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衛生間的門在身後關上,“砰”的一聲,夜晚的風起了。
狹小的空間裏很靜,伏城整個身子前傾,兩手撐在洗手臺的邊緣。
臉上熱意還在,從耳廓延伸而下。他在頸側胡亂摸了一把,然後伸手打開水龍頭,細密的白色水流在掌心形成一氣泡,又沿指縫滲漏,來去匆匆。
想讓自己冷靜,但幾分鐘後,底下還是沒有絲毫要軟的跡象。
伏城有些懊惱地咬牙,自罵活該。誰叫他滿腦子都是希遙含着煙尾的紅唇,和滑到腿根的裙擺,越是想忽視,卻越躲避不及,頭腦尚且理智,可身體已經興奮到極點,按都按不住。
實在沒辦法,他反手将門從裏面鎖上。下了幾秒鐘的決心,将手慢慢下探,拉開拉鏈。
要說這事兒,哪個男人沒做過,青春期的男孩尤甚,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誰說一定與□□有關。又不能硬着出門見人,所以拿手纾解,這很合理。
伏城這樣安慰自己,可惜身體誠實,心髒跳得猛烈雜亂,連指尖都在緊張得發冷。握住時他渾身打了個顫,緩了一會,才動作起來。
卧室窗簾被風鼓起,順便刮倒窗臺上一小株含羞草。脆薄的塑料花盆掉在地上,滾了一段,沿途掉落泥土碎渣。
希遙聞聲,從沙發起身,途徑衛生間的外的窄廊,去将它扶起。
她經過門外時,伏城屏住喘息,動作微頓,靜聽她近了又遠的腳步。想象若是回頭,該能從門上那條磨砂玻璃看見她一晃而過的身影,或許暗紫色的長裙被風撩起,在她過去後,仍有一個裙角能在他視野裏短暫停留。
忍不住去想,今天為什麽穿得這麽正式。是去了誰的婚宴,還是舞會?然而與他無關,也不得而知。
思及此,胸腔不由得升起一股煩悶。他蹙眉愣神,不經意間,右手機械地從頭到底反複,像交代任務般,寥寥感覺,不足以掀起滔天的浪——甚至當虎口狠狠刮擦皮肉,幹燥艱澀,讓他有些痛,眉頭也随之擰得更緊。
頭頂的通風口有嗚嗚風聲,伏城聞見潮濕的味道,似乎是要下雨了。
也是一瞬間,回憶侵襲,他想起多年前一個煙霧迷蒙的春季,老院深灰色的水泥臺階上,她穿一件單薄的吊帶裙,抱着膝坐,将頭埋進臂彎裏。
那時他還小,可只是一眼,便直覺地知道,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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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兮兮的籃球從他手裏掉在地上,堪堪彈了兩下,平靜滾遠。她擡起頭時,眼睛洇着血絲,睫毛被淚水粘合成股。修長的脖頸有幾片印痕,觸目驚心,胸前也是。
他慢慢走近,站在她面前。她坐着的姿勢,讓他得以與她平視,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也不敢多問,只是伸出手指,在她肩頭的紅印輕輕一碰:“……疼嗎?”
晶瑩的水盈滿眼眶,被她慌亂幾下,拿手背抹去。濕嗒嗒的手摸一摸他的臉,她顫着眼皮搖頭,努力笑一下:“不疼。”
那是他至今沒法忘記的一個畫面,昏暗的天色,牛毛細雨裏,瘦得關節凸出的手指,和蒼白幹裂的嘴唇。
她是被人摔碎的柳葉白瓷,光潔的皮膚滿是裂紋。明明苦不堪言,卻又笑得那樣美,竟只是因為,怕吓到年幼的他。
朦胧間,幾段窗框在滑軌中移動的聲音,希遙将敞開的窗戶全部關上了。狂躁的風被隔絕在外,室內恢複安靜。她含着煙踱步而回,經過衛生間時,想到什麽,慢了腳步。
剛才太突然,她還沒弄明白狀況,旁邊的人就沒影了。現在她回想猜測,應該是鬧肚子,擔心是不是水土不服,再加上進去時間不短了,于是屈起食指,在門上敲了敲。
“你現在怎麽樣?”她說,“要是不舒服,家裏有藥……”
她似乎有些累,聲音軟而輕,像蚊蠅的嗡叫,在耳邊撩撥細密的癢意。
很不幸,在特定情境下,這聲音成為某人某些感覺的催化劑,一時周身的快感如皮膚下藏匿的散碎的沙,從頭頂腳底紛紛彙聚,一路滾動,惹人難耐。
伏城整個人一滞,閉上眼,手底動作猛然加快。呼吸漸漸粗重,但怎麽能讓她聽見,只好張開口,供氣流急促進出。
“我沒事……”半晌,他咬緊牙關,艱澀回應。
只此三字,再不敢多說什麽,怕從喉嚨不小心溢出暧昧痛苦的呻|吟,被她發覺,一并将他心裏那些肮髒龌龊的想法,在她面前盡數鋪陳。
希遙覺得他聲音有些異樣,側了側耳,卻捕捉不到任何。
因為那時的伏城,已經發不出聲音,被風雨淹沒的一刻,他渾身劇烈顫抖,左手死死抓住一旁的毛巾架。竭力抑住喉間的喑啞,脊背弓起,将頭沉了下去。
許久,他悠悠回神,将右手抽回,木然地端詳。眼眶酸澀脹痛,他從沒這樣過。
有煙味順着縫隙飄進,她還在門外,伏城嘴角苦澀牽起,輕輕笑一下——
說什麽正常生理反應?小孩子把戲,騙人騙己。
衛生間排氣扇被啓動,幾秒種後,把手擰轉,門打開了。而門開的一刻希遙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在廁所門前等他。
她只是太累,一時思維僵住。聽他說了“沒事”,便放下心來,身體也随之松懈,于是倚在牆邊沒動,忘了回到客廳。
未免有些太尴尬,但是現在才跑,也來不及了。
伏城把門帶上,兩人就在狹窄的走廊裏相遇。
他顴骨的紅意還有殘留,下意識将右手後躲,心慌了半天,也沒聽見她做聲,于是咳嗽一下,低着頭說:“我先睡了。”
希遙叼着煙抱臂,點了點頭。伏城擡腳就走,她斜眼看他消失在轉角,然後擰開衛生間把手,開門進去。
排氣扇在頭頂轟鳴,她将煙從口中拿下,一個轉眼,看見紙簍裏團皺的東西,和架子上揉變形的毛巾。
怔愣只在片刻,她繃起嘴角,驚訝而難以置信地揚一下眉。沉默許久,垂下手,将才抽半截的煙在水池摁滅。
“呲啦”一聲,漂亮的猩紅火點,以及這荒唐的白天黑夜,就此作別。
敲門聲不夠清亮,大概是有人将後背抵在卧室門上,扶額沉思。希遙敲完,停了一停,語氣很平淡:“明天有大雨。如果要出門,傘在門後挂着,可以随便拿。”
料到不會得到回應,她無奈地笑了笑,又柔聲說:“晚安。”
門外輕飄的腳步漸遠,延伸到隔壁房間,洗漱聲停歇後,關門熄燈。
伏城将僵直的背從門上挪開,不知不覺竟出了一身的汗,黏膩地貼在身上,現在已經涼透。心裏亂成一團,他焦躁地揉着頭發。走開一步,碰掉了桌上的什麽東西。
卷成圓筒的畢業照,在地上像個不倒翁搖晃,他拾起,雙手展開。照片上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微歪着頭偏向他,齊肩的短發,咧嘴笑時露出白淨的牙。
他掃了一眼,吐口氣,将照片扔回桌上。一下子又彈回卷筒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怎樣說好,但總該給個答複。他拿起手機,翻到周茉的聊天界面,可惜這回不能再找他那位身經百戰的軍師參謀,自己又實在是沒這本事。編輯兩分鐘,最終只是個“對不起”。
只好暗自思量,她是個聰明女孩,不多說,她也會明白。
伏城做了個夢,夢見醞州的夏,晃得人眉心發痛的陽光,淺淡的雲和天。他腳踩着籃球,托腮坐在臺階上,身後屋門緊閉,霹靂哐啷,是伏子熠和希冉在吵架。
謾罵與羞辱不絕于耳,後來碗盤粉碎,鏡子和酒瓶飛出窗外。一切能砸的東西全部遭殃,後來又是脆亮的耳光,和□□撞擊地面的悶響。
有兩只鳥結伴從天邊飛過,她穿着白色長裙,忽然閃現到他面前。他眨了眨眼,看見她将背在身後的手拿出,變戲法般攥着幾張磨到毛邊的鈔票,得意地晃了晃:“想不想去海邊?”
後來那幾張鈔票,一出門就跟街邊擺攤的爺爺交換,變成兩只圓滾碩大的棉花糖。他坐在開往沿海的城際大巴上舉着啃,不知怎麽,忽然想要嘗一嘗她的那個。
手中純白柔軟的棉花團被抽走,她将粉色的塞進他指縫,笑着點他鼻子:“沒看出來,你一個男孩子,居然喜歡草莓味。”
哪裏是喜歡,他都沒吃過棉花糖,哪裏來的所謂「喜歡」。他默念。
只是喜歡她罷了。
纖細糖絲在唇舌間融化,她忽然伸展手臂,虛環住他的身子。為的是去開他左側的窗,卻順便把她身上溫和香甜的味道帶近,将他萦繞。
腥鹹潮濕的海風從窗口洶湧灌入,難得她笑得那樣開心,長發淩亂着,被糖黏在了嘴角。
不必再向前,他已經能想象到她踩在沙灘的模樣。潔白長裙被席卷翻滾,若是被水澆濕,便會貼在腿上,隐約透出她的膚色。
那才是天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