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窄樓

第24章 在窄樓

吳伸的話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吳小純摸了摸自己眼眶裏的玻璃眼珠子,茫然地說:“爸爸……拿走了我的眼睛?”

吳伸哈哈大笑:“小純啊,爸爸這樣做,你開心嗎?”

吳小純懵懂地歪了歪頭。

馬尾妹子終于忍不住,直接質問吳伸:“吳伸,你殺了你的女兒,還要這麽折磨她,你還算是一個父親嗎?!”

吳伸猛地停住笑聲,脖子僵硬地轉動着,扭頭看向馬尾妹子。

“我這麽做,為什麽……會是一種折磨呢?”吳伸問,“這是……為了小純好啊。”

杠精低聲說:“真是一個瘋子。”

眼鏡男難得與他保持一致的意見。

馬尾妹子說:“你現在是玩偶店老板。有本事,讓你的主人格出來,讓吳伸出來,讓他來解釋這一切!”說着,她又對杠精說,“去拿書房裏的那封信。”

杠精被提醒,立刻沖向了書房。

宛如玩偶一般的玩偶店老板,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門外的吳小純。

又是片刻,他突然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茫然地看着所有人,問:“你們……是誰?”

女童玩偶驚叫了一聲,就要逃走,被書房裏走出來的杠精随手抱起來。

吳小純擔憂又天真地問:“爸爸還會哭嗎?”

杠精冷笑一聲:“他有臉哭?有病就早點治,別他媽殺了女兒之後再來賣慘。”

馬尾妹子和眼鏡男同時點頭,然後他們看向吳伸。

吳伸的臉色變化萬千,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女童玩偶。許久之後,他突然流下淚來。

馬尾妹子說:“所以你是知道的。”

吳伸猛地搖頭:“不……我不、我不知道……”

馬尾妹子厲聲說:“我說的是,你他媽知道那個人格的存在!”

吳伸吓了一跳,他惶恐地擡起頭,又低下。他哭了很久,才終于說:“我知道……”

“那你還敢……”

“他只是……他一開始只是……喜歡做玩偶。”吳伸深吸了一口氣,眼睛裏滿是血絲,“小純出生之後,我沒有心思運營玩偶店。恰巧這個人格誕生,我覺得……我覺得,我有時間陪伴小純了。”

“……然後你就殺了她。”

吳伸痛苦地抽泣了一聲,他癱軟在地上,怔愣許久,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吳小純呆呆地看着他,喃喃說:“爸爸……”

眼鏡男不為所動,直接就問:“小純的眼睛在哪裏?”

他不像馬尾妹子有着強大的共情能力,不像杠精那樣嫉惡如仇。他就是窄樓中最常見的那類任務者,有幾分膽識,有幾分智商,有幾分同情心,有幾分自知之明。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

他會為吳小純的經歷而嘆息一聲,當然,也會在此刻更加關注任務的進度。

他為了這張道具卡孤注一擲,可不是來聽什麽苦情故事的!

吳伸還在哭。

眼鏡男更加不耐煩地說:“你把你女兒的眼睛拿走了,你不知道放在哪裏了?你不要告訴我還是只有那個副人格才知道!”

吳伸猛地擡頭看向他,那雙通紅的眼睛瞪大了,目眦盡裂地看着他。

眼鏡男被吓了一跳。

吳伸喃喃說:“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

杠精抱着女童玩偶,忍不住怼了他一句:“那你有個屁用!直接去自首等着槍決不好嗎?”

“我也寧願……”吳伸望着吳小純,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我也寧願,是我死了,而不是,小純……”

直到現在,他也不敢說出,吳小純已經死了這句話。

好像他一旦說出來,這件事情就真的發生了;而如果他現在自欺欺人地當做不知道的話,那麽一切都還是相安無事的狀态。

但是……但是他真的願意。如果他的死可以換回他的小純的話……

吳伸如同死狗一樣癱軟在地上,喉嚨裏發出一聲聲的嗚咽與哀嚎。他想,小純這麽可愛,誰能忍心對這樣的小女孩下手呢?

是他啊,是他啊。就是他這個,不負責任的、把女兒變成玩偶的父親啊。

他如同癡呆一樣地哭泣着。

他說:“我寧願,用我的命,換小純的命……”

就在這一刻,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眼鏡男懷中始終藏得好好的道具卡,突然地閃現在空中。

下一秒,這張名為“被父親殺死的女兒”的面板卡,突然融化成了一團。其牌面圖案,本來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的剪影,可是這一刻,卻驟然變幻成一雙眼睛。

吳小純驚呼一聲:“我的眼睛!”

任務者們驚呆了。

馬尾妹子下意識脫口而出:“原來這張卡裏就封印着一雙眼睛!”她喃喃說,“怪不得,怪不得可以‘看見’面板的存在。”

眼鏡男呆滞地看着這張融化的卡,心在滴血。

吳伸同樣呆滞地看着這張卡。

那雙眼睛停留在空中,輕盈地旋轉着,卻并不朝吳小純的方向飛去,盡管女童玩偶在杠精的懷裏努力地伸着手。

吳伸突然慘笑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看向吳小純,哽咽地說,“對不起,小純。不要原諒爸爸。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吳小純困惑地歪着頭。

吳伸對杠精說:“捂住小純的眼睛。”

杠精疑惑地皺眉,之後,他似乎意識到什麽,照做了,捂住了吳小純的玻璃眼珠子。而馬尾妹子上前一步,輕輕用雙手攏住了空中漂浮着的吳小純的眼睛。

吳伸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低聲說:“小純,爸爸愛你……”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插入自己的眼眶。他似乎感到了疼痛,但是那種疼痛又迷惑了他的大腦,讓他想,這就是小純死亡時候的感覺嗎……?

終于,當吳伸拿出了自己的眼睛,癱在地上失去聲息的時候,被馬尾妹子輕輕攏住的、吳小純的眼睛,緩慢地飛向了吳小純。

而吳伸的眼睛,則漂浮起來,再次幻化成一張道具卡,回到眼鏡男的身邊。

他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在自己的個人面板裏查看着這張道具卡的情況。

“牌名:一位父親的自我救贖

“牌面圖案:(一雙正在流淚的眼睛)

“釋義:殺死女兒的父親,在知曉真相之時,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他将在你的生死關頭,守護你的生命,宛如守護他已經死去的女兒。

“使用次數:2/2”

眼鏡男怔住了,随即欣喜若狂,還要強忍住這種歡喜,整個人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扭曲。

這居然是一張防禦卡!

防禦卡,與攻擊卡對立。聽起來好像只是防禦攻擊和傷害,但是實際上,防禦卡免即死!

也就是說,在一次噩夢中,你本來已經要死了,噩夢馬上就要重啓了,但是如果有一張防禦卡,就可以免除這一次的死亡與重啓。

如果碰上那種差一點就可以達成結局的情況,這種防禦卡,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防禦卡是極其稀少的一種道具卡類型,因為其強大的效用,所以在道具卡交易市場上可以說是炙手可熱。

眼鏡男甚至找那些專門帶老板打出真結局的團隊,用這張防禦卡,交換來一次必過的機會!

要知道,那樣的團隊,才可謂是大神雲集。

據說,牧嘉實就曾經是帶老板團隊中的一員,不過後來他離開了那個團隊,獨自找尋去往更高樓層的機會。

之後,他就從徐北盡那兒得到了一個噩夢的線索,直接通關成功。

曾經,眼鏡男是仰望那些大佬的菜雞之一。但是這張防禦卡的到來,可謂是徹底改變了他在窄樓中的地位。

他強忍着驚喜,将這張卡妥帖地收好。

馬尾妹子和杠精都沒有在意他們這邊的動靜,他們死死地盯着女童玩偶,直到那雙眼睛完美無瑕地契合進她的眼眶。

随即,來自主腦那男女莫辨的聲音,同時在他們耳邊響起。

“恭喜達成噩夢的真結局。請選擇是否前往更高的樓層:是/否。”

三名任務者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他們的身影旋即消失,林檎消失了,徐北盡、女童玩偶和吳伸,也同樣消失了。

之後,這一個噩夢,也如同潰散的煙霧一般,緩緩消失在無窮無盡的灰色霧氣之中。

*

徐北盡在窄樓的書店中睜開了眼睛。

窄樓的書店總共有兩層,一層是滿是書架和書籍的書店,二樓則是徐北盡的個人活動空間。

此時,徐北盡在一樓,坐在自己習慣坐着的躺椅上。一樓側面,昏暗的光線透過窗戶投進來。書店裏安靜如初,而直播間裏熱鬧非凡。

徐北盡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因為,在去往吳伸的噩夢之前,他想的還是這一次又可以摸魚了。然而在這一次噩夢中的收獲,卻仿佛要徹底改變他的生活。

他看向了直播間。

“哇,沒想到真結局是這樣。”

“那豈不是,如果沒有這張道具卡的話,就永遠不可能達成真結局?”

“是啊……那扮演者和任務者之間的關系,就值得玩味了。畢竟之前吳伸說過,是他想辦法暗中将這張道具卡送到任務者手裏的……”

“照這麽說,其實兩者是互幫互助的局面?”

“但是扮演者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份。這樣的話還是挺有挑戰性的。如果有的扮演者随機到的角色,是需要對任務者下殺手的呢?”

“也是啊……聽起來好難。”

“感覺吳伸是運氣好,碰上一群有點厲害的任務者;如果遇到了傻瓜,那就完蛋了。”

“不過這個噩夢,感覺也很難啊。”

“是啊是啊。而且,如果不是有面板卡,知道那個玩偶就是吳小純,誰能想到吳伸會做出這麽變态的事情呢?”

看到這條彈幕,徐北盡忍不住說:“其實,最關鍵的轉折點是,意識到所有關于老板娘的壞話,其實都出自吳伸的口中。”

“咦?”

“好像……确實是這樣?”

“北北說得對啊!一旦發現那些日記、信件,還有北北獲得的信息中的問題,就會發現,吳伸很明顯是在對老板娘栽贓陷害!”

“什麽什麽?推理大佬和北北都這麽說,怎麽我就沒看出來呢?”

徐北盡笑了一下,說:“我們可以回顧一下噩夢中所有收獲到的信息。

“其中就包括了吳伸的日記本、吳伸與朋友的通信、被吳伸撕碎的老板娘的來信、擺放在一樓櫃臺抽屜裏的老板娘的來信。另外還有我這邊的消息,這個暫時不提。

“我們對老板娘的第一印象,就來自于吳伸的日記中,說老板娘對女兒的失蹤漠不關心,甚至說女兒也已經出事了,不應該繼續找下去。

“這樣的描述,會讓我們第一時間認定,老板娘就是第一嫌疑人。

“之後,在吳伸與朋友的信件交流中,這樣的形象被進一步加深了。吳伸的信繼續強化了老板娘之前給我們的第一印象,而朋友的信件中,也提到了老板娘确實是脾氣急,這也算是一種佐證。

“但是,如果結合老板娘寫過來的兩封信,再想一想朋友的信件中,其實他是不同意吳伸的說法的,那麽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老板娘的形象并不是吳伸口中的,對女兒動辄打罵、毫不在意的樣子,這其實都來自于吳伸給老板娘潑的髒水。

“另外還有就是我獲得的信息。

“我獲得的信息,也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就是一部分是我自己知道的,而另外一部分,是吳伸告訴我的。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我親眼看到了老板娘提着零食袋回家,并且老板娘說,這是她下班之後繞路去買的。這是我的第一方信息。

“但是老板娘在家打罵女兒這個信息,卻是吳伸告訴我的。那麽吳伸可不可信,就直接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綜合這些信息來看,其實我們能發現,所有關于老板娘的信息,全部都是出自吳伸之口。而老板娘本人更是根本沒有在噩夢中出現過。

“我覺得,這可能就是這個噩夢的難點。如果将獲得的信息進行分類整理,特別是來源的方面,那麽其實很快就能猜到真相。

“……這就是我的想法。”

徐北盡說完這一長串的話,本能地補充了最後一句,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在觀衆們面前說出自己的分析和思考,其實讓徐北盡有些不習慣。窄樓并不是一個适合交際的地方,他也習慣了把一切的事情都藏在心裏。

但是,這種內向的性格,對于直播來說,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僅僅就只有四名觀衆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不少的彈幕,希望主播離開書店出去走走。對于觀衆們來說,他們當然不希望面對一個自閉主播。

不得不說的是,直播間裏的這幾名觀衆之所以一直堅持看這個直播,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噩夢确實挺刺激,而另外一大部分的原因,應該都得歸結于徐北盡那張英俊的面孔。

盡管他黑眼圈濃重,盡管他總是困到面無表情,盡管他都不怎麽在直播的時候說話,但是只要直播畫面的右下角出現他的面孔,觀衆們就不吝感嘆一聲:他們北北可真帥啊。

因此,現在徐北盡第一次表現出自己的思考能力之後,觀衆們也興奮地在彈幕上撒花、鼓掌、稱贊、喊六,熱情洋溢的樣子,讓徐北盡都不好意思了。

他連忙道謝。

“嘿嘿,北北就不要謙虛啦,确實很厲害啊!”

“我真的是完全沒想到啊……北北真厲害!”

“我總算是懂了……不過,吳伸為什麽要給老板娘潑髒水啊?”

推理大佬回複說:“我是這樣猜想的。

“吳伸雖然不知道自己殺了女兒,但是我覺得他是有點感覺的,比如工作室裏的血跡、空氣中奇怪的味道、突然出現的新的玩偶等等,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暗示。

“之前回憶突然中斷,就可能是因為,他不想面對這個現實,而選擇了遺忘這個可怕的事實。

“但是,他既然選擇了遺忘,那麽玩偶店裏的這些線索,都得有一個明确的懷疑對象才行。自然,他就将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的枕邊人。

“從一些信息中也可以看出來,其實吳伸和他的妻子關系并不太好。老板娘會罵吳伸沒用,而吳伸也一直抱怨,在女兒出生之後,妻子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或許這就是他為什麽會在日記、信件,乃至于和主播的聊天中,一直污蔑自己的妻子的原因。

“此外,關于噩夢中玩偶的追殺,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吳伸遺忘了這件事情,但是潛意識中還有一些痕跡,所以,在噩夢中,他對于玩偶、對于自己副人格的恐懼,就對應出現了玩偶的追殺與殺戮。

“說到底,他确實是做了做事。”

推理大佬長嘆一聲,觀衆與徐北盡同樣嘆了一口氣。

徐北盡突然想,作為扮演者,吳伸又是怎麽看待這個噩夢,以及他所扮演的噩夢的主人的呢?

不過想必,他們以後也不會再相遇了。這樣的疑惑,可能永遠都無法得到解答了。

徐北盡收斂情緒,又和觀衆們閑聊兩句,答應下一次會繼續開播,然後就結束了第一次的直播。

第一次的直播持續了幾個小時,徐北盡也不知道。

不過,他的主播界面上,倒是多了四個關注。他盯着這個數字看了看,然後就關掉了直播的界面,默然無語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

直播畫面上熱鬧的彈幕驟然褪去,屬于窄樓的孤寂陰沉,也就重新籠罩在他的身周。他困倦地打了一個哈欠,有些疲憊地靠在桌子上發了一會兒呆。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站起來,随手拿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後打算去書店外面走走。

從書店的門走出去,他就來到了一條破舊荒僻的走廊。曾經這裏擠滿了那些想要去往他的噩夢的任務者,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毫無人煙了。

曾經吳伸的玩偶店的大門,其實就在走廊的對面,雖然現在已經空置了。他們是門對門。

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書店和玩偶店并不是挨在一起的。這些所謂的門,與其說是實際意義上的門,不如說成是傳送門更加合适一些。

打開門,面前是一團霧氣。而再往前踏出一步,才可以真正來到他們各自的居所。這些住所的實際位置,也并不與門直接聯通,完全不知道究竟在何處。

不只是窄樓居民的屋子是這樣的,連那些外來者的屋子,也是如此。

但凡有門的地方,全是如此。

為什麽要把門做成傳送門一樣的形式?

窄樓裏沒人知道為什麽。

不管怎麽說,這至少有一個好處,就是當任務者們去往更高的樓層的時候,他們的房間也會跟着一起過去,不用擔心自己的全副家當丢失。

在窄樓裏,有着四通八達的道路、巷子、走廊、密道等等,如同密密麻麻的網狀線一樣,鋪開在每一層。而這些路的盡頭或者兩側,就都是這些傳送門。

只有房屋的主人可以使用這些傳送門,進入自己的屋子。但是到了晚上,外來者們也可以使用這些門,但并不是進入屋子,而是直接進入對應居民的噩夢之中。

當然,房屋的主人也可以自己設置進門權限。

之前吳伸将那張道具卡扔在玩偶店裏,然後被眼鏡男撿到了,說不定就是吳伸故意把進門權限設置為“所有人可進”,以此引誘一些外來者嘗試進門,然後發現那張道具卡。

總是有些外來者,躍躍欲試地在窄樓中嘗試任何看見的門。

他們不知道這扇門是否會将自己拒之門外,也不知道門後有着什麽。但是這些瘋狂又壓抑的外來者們,從來都不缺乏冒險的野心。

徐北盡走出家門外的這條走廊,然後拐了幾個彎,走上更寬闊一些的一條路。

他偶爾聽聞外來者的交流,知道他們把這條路的盡頭稱為“初始點”,因為每一次噩夢結束之後,如果沒能去往更高的樓層的話,就會回到初始點。

于是鏈接着初始點的這條路,就被稱為初始大道。

初始大道是窄樓底層外圍的一條環形道路,這裏連接着幾乎每一條窄樓中的其他路,是名副其實的“大道”。

當然了,雖說是大道,但其實也就比樓房中的那種普通走廊寬闊一些。初始大道的側面就是豎起來的牆壁,偶有玻璃透出光線。

可是如果從窗戶那兒探頭張望,卻只能看見無窮無盡的灰色霧氣。若是朝上看,就是高不見頂的窄樓樓體。

窄樓是怎樣的?

這是一棟高聳入雲的狹窄建築,被濃霧包圍着。沒有人知道霧氣之外是什麽。

據說曾經有任務者前往濃霧中進行探索,結果一去不複返。此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對這些灰白色的霧氣好奇了。

窄樓之外的世界不得而知,而窄樓的更高層,同樣不得而知。

當然也有很多任務者去往了更高層,并且其中還有一些,因為連續打出了多個壞結局,又倒退回了底層。但是從他們透露出來的消息裏,窄樓的更高層似乎與底層相差無幾。

真正的最高層,似乎從未有人去過。

徐北盡沿着初始大道慢慢地散步。偶有外來者或是居民路過他的身邊,也沒去關注這個面無表情、慢吞吞地走路的男人。

窄樓裏有無數喜好古怪的人在,徐北盡這樣的,又算什麽呢?

他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了停,聽見有争吵聲從左手邊的那條小巷子裏傳來,似乎吵得挺兇。他只是遲疑了片刻,聲音就突然消失了。

他迷惑地看過去,恰巧聽見一個男人漠然的聲音:“不要在我的門口擋路。”

這聲音……

林檎?

徐北盡驚訝萬分,心想,怎麽回事?那些任務者打出了真結局,林檎應該也跟着一起去更高的樓層啊?為什麽還在窄樓的底層?

他知道,之前在任務者群體中有流言,說林檎智商不行,所以始終打不出真結局,去不了更高的樓層。林檎的智商到底怎麽樣,徐北盡不知道,但是真結局,他可以親眼看見了。

所以……為什麽?

他來不及想更多,那些在林檎房門口争吵的人避之不及地逃了出來。

其中一人說:“該死,林檎那個怪物怎麽會在這裏!我明明看見那個小男孩往這邊跑了……靠!難道我瞎了?”

“是的,你瞎了。你他媽不僅是瞎了,你腦子還進水了。我他媽也說過了,你以為他是一個小孩子,就可以騙他說出來噩夢的真相,完全是異想天開!”另一個人更是不耐煩地說,“你清醒一點好吧!”

第三人則完全沒有參與争吵中,而是自顧自喃喃地說:“為什麽那個小男孩,會一直念叨着一串數字……?”

“媽的,老三,別想了,趕緊看看那小屁孩跑哪裏去了。找不到他家的傳送門在哪裏,我們怎麽進他的噩夢啊。”

這三人都穿着破爛不堪的T恤,頭發油膩不堪,估計不怎麽講究個人衛生,他們的神情焦慮又急迫,顯然對小男孩的去向十分在意。

他們一邊交談,一邊完全無視了徐北盡的存在,自顧自地跑遠了。

徐北盡也習慣了。他是窄樓的居民,在這些外來者眼中,如果不是想要尋找噩夢的線索的話,那窄樓居民就是完全可以無視的存在。

至于他們口中的小男孩,徐北盡完全沒有聽說過。

窄樓的底層很大。雖然說起來只是底層,但其實總共有多少層他們都不知道,因為這裏收容了所有從未去往更高樓層,或者是從更高樓層掉下來的人類。

有時候,在底層的某個角落,你可能會發現一段樓梯,可能通往樓上,也可能通往樓下。然後你欣喜若狂地沖進去……然後裏面的人告訴你,這裏同樣是窄樓的底層。

這樣的樓梯不知道有多少,于是,窄樓的底層,也不知道有多少區域。

聽這三人的口吻,他們是追着小男孩來到這裏的,也不知道他們的真正來歷是哪個區域。

徐北盡連自己所在的這一塊區域都不算特別了解,更不用說是其他的區域了。

在此之前,他最了解的就是他對門的吳伸。哦對了,現在他知道,林檎家的傳送門,其實就離他的書店不遠。

從初始大道走,可能有點距離;但是如果從書店門外的那條走廊,或許拐一個彎就到了。

這麽近的距離,徐北盡之前居然從來都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做人,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就是要能屈能伸,就是要謹小慎微……

徐北盡快步走遠。

他壓根不知道,林檎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就站在那兒,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哼笑一聲。

看起來能屈能伸也完全沒有用呢。

徐北盡逃也似的回了書店,長舒一口氣,決定之後幾天都不出門了。

反正家裏的飲料夠,書店裏源源不斷的書也夠他看了。

幾天之後,徐北盡如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發呆。他手裏捧着一本書,但是已經許久沒有翻頁過了。

突然,他眼前一暗,意識如同浸入更深處的幽秘地帶。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放松下來,知道自己又要上工了。

上工的時間和地點都是主腦安排的,不會提前通知他,也不會由他自己選擇,除非是他自己的噩夢。

下一秒,眼前光線大亮。他下意識眯起了眼睛,四下看看。

此刻的地點并不是吳伸那個噩夢中,荒廢的街道裏破舊不堪的小書店。現在他在一條公路的服務區,身份仍舊是書店的老板。

他對這個噩夢一無所知,主腦也沒有給出任何信息的提示。

似乎在這個噩夢中,他需要的就是當一個背景板群演。這是他十分熟悉的狀況。如同上一個噩夢那樣,得知許多信息并且還要和任務者溝通,其實并不是一個群演經常面對的情況。

現在店裏還空無一人,外面的服務區也空空蕩蕩,任務者們不知道在哪兒。

徐北盡放松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突然想起來,之前答應了觀衆們要開直播。

他就喚出了直播系統,開始了直播。

沒有觀衆第一時間進來,徐北盡也不意外。不過他自己倒也可以當觀衆,完全沒問題。

他看了看直播界面上的視角設定,其中有幾個不同的場景和任務者的名字——等等,林檎?

徐北盡驚呆了。

他這是什麽運氣啊……上次在窄樓裏遇到林檎也就算了,這一次在噩夢也能碰上林檎?

徐北盡一時間頭痛地嘆了口氣,不禁走神去想,雖然林檎不知道為什麽還沒有離開窄樓的底層,但是,他應該是已經放棄了找他打架的意圖了吧……?

應該吧。

……一定!

徐北盡在心中想着,一邊随手選了一個場景去看。

“報數!”

一個粗暴的男人的聲音,驟然炸開在他的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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