫寒生長大些便會懂了,這叫做男人的魅力。
好可怕的魅力,他可不稀罕這樣。
他還是稀罕魏離塵這般的,雖然對方依舊對他言語刻薄。
“你是哪裏不舒服嗎?”莫寒生見魏離塵打從早上開始臉色就不太好,相當頻繁地捂嘴咳嗽,或許是想要克制住不發出聲響,憋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沒有。”魏離塵啞聲否認。
話音才落下,魏離塵緊接愈發猛烈地咳嗽起來,來勢洶湧無法阻擋,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聲音響徹了雲霄。莫寒生心底一個咯噔,以最快的速度進到木樁內側,緩緩拍着魏離塵的背給他順氣。
魏離塵纖弱的身子随之顫抖,脊背如同被巨石壓得弓下,他臉色近乎病态的蒼白,隐約感受到體內淌過幾股熱流,要帶動他全身的血液沸騰。
“為什麽咳得這麽厲害?”莫寒生眉心緊皺,臂彎一攬将魏離塵往懷裏帶了帶,“是感染了風寒嗎?你冷不冷?”
而就在他手掃過魏離塵的臉側時,摸到了什麽原不存在的東西,觸感潤滑,似是液體。
莫寒生油然而生不好的預感,心跳得快要抵達嗓子眼。他捧起魏離塵的臉朝向自己,在看清的一瞬,瞳孔猛地收縮,忘了呼吸。
魏離塵仍在咳嗽,從臉頰到脖子脹紅一片,那雙紅眼裏泛着淚花,嘩嘩流下時,便是兩道血痕,不止是如此——
鼻與口乃至雙耳皆在流血,染紅了藍衣,駭目驚心。
莫寒生慌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包裹住他的心髒,并非是被模樣吓到,而是這般模樣的人,是魏離塵。
“我去叫人來!”
“不用!”魏離塵有氣無力地低吼了一聲,迅速抓住莫寒生的手腕,阻止其前行。
他已俨然沒有力氣再咳嗽,急促地喘息着,“過...過會就好了。”
莫寒生壓根聽不進去,彎腰輕輕抹掉魏離塵嘴角的血跡,旋即掙脫他的手心快步沖出廟宇。
“莫寒生!你....你回來!莫寒生!”魏離塵對着莫寒生的背影喊道,直到對方湮滅在黑夜裏。
莫寒生跑得飛快,路上不小心撞到兩人,彎腰道歉時腳步都未停下,奈何對方不不愉悅,攔住莫寒生不讓他走。
“這不是莫啞巴麽?”說話的高個男人是前些日子村裏送去都城的年輕人們中的一個,看他紅光滿面的樣子應是在都城過得不錯。
不巧的是,莫寒生也和他打過架。
“聽說你在寺廟伺候那大神仙,你倒是比我們都有出息啊哈哈哈.....”另一位矮個男人作勢搭腔譏诮,笑得肚子上的肥肉跟着顫動。
換以往莫寒生定是頓感憋屈,惡心作祟向他們張牙舞爪地撲過去,可此刻不同,他沒有閑工夫搭理他們。
“哎?跑什麽啊?”高個男伸長手攥住莫寒生的衣領,強硬地将他給拖了回來,粗俗鄙陋的話語從歪嘴中蹦出,繼而嚣張一笑,“還沒道歉呢。”
莫寒生比手語道歉。
高個男一字一頓地說道:“用嘴道歉。”
莫寒生腦子裏一閃而過魏離塵七竅流血的模樣,他竟想的為什麽流血的不是眼前這樣的人?
如此惡毒的心思醞釀到強盛,他真是壞透了。
莫寒生狠狠地用腦袋給了男人當頭一擊,不解恨又朝他肚子踹了一腳,然後趁男人蜷縮喊疼的間隙跑了。
這個時辰還在外面晃悠的村民寥寥無幾,莫寒生逮住一個就火急火燎地解釋廟宇的狀況,對方看不懂手語他就粗暴地開始拉人,結果落得個人惱怒掙脫的下場。
莫寒生不死心,不知道找了多少人都沒有一個跟他走的,他甚至開始後悔沒去直接找李碩。
“幹什麽幹什麽?什麽意思啊?”
“別拉我!動手動腳的,真是.....”
“你這我也看不懂啊。”
“......”
莫寒生以前沒有發現原來他和村民的交流存在不可忽視的大問題。教他手語的是村口的一位大爺,早些年就已歸西。
越是火燒眉毛,越是思考遲鈍。
為什麽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為什麽不肯跟他走呢?
莫寒生急得眼眶泛紅。
為什麽他是啞巴?
第一次,他由衷地發問。
不幸中的萬幸,莫寒生因鬧出的動靜太大,村民逐漸察覺不對勁,抱着懷疑的态度跟他趕回廟宇探一探究竟。
不過推門而進後的場景卻與莫寒生焦急萬分的姿态相悖。
廟宇內燭光搖曳,寂靜無聲,魏離塵跪坐在象牙席上,一切都毫無異常。
“怎麽了?”他雲淡風輕地問道,仿佛方才七竅流血的人不是他。
村民們面面相觑片刻,朝魏離塵賠笑道:“沒什麽,不好意思擾着您休息了。”
末了,他們嘀咕着罵了莫寒生兩三句,悻悻離開。
莫寒生怔在原地,肩膀被村民撞到而聳動,額前的碎發擋住晦澀不明的眼眸,顯得些許陰暗。
良久他倏地舔了舔嘴唇,悄聲走到魏離塵面前,跪了下來,不等對方反應掀開了其衣擺。浮現在眼前的,是數不清的沾了血的絹巾。
魏離塵連衣裳都換了。
“我說了的,過會就好了。”魏離塵神色淡然,未看向莫寒生。
莫寒生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先是皺眉随而展顏,像是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他幹脆摟住了魏離塵,身子略微僵硬。
“你以前也會這樣嗎?”
魏離塵不答。
“那...那你為什麽不想喊人來啊?...要不,要不我偷偷去幫你請大夫,行嗎?”魏離塵不敢摟的太緊,像是稍稍不小心,懷中的人就會支離破碎,“我們不告訴別人了。”
魏離塵阖上眼,依舊不答。
“你有什麽哪裏疼?”
“我不疼。”
“寒生,已經過了亥時,你該回去了。”
魏離塵擡起準備撫上莫寒生背的手默默垂下,他的聲音很輕,微風一吹便可消散的蕩然無存。
日後不管莫寒生怎樣纏着魏離塵問,他都閉口不言,只說要莫寒生別多想。
怎麽可能不多想?
莫寒生開始格外在意起魏離塵的身子骨,監督他多吃飯多穿衣,時刻留心眼觀察他的臉色。魏離塵再也沒有在莫寒生面前那般咳嗽流血過,就跟上次突然摔倒一樣。
可莫寒生心裏卻深深留下了一個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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