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玉滿堂（五）

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

暮春的揚州, 依舊是青山隐隐，綠水迢迢。

江南是大宋最富庶的地域，揚州城自然也是一派繁華盛景。紅橋綠楊，畫舫煙樓, 珠簾卷上十裏香風。三分明月夜, 數聲玉簫音, 半數落在了揚州廿四橋。

半數則落到了揚州聞名天下的銷金窩。

李昭明帶着秦鳳來到這個世界的揚州城, 滿目煙水繁花缱绻，高樓紅袖招。比之他曾停留過的揚州并不差，只是街頭少了背負雙劍、英姿飒爽的窈窕女郎。

白錦堂的船隊在揚州停靠了幾個時辰, 正好把李昭明帶到了他名下的院子裏。

雖說江上的經歷有驚無險, 白錦堂再如何想也要先為自己手底下的人打算。得知李昭明近些日子并沒有離開揚州的打算, 便聲明會在日後再來拜訪後便匆匆離去了。

李昭明沒什麽行李可整理的, 秦鳳早就等不及要去尋李妃, 自然是用最快的速度修整好。

“走吧。”

天道并不能時時聯系他, 李昭明便回憶着當時傳到他腦海中的畫面, 順着路線走到了一座大門緊閉的小樓前。

碧瓦朱甍, 雕梁繡柱，這一整條街的房屋都是這般精致的風格, 而李昭明找到的這處畫樓更是精巧非凡, 四角垂下的豔麗霓裳在暖風裏飄揚, 自帶萬種風情。

“咦, 怎麽都沒開門？”

李昭明有些疑惑, 他當初看到的影像裏, 這邊應該是極為熱鬧的長街才是。

“小、小神仙，”秦鳳小心翼翼地問：“咱，咱不繼續找了嗎？”

一路走來, 他心中有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

這位小神仙，可千萬別說，李娘娘就在這裏啊！

“繼續什麽？”李昭明已經放棄了糾正對方的稱呼，随便他去，這會兒見對方有些異樣，奇怪地問：“就在這裏啊。”

他指了指手邊的大門，考慮是現在上去敲門問，還是直接進去把人帶出來。

“什麽？！”

秦鳳擡頭看了看門前懸挂的“明月坊”三字，眼球朝上一翻，腿軟了下去。

李昭明上前扶了一把，不太能理解為什麽秦鳳突然變成這樣了。

“這、這、娘娘啊！老奴對不住你啊！”

老太監的哀嚎過于尖利，面上的神情也驚恐到絕望。

李昭明見狀，後知後覺到，整條街都是一個風格的裝飾，同樣在白天不開門。這個明月坊，呃，大概、可能、也許，不是他一開始以為如同小青梅師門那般的聽樂賞舞的風雅之地。

應該，是青樓吧啊哈哈。

李昭明抹了把臉，這個烏龍有點大。

說實話也不能怪他，畢竟幼時過于嚴格的家教完全杜絕了他對這地方的好奇。後來去了師門，更多時候是和小夥伴組隊打怪，再後來他就被扔進洪荒了，更不用提了。

他對這裏沒什麽感覺，只是那位李妃從前可是皇家妃子，若是落入這裏，于她而言怕是莫大的屈辱。

早知道是青樓，當時就讓天道把人直接轉移出來了。

李昭明仰頭看了會兒天，默默考慮是不是把這一把年紀的老太監帶回去，他自己進去找人，免得受的刺激太大。

“小神仙，您松開老奴吧。”

秦鳳深吸一口氣，堅強地站穩，無論如何，他也要把李娘娘帶出來！

“那好。”

李昭明并沒有放開他，而是換了個姿勢把人扛着，足尖輕點就上了二樓。

“我記得，是在...這邊！”

好在青樓白天都是不開門營業的，明月坊中安安靜靜，偶爾碰到的也都是一些不通武藝的雜役，發現不了他們。李昭明順着回廊前行，撩開一路朦胧的紗帳，穿過月洞門來到了明月坊靠後的一排低矮的平房前。

這排平房看上去有些破舊，和花紅柳綠的前院截然不同。秦鳳一路心驚膽戰過來，看到這破房子，又是不住的在心中心疼着李妃。

李昭明把老太監放下來，想了想，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門。

顯然，裏面的人并沒有習慣青樓的作息，眼下也是醒着的。

門內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很快，木門從裏面打開了，露出一張頗顯憔悴的臉。

“吟秋，今日你怎麽來的這麽早——你是誰？！”

門後的女子開門，看見的卻不是往常來給她送吃食的人，而是一容色俊朗的少年，頓時驚吓出聲。又怕被隔壁人聽到，聲音硬生生壓下了幾個度。

“娘娘，是老奴啊！”

秦鳳從後面擠出來，一張滿是褶子的臉湊到了女子跟前。

“娘娘，奴婢可算找找您了！”

“秦、親總管？！”

那女子滿臉愕然，下意識擡頭看向敲門的少年。

李昭明聳聳肩，說：“如你所見，受人之托來帶你出去。”

秦鳳連連點頭，“娘娘，小神仙是來幫咱們的。您千金之軀，怎麽能留在這腌臜地，快随我們走吧！”

他說這話時壓低了嗓子，眼中滿是驚喜與哀求。

“你們先進來。”女子看到了秦鳳，眼中頓時迸發出光彩來。她張望了下四周，壓低了嗓子道。

這屋子十分窄小，只有一張木板床，兩個破舊的箱子和一條小凳，平時合上箱子，也算是桌案了。

可以說連還未入宮成為太監前過慣了苦日子的秦鳳也沒有見過這般清貧的地方，頓時眼紅了。

“撲通”一聲，他跪在李妃面前啜泣道：“娘娘，是奴婢來晚了，讓您受苦了！”

“秦總管不必如此，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冷宮裏了。”

李妃扶了秦鳳一把，語氣懇切。當初如果不是秦總管額外關照被押在冷宮的她，恐怕她早就被別的妃子磋磨死了。後來也是他的徒弟主動替了她的命，才讓她從大火裏逃出來。

可以說，李妃現在能信的人，秦鳳必然在其中。

“娘娘，這位小、”察覺到李昭明落在他身上不善的眼神，秦鳳連忙改口。“這位小公子是來幫我們的，娘娘，我們這就走吧！”

“多謝小公子施以援手。妾身去收拾東西，還請小公子稍等片刻。”李妃感激地朝李昭明點點頭，忙道。

秦鳳來了，自己很快就能離開這個令她窒息的地方。想到這裏，李妃暗沉沉的眸子裏也有了光彩，喜不自勝。

“好、好！”秦鳳看了眼靠在門邊的李昭明，見他眉目淡淡，并無催促之意，這才疊聲道，“奴婢來幫您。”

李妃注意到了這一點，抿了抿唇，低頭收拾東西去了。

這小屋子本來沒幾樣東西，李妃本來就是被人擄來的，身邊值錢物件也不多，很快秦鳳就幫忙收拾好了。

只是最後打包袱時，李妃手觸碰到了桌上疊着的“書本”，目光一怔。

那并不是真正裝幀好的書本，而是用各種他人廢棄的紙張縫在一起而成的冊子。封面上寫着“論語”兩字，筆跡稚嫩，卻也初具風骨。

李妃下意識翻開了冊子，這冊子背面都是他人寫動過的墨跡，正面的空白處，有着和封面題字一樣字跡。

她翻看着冊子，像是透過這它，看到了那孩子倔強清秀的臉。

時人敬重文人，一般來說，帶有字跡的紙張就扔在外面，哪怕路過的農夫、腳夫等不識字，見到之後也不會踩踏它，而是會彎腰把它們恭敬地撿起來，尋最近的廟宇，扔到廟宇外刻着“敬惜字紙”的石爐裏焚燒殆盡。

青樓裏能夠用紙的有身價的姑娘，這些廢棄的字紙，還有下面疊着的稍微好一些的紙張，有些是顧吟秋舍下臉面找從前那些姐妹們求的，有些是那孩子在外面翻找撿回來的，更有一些，是那孩子扒着廟宇的石爐，從裏面搶救出來的一些較為完整的紙張出來，小心裝訂而成。

“娘娘，您這是？”秦鳳見李妃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焦慮地問。

他怕等下被別人發現了，要走就難了。雖然信任小神仙的本事，可是，可是也不能老是麻煩小神仙啊。

“沒、沒什麽。”

李妃腦子裏翻江倒海，想了一下，她咬牙道：“我們走。”

李昭明抱着手臂靠在門邊，冷眼看着李妃和秦鳳的舉動。

見人都收拾好了，這才起身道：“走吧。”

“是，是，謝謝小神仙！”

秦鳳習慣性脫口而出的稱呼，讓李妃身子猛地一抖。

心慌意亂之下，她沒注意到自己把那本寫着論語的小冊子給攥在了手裏，匆匆忙忙跟着秦鳳離去了。

李昭明帶他們出來的時候也非常順利，順利到他在心中嘀咕，這該不會是這裏的天道把氣運之子的待遇給他了吧？

直到離開了明月坊，離開了揚州最大的銷金窩，李妃的神情還是帶着不可置信的。

“這，我這就逃出來了？”

她站在李昭明和秦鳳暫時落腳的院子裏，恍恍惚惚地走了幾步。

在秦鳳來之前，她不是沒有想過要逃走的。只是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擄她來的強人将她賣進了這裏，好在她這幾年在冷宮被磨去了顏色，她并沒有被安排去接客，而是被扔到了雜役房去做苦力。

後來樓裏有位姑娘，見她竟然讀過四書，便央她教自己的兒子讀書，時不時會接濟一下她，這才讓她勉強活到了現在。

她這就逃出來了？

白錦堂的院子自然不差，地段也幽靜，李妃跌跌撞撞上了臺階，仍是一副仿若夢中的模樣。

“娘娘，奴婢扶着您！”

秦鳳見狀，忙上去扶住對方。

李妃踉跄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手中握着什麽東西。

那是她先前在明月坊中帶出來的，一卷稱不上書的冊子。

她猛然清醒過來，落在手中冊子上目光明暗不定。

她突然記起，那聽她念了一遍，就立刻能背出整篇文章的孩子。

還有明明自己過的也不算好，卻會暗地裏關照她的顧吟秋。

李妃僵了一下，然後，她轉身走了幾步，朝着剛踏進來的李昭明重重一跪——

“還請小公子再幫妾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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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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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這算是一個綜卷，大家都猜到了哈。今天應該還有一章會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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