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還沒打夠麽?就算有欠他的,他拿的錢也早早超過了那個數了啊!吃喝嫖賭,他哪一樣不沾的?你到底是看中了他哪一樣?”
桑敏忽然之間冷笑起來:“你倒是說的輕松,那時候我肚子裏懷着你,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雜種父不詳,我那時候要去尋死你知道麽?你不是我女兒,你就是個讨債鬼!差點要了我的命,要不是後來他收留了我還肯和我結婚,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裏輕輕松松的說大話?”
王恂的臉色在她說“雜種”的時候就已經一片鐵青。
他從來不打女人,但是這個時候,他卻恨不得桑敏從來沒有在這裏出現過。
因為他看見了慕初晴瞬間蒼白成一片的臉色,他也看見了,慕初晴眼底深深的痛意和傷心。
他知道,慕初晴雖然嘴犟,但是實際上,她卻是極盼着母親能好的,做很多事情,也一直在為自己媽媽考慮。
可是桑敏現在,想的卻一直是她死去的丈夫,甚至口不擇言,根本不管她說出口的話做出來的事情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女兒。
親人之間舉起刀刃互相拿言語傷害對方,王恂甚至能感覺到,慕初晴緊緊抱着他腰肢的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着,這樣的讓他心疼。
“岳母。”王恂嚴肅下來,看了一眼桑敏,“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但是初晴本早就已經跳出了那個家,她甚至可以留在美國不回來,但就是為了擔心你,她一畢業就立刻選擇了回國。您盡可以恨我,恨我們家老大,但是初晴她即使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她實際上還是因為關心您,心疼您,覺得您被那個男人打了,她心裏難過!否則的話,她根本和那個男人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了,她又何必到現在還要幸災樂禍呢?她的性子,從來都不是這樣的。您就算不心疼她,可是這個世界上,會有人因為您這樣的說話而感同身受,也會有人因為您的話兒受傷的!有些感情一旦出現了裂痕,就永遠都補不回來了!”
“你拿什麽身份管我?小癟三……”桑敏哼了一聲,連眼尾都沒掃他一眼,冷笑着,顯然王恂說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想學人家教訓我?你拿什麽身份管我們家的家事?我要教訓我女兒,那是做母親的對女兒的天經地義,你一個外人,哪裏涼快哪裏去,倒在這裏指手畫腳,什麽感同身受,你懂什麽?”
“我不是外人。”王恂一字一頓說的極端認真,但他接下來的話,在室內憑空扔下了一顆炸彈,“我是初晴的合法伴侶。”
桑敏剛剛皺起了眉頭,慕初晴也愣了一下---這人怎麽信口雌黃呢?
合法伴侶?又沒結婚,哪來的合法伴侶?
王恂旋即從胸口掏出了一張齊齊整整的鑲着白邊的認證,指着上面的“marriage certificate”一行大字,認真的嚴肅的對桑敏說道:“她是我的合法妻子。”
別說是看不懂英文的桑敏了,就是慕初晴也呆了半天---喂喂喂,先別說她沒有記憶他們什麽時候結過婚了,就是這個東西到底是有沒有用,她也必須得表示,存疑。
異能界這個頂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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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異能界也承認這個婚姻?
再說,王恂到底是哪國人啊,國籍是哪兒的?這認證是美國當地辦的,到底是否有效,更加只能打一個問號了。
慕初晴還沒來得及說話,桑敏已經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劈手就要去奪那張紙撕了算數,卻被王恂靈敏的躲過,這一躲一奪之間,完全變成了一團被轉移了話題的混亂。
一旁邊,燕桐眼神呆滞的看着這一群人,目光之中,只餘下了憤怒和絕望。
******
王恂到底是年輕力壯眼明手快,沒一會兒桑敏就氣喘籲籲,他倒是氣定神閑,小心的把那張東西重新折疊好放到胸口,他輕聲說道:“媽,您真的別多想了。實際上,殺了那個人的,我想也不是我們家老大,而是另有其人。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否清楚,但是我們家老大也算在社會上有頭有臉,放在音樂界,也是極有名聲和身份地位的。瓷器不和瓦片鬥,說得難聽一點兒,我們家老大是犯不着為了那種人,做出殺人的事情來,葬送掉一輩子的。您現在仇視我恨我讨厭我,不想聽我說話……”桑敏早就扭過臉不看他,王恂卻依舊一句一句說的誠懇,“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您若是真的想為……那位伯父報仇,那麽,抓住真正的兇手,不是才該是您現在做的麽?還是說,您其實只是想要發洩您胸中的怒氣,但是真兇,您根本就不關心呢?”
桑敏這會兒才回過頭來,有些狐疑的看了他兩眼。
有頭有臉?
就這麽個人,跟自己說有頭有臉?
桑敏皺起了眉頭。
她雖說沒什麽讀過書,但是方才王恂拿過的那張東西,粗粗一看,雖然做工不太精巧,但也不像是假的。
何況這小子雖然第一印象不好,但是懂英文,和女兒又是在美國結的婚,說起來也算是喝過洋墨水的人。
這麽想一想,或許他也不是信口開河。
有些事情換一個方向想,也許真的就能有不同的結果。
桑敏這會兒雖說狐疑,但卻也希望他說的是真話,于是她咬了咬牙:“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哥不是兇手?”
王恂眼前一亮:有門兒!
他搖了搖頭,忽然眯起了眼睛:“對了,說起來……不如這樣吧,我讓伯父親自來和您說!”
桑敏渾身一抖。
就連燕桐,也吓得陡然擡起了頭。
王恂卻一無所覺,微微一笑,輕輕一彈手指:“這樣如何?我讓伯父親自來告訴你,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先前說話太快,又忽然之間提了這個提議,慕初晴不及阻攔,她這會兒反應過來,連忙過去捂了王恂的嘴巴他拖到一邊,對桑敏苦笑了一下:“他亂說的……”不管王恂在她手下“唔唔”,她拽着王恂的耳朵把他提到旁邊:“你搞什麽飛機!拘魂不是這麽容易的吧?如果什麽代價都不要的話,你之前會不想到用這個法子?我就算再不懂異能界,我也知道人鬼神三界之間俱有壁壘,而你就算是龍子,胡亂做這些事兒,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對不對?王恂,你不想活了?”
說到最後她已經是聲色俱厲,王恂原本乖乖的聽她說着,其實被捂着的臉微微發燒,但是聽她說完,他卻老老實實的舉了手:“報告慕慕……”
“……”慕初晴瞪他。
“是有一點兒代價,但是如果是為了你媽媽,我覺得很值得。”他平靜的這麽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48招魂(1)
王恂說“我覺得很值得”這句話的時候,容色平靜而認真:他顯然的的确确就是這麽認為着的,但就是這種認真,讓慕初晴覺得心尖一顫。
這個二貨!耍寶要不要這樣?想感動人要不要這樣?其他什麽事兒不好做,非得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末了就是為了取得她媽媽的好感---真的值得麽?
桑敏瞧着他們在那邊咬耳朵,說話聲音低沉輕柔的讓她聽不清楚,她就愈發的狂躁了起來:這兩人背着她在說什麽?難道是在說她壞話?
瞧着這兩人的背影,桑敏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你們在嘀咕什麽?別想着怎麽找借口找理由了,我告訴你小子,除非你讓他爹複活,否則的話,我必然要你哥哥償命!”
王恂向慕初晴攤了攤手,看似無奈,眸底深處卻藏着點兒“我終于能為你做點兒事情”的輕松笑意,慕初晴看着桑敏這會兒終于氣急了,朝着她吼道:“媽,你能別鬧了麽?還是說你死了老公,也要我的丈夫陪葬你才滿意?”
桑敏怔了一下旋即冷笑起來:“好啊,丈夫!我果然生出的是一個不知道什麽種的雜種,丈夫,”她指了指王恂,冷笑着說,“這種既沒有拜見過家長,又沒有請過酒,連結婚證都沒有,拿一張紙就告訴我你們結了婚的人,你就叫他做你丈夫!你還要不要臉?我現在還真後悔,當初把你養活下來!”
慕初晴聽着她媽媽一句比一句更傷人的話,終于無奈的沉默了下來。
她媽的心态已經完完全全的扭曲,說話銳利的傷人也自傷---稍稍一靠近,碰一碰就讓人疼的厲害。
偏偏這時候,原本在旁邊靜默着聽他們說話的燕桐卻冷不防的上前來插了一句:“姐姐,姐夫說能讓我爸爸開口說話是什麽意思?如果真的可以,那就問問爸爸啊,能解釋清楚誤會,那麽王大哥也可以出來,一切不是皆大歡喜麽?”
語帶挑撥和期盼。但這時候她的話卻太關鍵,桑敏眼角一跳,眯起了眼睛。
王恂還沒來得及說話,慕初晴的眼光已經銳利的掃了過去。
這一眼,看的燕桐心中一顫。
姐姐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平素的笑意和溫柔,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冰冷和失望。
燕桐先是一怔,但是旋即毫不服輸的看了回去----這一眼,看的慕初晴心裏,只剩下了完完全全的冰冷。
她攥緊了王恂的手,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原來這些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羁絆着的人,對自己的關心,還遠遠不如王恂這樣的外人。
原以為血緣的羁絆是血濃于水,但是偏偏在最重要的關頭,卻是血親,最先讓她失望。
燕桐想要的恐怕未必是所謂的“真相”,她更想證明,自己和王大哥還有可能……所以她最後才會滿懷希冀的來了這麽一句。
如果對他們來說她不過是個外人,那麽是不是真的到了關鍵時刻,她也只需要顧好自己的小家就好了,至于這些人……她必須将他們摒棄在外,這樣才能夠自保?
慕初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這肚子裏的孩子和她身邊的人,或者,才是她未來生命裏最重要的人,而其他人,或許真的是時候分開了----他們的未來,原本就将走向幾乎完全不交叉的方向,而希望兩者兼得,本就是她的奢念。
慕初晴重重嘆了一口氣,王恂瞧着她神色倦怠,小心的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半跪着仰起了俊朗的臉頰對她柔聲說道:“慕慕,不會有大事的。人間有天師可以溝通陰陽,而這行雖然不是我的本能,可是對我的損耗很低,不要擔心,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好不好?你先歇一歇,你這麽強撐着,才實在讓我擔心害怕。”
慕初晴伸出素白的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這張始終注視着并且只注視着她的臉龐,半響,她這才啞着嗓子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我欠她的生養之恩,我欠她的姐妹之情……”慕初晴的目光緩緩劃過面前的兩個人,“對不起,要靠你幫我還。但這,會是最後一次。”
“我不介意是不是最後一次。”王恂忽然輕聲說道,站起身來在她面頰上啄了一口,“女婿就是半子,我感謝伯母把你養大,感謝你現在為我懷着這個孩子,沒有她就沒有你,所以我心甘情願。”
慕初晴低了頭,有時候她只能說,對着一個像王恂這樣的男人,她總覺得,多說什麽反而是一種錯,也反而成為了對他感情的侮辱。
所以她将這一刻的心情銘記于心,多餘的話,她不打算再說。
***
通靈是一件步驟很繁瑣的事情。
王恂将他們幾個人關在了命案發生的房間裏---實際上警察已經對這個房子進行了徹底的,地毯式的搜索。
當然,以人間的手段,他們幾乎什麽特別的東西都沒有發現---血跡,頭發之類倒是不少,但是沒有屬于“不該在這間屋子裏進出的對象”的。
但是王恂一進入這個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手機。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沒有綠光。
根據警方的驗證,那位男子的确是在這個屋子裏死的,依照靈魂喜歡徘徊在死亡地點的慣例來說,死靈原本應該在此地反複徘徊才對---尤其是,如果按照他和慕初晴的推斷,那人死了可能才一天,最多不超過兩天,頭七之前,都不該離開死亡地。
王恂的臉色漸漸沉重下來,他拿着手機晃遍了整個房子,慕初晴也看出了不對:“沒有綠點。這個房間很幹淨。”
“不該幹淨的幹淨。”王恂低聲說道,“讓你想到了哪裏?”
兩個人對視一眼,以他們的默契,知道對方想到的都是同一個地方----萬世保險。
那個地方也是一樣的幹淨。
出奇的幹淨,什麽魂靈都沒有,植物長得格外茂盛,但進入的人,都會被吸取一定的生命力。
慕初晴旋即沉吟了一下----如果靈魂不在這裏,那麽是不是就說,這一次的通靈,實際上是沒法被完成的,注定失敗了的?
她這會兒倒是不在乎這個事情是否失敗,她更在乎的是,王恂應該不用為此付出代價了。
忽然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明知或許桑敏和燕桐會為此不依不饒,但她卻依舊覺得,這個結果很好。
王恂瞥了她一眼,暗暗搖了搖頭。
回到桑敏和燕桐面前,對上他們焦灼帶着問詢之意的眼光,王恂輕輕搖了搖頭:“抱歉,他不在這裏。”
燕桐到底年紀小,忍不住的往四周看了一看,抖了一抖撲進她媽媽懷裏不說話了,桑敏卻是個混不吝的性子,當下笑的愈發冷:“說一句不在這裏就算了?學神棍也得像個樣子吧?拿個板磚晃一圈告訴我們不在這裏,哼。”
王恂沉下了臉,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不,只要他頭七未過,沒有投胎,不管他現在在哪裏,是被拘禁還是被攝魂,我都有辦法讓他吐露實情。”
桑敏聽着他話語裏似有嘶嘶陰森之意,當下以她的性情竟也抖了一抖,咬牙壯膽道:“那你倒是做啊!反正我老公若是不在,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的!你別想騙我!”
王恂點了點頭,去廚房拿了一個碗來,倒了一碗水,又從懷裏掏出了一點粉末,溶解進了水裏。
接着他從梳子上頭找到了一根很短的頭發----燕桐和桑敏都是長頭發,這根粗短的頭發屬于誰,不需要詢問了。
将頭發放進了水裏,瞬間冒出滋滋滋的聲音---顯然這不是溶解,而是那種粉末的功效。
王恂将手指伸進水中,輕輕攪拌,那原本只是暗黃色的水漸漸顯出一種像是極深沉的黑色,像是無底深淵一般的輕輕泛起了泡泡,王恂沖着顯然已經看呆住了的燕桐伸出了手:“滴血。”
燕桐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一縮。
到了這時候,哪裏還榮得了她退縮?王恂劈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驚天動地一般的慘叫聲中劃開了她的手指----鮮血,一滴一滴的掉入了碗中。
那碗中的水瞬間沸騰起來。
真的像是被火煎着一樣的冒起了泡泡,王恂口中念念有詞,中間看了一眼燕桐和桑敏,冷冷說了一句話:“呼喚死者的名字。”
反正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眼看着不管他是神棍還是天師,這都像是煞有介事,桑敏這會兒反而是鎮定了下來,不管在一旁邊瑟瑟發抖看着自己只被割破了一個小點兒的手指顫抖個不停的燕桐,她大聲的喊着那離去之人的性命“燕林山……燕林山……燕林山……”
聲音凄厲的響徹室內,喊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桑敏覺得那個小夥子面色也蒼白起來,她欲要住嘴下斷言說他是個“神棍”的時候,忽然原本在後頭發抖的燕桐尖叫了一聲,竟像是連滾帶爬的,手足并用的往後拼命逃開,連自己的後背抵在了牆壁上也不停的掙紮。
桑敏只覺得背後發涼---她一轉臉,自己也是被吓得差一點昏倒過去,她的脖子邊上,赫然貼着一張蒼白的,死人的臉孔!
不是別人,正是她那死去的丈夫,她叫魂的對象,新死不久的燕林山!
而那個小夥子,竟然真的招出了他的魂魄!
桑敏的喉嚨裏發出了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尖叫----那死人臉卻貼着她不動,像是跗骨之俎一樣的如影随形。
桑敏叫着叫着,頭一歪眼一閉就暈了過去。
反而是慕初晴,雖然也在發着抖,感覺四周陰風陣陣,但握着王恂的手,她心中卻只覺得,這一幕也并沒有那麽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有被吓到的親們:我是在淩晨4點寫的。
然後……我一邊寫一邊轉頭……
作者痛哭流涕。
☆、49招魂(02)
感覺到身邊的女子近乎于本能的往他身邊貼緊的更近了一點,王恂摟了一把她的腰,投過去一個詢問着“不要緊吧”這樣意思的眼色。
慕初晴搖了搖頭。
桑敏這會兒已經在牆角暈了,倒是燕桐雖然抖的厲害兩股戰戰卻還清醒着,而他們面前的殘魂,靈體破碎,滿身傷痕。
靈體的情況,近乎于透明的模樣,說明了這個男人在死後,還受了人的驅役或者折磨,這才會導致魂體都幾近破碎,這會兒王恂看着他的狀況就知道,這人必定是落在了精擅驅鬼拘魂者的手中。
王恂這時候作為在場人的核心不得不咳嗽了一聲沉聲開口,他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只是冷冷的看着燕桐:“是不是你父親,作為女兒你應該有自己的方法搞清楚。魂我已經拘來了,時間不多,該問該說的,都在這裏分說明白吧,最後一面,莫要以後再後悔。”
燕桐抖了一抖,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往前走了一點。
那靈體嘴裏發出“嗬嗬”連聲,竟是顫抖了好幾下,有着想要往前撲過去的樣子,這動作吓的燕桐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尖叫起來---便是燕林山生前,她尚且不敢直面這個暴戾的父親,這會兒她就算再想知道真相,活生生面對鬼魂的事實,卻依舊讓她這會兒做足了心理建設依舊是害怕的魂飛魄散。
王恂暗中搖頭:這兩母女,跟慕初晴的性子真是一點不像!
鬧着吵着以為拘魂是看西洋景的也是她們,這會兒吓得什麽正事都辦不了,看樣子還後悔的不得了的也是這兩人。倘若不是拘魂其中行這“喊魂”一事的必須要是骨肉血親,他才不會讓這兩母女攙和其中呢。
反而是慕初晴,這會兒微微蹙起了眉頭,搖了搖頭輕聲對燕桐解了一句:“不要怕,他好像……并不是要傷害你。”
這話事出有因。燕林山雖然死相極慘,這會兒滿身都是血窟窿,一只眼珠子還挂在外頭,但他伸出手的樣子,卻好像只是想要碰觸到燕桐,卻并不是想要傷害她。
慕初晴看出來了,燕桐卻依舊驚懼,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直視那半空中幾近透明的人形,而那鬼魂被王恂定在當地,半分不得寸進,掙紮了半天最後只好頹然垂下了手。
半響,瞧着有王恂在,鎮壓着那東西它的确是傷不到自己,過了好久,燕桐終于是慢慢定下了神來。
她咬牙試探着,垂着眼睛喊了兩聲:“爸爸?爸爸?是你麽?”
鬼魂“嗬嗬”的點頭,無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執着的叫人心裏發寒。
燕桐眼裏終于掉下了眼淚來。
“爸爸,”她漸漸不是再那麽害怕,便咬着牙看向了那人,用了很久才從那青紫腫脹血糊糊的臉上分辨出了屬于親人的輪廓,“爸爸,到底是誰害了你?誰連你死了還不放過你?你到底跟誰結了仇……爸爸,你告訴我,只要可以,我一定為你報仇!”
半空中的燕林山卻只是拼命的搖頭。
他們那邊在一問一答,慕初晴瞧着這一幕卻不大理解,為防打攪了這最後一次相見,她湊到王恂耳邊低聲問他:“他不能開口說話麽?”
王恂忽然低低咳嗽了一聲,耳朵尖似乎也隐隐泛紅,慕初晴正覺奇異之間,王恂已經略帶抱歉的攤了攤手:“他的三魂七魄早就被折磨的不全了。我就是再厲害,如今能拘來的,只不過是兩魂三魄而已。大部分記憶雖然還在,但是總有些功能不太完全的,現在看他的樣子,這開口說話,卻是不能的了。”慕初晴臉上剛露出了一點兒恻然,王恂察言觀色便嘆息着續道,“說實話,幕後那人手段着實狠戾,這人半點兒異能都沒有,對那幕後主使理當也是沒有妨礙的,卻落到這麽一個結果……我還是覺得,有點兒過了。”
慕初晴只是低低嘆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若說她不讨厭這個繼父,那是假的。
從小到大一直被這個男人用看“拖油瓶”和“小雜種”或者“吃幹飯”的眼光對待,即使的确有那麽幾年吃的是他家的米飯,她原本應該感恩戴德才對,但是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早就已經把這些可能有的感念,一點一點的全部磨光了。
沒有父女之情。她偷偷的也詛咒過這個男人去死,甚至于若要歸根結底,從她決定去萬世為她媽媽投保的時候,她大約就已經想到過了這個結果。
只是看着這男人死後還要受折磨,如此凄慘可憐的樣子,她心裏卻也沒有多少快意。
那邊燕林山不停的搖頭,燕桐和他對話了片刻,這時候卻已經問到了關鍵的問題:“爸爸,不是王舜殺的你,對不對?殺你的人另有其人,是不是?”
燕林山呆了一呆。
顯然他這會兒還在想着王舜是誰---燕桐便解釋道:“王舜就是那天和我們一起來看你,又踢了你一腳的人。”
燕林山臉上就露出了憤怒的神色,他半透明的身體在空中顫抖起來,接着便不再搖頭點頭了。
“爸爸,不是王舜對不對?不是他的話你就搖搖頭,是他的話你就點點頭,女兒求你了……”燕桐帶着哭腔這麽催問道。
燕林山似乎在猶豫。
燕桐一顆心像是坐過山車一樣的七上八下,最後終于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爸爸,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害了你啊,女兒怎麽能讓你死不瞑目呢,爸爸,咱們不能冤枉了好人,又枉縱了真兇啊!你告訴我真相啊!”
她越說眼淚掉的越兇,但慕初晴卻看出來了---後面的不過是借口,燕桐所求,不過是一個能停止讓她內心繼續為感□情煎熬下去的答案罷了。
燕林山卻突然停了下來,他忽然重重的上下點了點頭,又點了點,最後竟像是小雞啄米一樣,不停的點頭起來。
燕桐抱着腦袋不敢置信的尖叫。
誰也沒發現,原本縮在牆角吓昏了過去的桑敏這時候已經醒了,瞧着燕林山的動作,弄明白了他的答案,桑敏終于冷冷的笑了一笑,陰鸷的看了一眼牽着手,感情似乎很好的女兒和王恂:“好,現在真正的答案出來了。殺人的人就該償命……你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慕初晴也是呆了一呆。
王恂卻輕輕嘆了一口氣,攤了攤手:“伯母,你真的太武斷了。”
他走上前一步,在衆人各異的目光裏,手掌之中隐隐泛出了金色的光芒---這一雙手精準無比的卡住了魂魄的脖子,高挑的青年很簡單的就把這縷破碎的魂魄攥在了手裏,提的他狼狽不堪的雙腳離了地。
“我真沒看出來,原來你這樣的男人,也能算一個好父親。不是個好丈夫,但至少是個好爸爸。好,你怕你女兒為了給你報仇而做傻事,所以連自己的真實死法都不敢告訴她,這不要緊。但你想冤枉我的哥哥卻是找錯了人!你現在感受到了我的力量,和那個拘禁你的人比起來,到底誰強誰弱?你的女兒現在就在我面前,我要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的容易,若她和我作對,為了替你報仇送掉了小命,到那時候你可會後悔,今日栽贓到我哥哥頭上的決定?”王恂慢條斯理的說着威脅的話,手中越來越緊,金光越來越盛,眼看那條殘魂的顏色也越來越淡,不停的顫抖着竟像是要就此消失掉的模樣。
但聽他說完這一番,那男人竟也頓住了,桑敏瘋了一樣要撲上來拍打王恂逼着他放手,王恂順手一帶就讓她閃到了一邊,等到王恂終于松開了燕林山的時候,他通體已經幾近透明,但臉上的狠戾之色卻漸漸淡去,只餘下了一片平靜。
王恂一松手,他咳嗽着掉了下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裏傳出的不再是“嗬嗬”而是真實的人聲,略帶不舍的看了一眼燕桐,他對着已經呆住了的女兒招了招手:“桐桐。”
“爸……爸爸……!”燕桐看着他漸漸恢複了人樣的臉孔,對着那張屬于自己最親的親人熟悉而陌生的臉孔,女孩兒的心裏一時痛意難當,可話到嘴邊,去只餘下了,喃喃的,麻木的喊“爸爸”而已。
陰陽相隔,人鬼有別。
在這個時候,燕桐好像才隐隐明白過來,真真切切的意識到,這是他們父女之間的最後一面。
“我的确不是那位王舜害死的。殺了我的另有其人,這或許也是我罪有因得……”燕林山緩緩說道,他這時候看上去少了猥瑣和瘋狂,竟像是瞬間多了幾分少見的男子氣概---不是那種打狗攆雞弄的家裏大人小孩一起哭的男子氣概,而是一種微妙的,或許可以被稱之為是人父和人夫氣質的東西,他的目光漸漸慈和下來,“桐桐,你答應爸爸最後的要求,不要去找那個人報仇。那人說的對,爸爸就是活該,而爸爸希望看到你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不希望看到你為了爸爸,而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一團亂。”
眼眸緊緊的看着燕桐,燕林山期盼着她的回答。
燕桐縮了一縮,但她旋即小聲的說道:“可是舜哥還因為嫌疑在警察局裏……”
看着燕林山又是一顫,竟像是要就此消失的樣子,燕桐最後迫不得已才按着他的意思胡亂點頭答應了下來,燕林山似乎這才放下了心。
聽到這裏,慕初晴和王恂對視了一眼:這個結果,一點也沒有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假如到了現在,真的要說有什麽在他們的預料之外的話,那麽就是燕林山現在的平靜了。
或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燕林山現在竟像是難得的活的明白了過來,如果他一直是這樣該多好,那慕初晴多少也能理解,為什麽當年她媽媽會一意選擇嫁給這個男人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男人的瘋狂,或許他們的生活,本來可以是另外一種樣子的。
但很可惜,這種明悟和釋然,實在來的太晚了一點。
“敏敏……”交代完了這些,燕林山這時候才轉頭去看桑敏,眼眸當中竟也出現了少見的悔悟。
桑敏遠遠看着他嗚咽,雖沒有走過去,但眼睛裏流露着的卻是痛苦和挽留。
“我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活的明白了一點,這麽多年,敏敏,苦了你了。”燕林山嘆息着說道。
“山哥……”桑敏低低喊着。
慕初晴幾乎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王恂的手,她有一種預感:在這個時候,在見燕林山最後一面的時候,或許她媽媽會說出一些,和她身世有直接關系的內情。
先前桑敏喊她“小雜種”,這不是第一次了。
她記憶裏,桑敏很早以前就已經說過這樣的話,甚至在她很小的時候,桑敏看她的眼光裏還有過仇恨。
做母親的恨自己的女兒,這得有多大仇?
但她一直不敢問桑敏為什麽,一方面是顧忌可能會揭開母親身上的傷疤,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事到臨頭她卻怯懦起來。
“敏敏,其實很多事情我不該怪你,畢竟不是你的錯,我就算知道這個事實,但是我卻做不到……是我沒有能力保護你,最後連我也一起變成了傷害你的人。這麽多年,對不起,苦了你。”燕林山一字一句的說。
“我沒怪過你,本來就是我不對……那時候如果我不是抄近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嗚嗚,你媽媽也不會不接受我,你也不會為了要娶我和家裏鬧翻……”桑敏哭的一臉的眼淚鼻涕。
“這輩子我是補償不了你啦。只盼着若是還能有下輩子……”燕林山苦澀的說道,他一轉頭看向慕初晴,眼底的厭惡卻還是極為明顯。
這個男人,顯然到他似乎幡然悔悟的這一刻,卻依舊不能接受慕初晴的存在。
慕初晴拉了一下王恂---她手裏的,她肚子裏的,或許現在,已經是她剩下的整一個世界了。
這一家三口的最後告別不需要她在場,好像也沒有她留在這裏的必要和餘地。
她別過臉對王恂求懇的說道:“我們走開好不好?讓他們度過這最後一刻吧。”
“都聽你的。”王恂揉了揉她的頭發,在她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安撫的吻。
別難過,也別傷心。
被割裂了的只是你和他們之間遲早會逝去的感情,而我,會永遠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