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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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紅絲誤懸
作者:結羅
文案 :
突發,終于正式搞了金光的同人,捂臉,我十五年後再搞布袋戲(喂)
蒼越孤鳴x北冥缜
真極地cp
異缜前提下的蒼缜,又叫大三角失戀者聯萌(喂)
本文純屬惡趣味上頭産物,內含:
動物化(我就是喜歡小動物親親!理直氣壯)
設定魔改,阿缜從有鲛人血統的鲲帝,改成了,鲲帝只要力量衰弱或者傷病,就會呈現血統裏弱勢血脈的形态,所以阿缜能變個鲛人
狗血生懷流,追(前)妻火葬場于是(前)妻把他送入火葬場
能接受,來,~~黑~喂~狗~~
內容标簽: 強強 生子 靈異神怪 萌寵
搜索關鍵字:主角:蒼越孤鳴,北冥缜 ┃ 配角:北冥異,千雪孤鳴,欲星移 ┃ 其它:蒼狼,蒼缜,異缜
一句話簡介:金光布袋戲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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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溫柔的人互相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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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紅絲誤懸
那天,在大雪将至的時候,蒼狼撿到了一尾漂亮的鲛人。
它撿到那尾鲛人的時候,對方逆着江流,擱淺在湖泊入江的口子上,像是死去了一樣。
那是一尾通體銀白的鲛人,鱗片像照在雪上的月光,某些角度看起來泛着絲束一般銀藍的光,同色的長發,仿佛一層煙氣攏在他鮮血淋淋的背脊上,長尾末端本應像一層薄紗一般輕柔飄逸的鳍衣破破爛爛,幾根血淋淋的鳍條支出來,異常可憐。
鲛人蜷縮成一團,雙手護着一個小小的,只有蒼狼爪子大的,已經死去僵硬了的……幼崽兒。
這條鲛人剛剛失去了它的孩子。
蒼狼垂下頭,濕潤冰涼的鼻頭湊近它的面孔,輕輕嗅了嗅。
越來越弱的呼吸輕輕掀動了蒼狼長吻上細小的絨毛,它嗅到了血、金屬、還有……淚水的味道。
蒼狼想了想,化出人形,純黑到泛出深紫色光澤的皮毛化為狼王華貴的大氅,他俯身,把鲛人和它已死的幼崽兒一起裹入懷中。
鲛人的身體是冷的,他忽然生出些微的錯覺,仿佛他籠了一懷柔軟的冰
他小心托住它颀長雪白的長尾,忽然發現,鲛人的眉上有一顆漆黑圓潤的小痣,旁邊是一叢碧藍色的,菲薄,仿佛水精一般的鱗片。
蒼狼把他裹緊一點,帶回自己的窩。
蒼狼是統治整個偌大苗疆的狼王,他的王殿位于苗疆的中央,但他安置鲛人的地方不是那個金碧輝煌的宮殿,而是他幼年時代,小叔帶他來的,被他稱為“窩”的所在。
那是一個曲折山洞的深處,極其溫暖,四壁都被厚厚的毛毯覆蓋,洞頂點綴着碩大的螢石,不分晝夜的撒下暖黃色,如燈的光。
洞穴的一側有兩眼泉水,一溫一冷。苗疆沒有海,水生的精怪都寥寥無幾,蒼狼雖然見過鲛人,但是習性完全不知,所以他站在泉眼前頭微微一頓,想了想,覺得手下的肌膚實在太冷,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了那汪奶白色的溫泉中。
這汪溫泉可以消炎生肌,他在抱鲛人過來的時候,他試探過了,鲛人身上俱是刀劍和牙爪之傷,天道公平,這世上妖力所傷,妖力可治,刀劍牙爪所傷,妖力便沒有用處,只能包紮完畢,看個人的命。
鲛人落下水的瞬間,一片薄紅漾開,蒼狼捏了個決,清洗擦幹了鲛人身上傷口,鲛人浮出來,落在溫泉旁邊的玉榻上,鲛人的呼吸穩了一些,他取出以前小叔留在這裏的藥物,給鲛人裹傷。
鲛人身上沒有致命傷,但其他或大或小的傷口幾十處,雙手傷得最重,指縫間近于珠光銀色的鳍衣碎成一條一條,右手上面一個槍傷,斜刺着從手腕貫進去,掌心捅出來,整只修長漂亮的右手幾乎被紮碎。
他全身上下,只有腹上毫無傷痕。
蒼狼幾乎可以想象得出來,這只鲛人如何不顧一切護着自己懷着幼崽的肚腹,從一路追殺中逃出,拼盡全力逆流而上,氣力不支,被苗疆寒冷的江水卷到岸邊,然後……失去了它的幼崽。
它要是醒來,該有多傷心啊。
旁邊他拿妖力煨着的兔肉羹好了,他依稀記得鲛人是吃肉的,銀勺抵在鲛人幾乎無色的嘴唇上,它喉頭無力,咽不下去,蒼狼沉默了一下,說了聲“得罪了”,含了一口羹,舌尖敲開鲛人的唇齒,輕柔地把食物推了進去。
溫暖美味的肉羹被咽下去的時候,鲛人喉頭動了一下,它似乎發出了一聲細弱的嗚咽,蒼狼一頓,慢慢離開它漸漸有了一點溫度的嘴唇。
蒼狼的嘴裏有一點兒細微的血味兒,舌尖在齒列上抵了抵,蒼狼對鲛人牙齒的鋒利程度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吐掉血沫,漱了口,蒼狼含了一口肉羹,再度俯下身去——
鲛人吃了整整一缽肉羹,又被喂了藥,蒼狼知道它今晚一定會發燒,便化出原身。
一頭身長逾丈的漆黑巨狼把鲛人小心翼翼地盤在懷中,讓它靠着自己最柔軟暖和的肚子,蒼狼叼來一塊赭紅色的毛毯,蓋在它身上,巨大的頭顱彎過去,壓住毯子,輕輕擱在後腿上,尾巴蜷過來,正好把鲛人密密實實地護在了身體的最中心。
鲛人依偎在它的頸子上,厚實又柔軟的絨毛幾乎讓它陷下去,它聽到鲛人的呼吸在它懷中慢慢綿長。
鲛人應該能活下來罷?
就像它之前一樣,肩胛骨被貫穿、跌落懸崖等等等等,它依然活了下來,成為了王。
蒼狼閉了一下眼睛,漆黑的睫毛掩上了那對藍寶石一般美麗的眸子。
半夜鲛人果然發起了高燒,蒼狼化回人形,用深黑的毛毯一層一層裹住它,擰了冰泉的帕子擦拭它的額頭和手。
它哆嗦着往蒼狼懷裏鑽,蒼狼輕輕壓住他的手腳,免得它把傷口掙開,鲛人身量看着比蒼狼矮一點,但魚尾颀長,上頭包着繃帶,在地上軟軟撲騰,蒼狼幹脆把它橫抱在懷裏,微微浮在空中,那條雪銀色的尾巴從他的膝邊垂落。
鲛人忽然微微睜開了眼,雪色長睫下透出一雙銀灰色的眸子——那仿佛是雨前天空般的顏色,蒼狼以為它醒了,随即發現不是。它眼睛沒有焦距,傷痕累累的手虛虛撫向自己的肚腹。
他清楚地聽到鲛人微弱地嗚咽一聲,它側過頭,半張面孔陷在蒼狼漆黑的大氅裏,然後,蒼狼看到一顆血紅色的圓潤珍珠,從他的衣襟滑下,落到地上。
那是鲛人落下的淚珠。
蒼狼無法可想,他搖搖頭,取過布巾,覆上它蒼白額頭。
鲛人在第二天傍晚短暫地醒了一次,它醒過來的一瞬間身體立刻繃緊——要不是它實在沒力氣,蒼狼覺得它會跳起來咬斷自己的喉嚨。
蒼狼當時是狼的形态,它輕柔地把腦袋壓在它身上,柔聲說道:“你別怕,是我救了你,我是在鏡湖的入江口發現你的。我對你沒有惡意。”
它的話語是用妖力發出,直通神識,就算語言不通也能聽得懂,非極其強橫的大妖所不能為,鲛人眨了眨眼,清瘦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它垂頭看向自己的肚子,然後小心翼翼擡頭看它,漆黑的巨狼從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看出了一絲絕望。
蒼狼什麽都沒有聽到。
☆、2
鲛人沒開口,似乎也沒有傳遞神識的能力,但是蒼狼就是能從它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裏讀出他想說的話。
嘆了口氣,狼王化出人形,輕輕彈指,被他存在水精匣子中的幼崽屍體落在了鲛人手上,他輕聲說道:“對不起。我發現你的時候,就已經……”
那是一尾尚未足月,就從鲛人身體裏滑落,早産而亡的幼崽兒,極小的一個,鲛人兩手就能捧住,它并不好看,甚至于有些醜陋,還沒有人形,像一尾奇形怪狀的魚。
蒼狼以為它會哭,但是它沒有,它小心翼翼地把幼崽兒攏在胸前,抱緊它,重又陷入了昏迷。
但蒼狼卻松了口氣,不知怎的,他知道,這尾鲛人不會死了。
它能活下來。
然後他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點血紅色的火,那團火飄飄蕩蕩落到他膝上,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赭紅色小狼,打了個滾,跳到鲛人身上,好奇地拿前爪拍了拍它的臉。
看着小狼,蒼狼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小狼跳到他面前,兩只爪子捧住他面孔,親昵地跟他碰了碰鼻子,舔了舔他的眼簾。
蒼狼閉着眼睛呢喃道:“王叔,你回來了……”
“嗯,對,就是這尾鲛人。”
“好,我現在立刻就回去。”
語罷,他安撫一樣拿面孔蹭過鲛人那雙漂亮的鳍耳,将它抱在懷中,走出洞口。
醞釀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終于落下來,如同大片的柳絮,遮天蔽月。
毛毯和大氅裹緊懷中的鲛人,蒼狼向苗疆正中的王殿而去——
赤紅色的小狼威風凜凜地立在他頭頂,夜雪把小狼身上的火星吹開,落到枯木上,那溫暖的溫度不會引發火災,只會消融一點剛積下的雪。
蒼狼知道,自己的叔叔,狼主千雪孤鳴回來了。
妖物大都強橫,生命力頑強,小病小傷不管也會好,真是需要找大夫的大傷大病,大家基本都是叼着黃金下山抓一個人族大夫完事,是以幾乎無妖學醫,苗疆只有兩妖例外,其中一個便是蒼狼的叔叔千雪孤鳴。
昔年苗疆狼王一族為了王位打得你死我活,最後人丁凋零,王室只剩蒼狼與千雪兩個。
千雪是個跳脫性子,滿天下浪蕩,蒼狼繼位就與人族簽訂條約,苗疆諸妖絕不得擅入人傑,他一界之主必須帶頭遵守,找不了人類大夫,不得已發了千裏诏召喚千雪,千雪立刻往回趕,剛進苗疆,就用自己身上的靈氣化了一道千裏诏通知蒼狼,蒼狼帶着鲛人回去,兩狼一魚剛好一起到王宮。
看到鲛人的一瞬間,千雪倒抽一口冷氣,蒼狼側頭看他——千雪前年為了查一樁積年懸案去過一趟海境,攪和進海境內亂,去年才回來,莫非與這位鲛人是舊識?
千雪一邊飛快地給鲛人診治,一邊和他絮絮叨叨,他才知道,這位鲛人居然是前任鱗王的三皇子北冥缜,現任鱗王的兄長。
海境內亂的結果是鱗王身死,四皇子北冥異登基為王,三皇子……
說到這裏,千雪漂亮的藍眼睛現出了一絲尴尬,他撓撓頭,小小聲地說,北冥缜他、他、做了新的鱗後……
蒼狼是條見過世面的成年狼,所以他手裏銀缽只晃了晃,沒摔在地上。
然後他特別嚴肅特別理性的問了一個問題:海境鱗王一族不都是鲲帝血脈麽?怎麽鯨魚堆裏跑出來個鲛人?
千雪表示大侄子你重點歪了啊!
于是千雪撸起袖子給大侄子上了堂海境妖怪生理課。
簡言之,鲲帝是海境最強最古老的血脈,可以和上古燭龍一脈比肩,連魔世縱橫叱咤的龍脈都要居于鲲帝之下。但大家都知道,越強大古老就代表越難養活,哪個古老血脈活到現在都風雨飄搖人丁不旺,鲲帝也不例外。
燭龍是只要對方不跟自己一個等級就生不出崽兒,鲲帝不一樣,能生好養活,但有一個致命弱點:不能混血。
鲲帝女性特征不顯,跟本族之外的男魚生的崽兒全随爹,而鲲帝男性混血超過兩代,就再生不出來鲲帝,于是這導致鲲帝一族極度近親繁衍,但近親就有問題,上上代鱗王後宮鲲帝女性居多,有姑姑有堂妹也有侄女,生了四個純血兒子,兩個瘋批,一個腦子不好,只有上代鱗王一條正常純血鲲——這就是純血的代價。
大概是吸取教訓,上代鱗王七個兒子裏只有四皇子北冥異是純血,其他都是混血,北冥缜的生母便是個鲛人。
跟純血相比,混血鲲帝有一個致命弱點:他們一旦被重創,就無法維持鲲帝形态,而會呈現母系相對于鲲帝血統來說弱勢的血統。
而在前年的海境內亂裏,北冥異便展現了其血脈賦予的,壓倒性的優勢。
最後一戰,鱗王重傷垂死,傷重的北冥缜現出鲛人之形,而他的對面,尚且稚嫩的少年鲲帝現出原形,龐大的陰影籠罩戰場的剎那,所有生物被本能壓迫,跪伏在純血鲲帝之下。
說到這裏,千雪停頓了一下,蒼狼正研磨藥物的手頓了一下,與叔叔相比,顏色更深,近于靛青色的眼睛看向了千雪。
千雪明白,侄子領會到了他話中所隐含的深意。
他同情地看着兀自昏迷的北冥缜,嘆了口氣。
“鲛人呢,在海境僅次于鲲帝,能打又聰明,一直把持朝政,後宮貴女也以鲛人居多。因為,在配偶是同性鲲帝的情況下,鲛人的性別是可以轉換的。”
鲛人的男性如果與鲲帝男性結為伴侶,鲛人會慢慢向女性轉化,當他生育了第一個孩子之後,就會徹底轉化為女性。
而當初北冥異一登大寶,第一件事就是扶立自己的異母兄長北冥缜為鱗後,着實把整個海境吓着了。
雖然鲲帝自古近親通婚,但是近到如此血親成婚,也是極其少見,只有上古鲲帝一脈險些斷絕方有此不得為之之情,而近千年以來則一例都無。
吵到最後,一直端坐禦座靜默不言的少年新王端麗面容上慢慢現出一個笑容。
他柔聲問道:如果朕不娶皇兄,讓他以鲛人之身為朕誕育下純血皇子,那朕還能娶誰呢?
諸臣靜默。
海境确實再也沒有一位女性鲲帝,而混有鲛人血統,能誕育子嗣的鲲帝,也只剩下北冥缜了。
皇座上姿容秀麗的鱗王無聲的又笑了一下,從容問道:那麽,還有誰反對?
在這個笑容下,諸臣悚然想起,面前這位新王,可是弑父殺兄,踏着累累白骨登上王位的。
于是北冥異的三皇兄,昔日鎮守邊關的守關神将,以鲛人的姿态,拖曳着雪白颀長的尾,沉默着戴上了鱗後之冠。
千雪在內亂結束的那天,便被禮送出海境,他在旅途中聽說了這場盛大奢華的立後之儀:北冥缜被自己的幼弟牽着手登上祖廟祭臺的時候,身被猩紅鲛绡、銀雪色的長發間綴滿最稀有的淡紫鲛珠——那是只有十六歲的鲛人少女,難耐相思之苦,于月下哭泣方能落下的顏色。
然後鱗後就被他的丈夫仿佛對待珍寶一般,慎重而小心地鎖入深宮,再無人得見。
說到這裏,千雪垂下眼睛,輕輕搖頭。而蒼狼全都明白了。
☆、3
他把碾好的藥交給千雪,俯身去看北冥缜,鲛人面色慘白,唯獨頰上一抹病态的嫣紅,年輕的狼王伸出手,碰了碰它的額頭。
指尖下面肌膚滾燙,鲛人有一種不健康的清瘦,面上皮肉都是薄的,包着骨頭,有些地方顯出骨相,看着就有幾分薄命的清豔凄苦。
它就這樣,拖着重傷的身體,被族人的淚水環繞,以鲛人的形态成為殺死自己父親的弟弟的妻子,孕育了幼崽,然後……被迫失去了它。
他不禁伸手輕輕撫過鲛人眉眼,千雪欲言又止了一下,極其少見地斟酌了片刻措辭,對蒼狼說道:“他體內十二道靈竅被釘進去三十六根封靈針,鎖住他全部妖力,強迫他維持鲛人之形,而且上頭附有奇毒,我見都沒見過,更別說解了。”
“王叔也沒辦法?”
千雪苦惱地撓了撓他那頭赭紅色的長發,嘟囔着我只是擅長藥理,普通的毒我還能想辦法,這種玩意兒只能靠心機溫仔了。
千雪說的心機溫仔是他的好友神蠱溫皇,一頭漂亮的混血雪豹大妖,也是苗疆唯二的兩個會醫的大妖之一,和千雪不同專擅蠱毒,但這妖有一半蟒蛇血統,這個季節正是它潛入自己洞府冬眠的時候,不到明年開春是絕醒不來的,只能等咯。
蒼狼點點頭,沒忍住,又伸出手,輕輕順了一下鲛人那頭銀雪般的長發。
蒼狼聽了千雪的建議,封鎖了關于北冥缜的消息。
孤鳴狼族自古統治苗疆,歷代苗王俱都是體型巨大的狼王,故此寝殿內沒有床榻,滿殿鋪了雪白的火浣絨毯,自殿頂懸下一束輕若薄霧的凝霧绡,從內望出纖毫可見,從外望入,如煙籠成紗,帳內一切如在深霧之中,朦胧不可見,而這束绡帳之內,便是苗王的燕寝之地。
蒼狼勤政,裏頭一切案幾俱全,他常常幹活幹累就化出原形,往旁邊一趴就睡了,相當不講究。
而鲛人就被安置在這束绡帳之內。
為了照顧它,蒼狼把大部分的工作都帶回了寝宮,他盤膝坐在柔軟的長毛厚毯上,鲛人睡在他身側,看奏章的間隙,書案上的銅漏一震,蒼狼就伏下身去,哺給它水或者食物。
鲛人體溫低,肌膚沒有毛孔,毫無瑕疵,觸上去是涼玉一般的觸感,它嘴唇顏色淺淡,碰上去卻柔軟得像是春天的花苞。
所有人都笑說王上對鲛人未免太好,連千雪都調侃雖然他一貫溫厚善良得像兔子多過像狼,但對北冥家這條魚未免過于溫存,說完他還用肘子暧昧兮兮地拐了他一把,便哈哈哈笑着跑開。
這些年這麽多事以來,蒼狼最珍惜的便是唯一的親人千雪,對這個少年一般的叔叔,他是尊重又寵溺,多少還有點拿他沒辦法。
他笑着搖搖頭,然後溫柔的低頭,用鼻尖蹭過鲛人眉邊那簇螢藍色的鱗片——他第一次碰到那簇鱗片的時候,純屬是個意外,觸感卻出乎意料。
他本以為那簇藍冰一般的鱗該是涼而硬的,然而指尖傳來的,是柔軟而溫的感覺。
從此之後,蒼狼就有了偷偷去摸鲛人眉邊鱗簇的習慣,他最喜歡化作普通黑狼大小,用鼻尖蹭過鲛人額畔,菲薄的鱗片會因為黑狼的動作輕柔分開倒伏,然後慢慢合攏,像朵花瓣,輕輕攏住黑狼冰涼的鼻子。
他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幼稚,但他樂此不疲,他想,也許別人沒說錯,他确實待這條鲛人與衆不同。
但到底哪裏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苗王宮靈力充沛,千雪醫術高超,鲛人傷口好得很快。
撿到鲛人的第四天是大朝的日子,幾個部族族長吵得天翻地覆,字面意義的雞飛狗跳,其中一個羽族的族長唱作俱佳的撲棱翅膀飛到大殿梁上說要跟廟王陛下死谏,不聽忠言就跳樓死給他看。
蒼狼面無表情地看着梁上那只慷慨激昂的黃鹂,轉頭面無表情地和自己的親衛叉猡對望了一眼。
鳥,一只鳥威脅他要跳樓自殺。他是不是做王失敗,做狼也失敗?
叉猡飛上去一翅膀它扇下來了,在地上還跺了兩腳。
蒼狼快中午時分才身心俱疲地從前殿下來。
一進寝殿他就迫不及待化出原形,身上華麗王袍王冠落了滿地,它也不管,一邊努力往後抻腿一邊往前走,然後它這個懶腰伸到一半,右腿高高舉起往後抻,碩大腦袋探入绡帳,正要沒形象地把自己摔進去的時候,它忽然,僵住了。
他看到北冥缜那雙銀灰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海境的鱗後坐在帳中,銀雪中摻着銀藍的華美長發披在肩頭,脊背挺直,姿态端正。
哦,它醒了。
蒼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這個動作相當不雅,連忙把後腿放下,化為人形,又是那個溫雅俊美沉穩內斂的苗王。
“三殿下醒了?我叫蒼越孤鳴。乃苗疆之王,我數日前發現殿下後,看殿下受傷,便冒昧将殿下帶回了。”
蒼狼的聲音清雅,北冥缜聽他說完,點了點頭,向他比了個手勢,想要紙筆。
蒼狼頓了頓,才想起來鲛人此刻被三十六根封靈針釘入靈竅,全無一點兒妖力,趕緊取了紙筆給它。
北冥缜用左手認認真真地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認認真真地遞給他。
蒼狼在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北冥缜三個字的時候,忽然想,叔叔說得沒錯,海境的三皇子是個認真到近乎木讷的人。
他明明喚了他三殿下,他還是把自己的名字寫給他。
蒼狼看他又要寫字,怕他碰着傷口,輕輕按住他的手,說了句得罪了,便俯身向前,并起劍指點上他靈臺,将一縷妖力透了過去,讓他有神識傳音的能力。
北冥缜楞了一下,随即蒼狼就看到他困難地向自己一躬身,同時,他的腦海裏響起一道清潤男音,‘海境北冥缜,多謝苗王陛下救命之恩。’
哦,原來他的聲音是這般清正而剛毅,就像他這個人,昏着的時候凄苦清絕,可一旦醒來,就有一種剛直的孤拔。
鲛人固執地向他行了一個大禮,蒼狼看到他雪白亵衣在背上迸開一點血紅,他知道是因為北冥缜的動作傷口裂開了,但是他沒有阻止,反而端正受了他一禮,才向他伸出手,“殿下要換藥,讓孤王來吧。”
北冥缜銀灰色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沉默着點點頭,道了謝,轉身背對向他,雪白亵衣流水一樣從他肩頭滑落。冬日午後的溫暖陽光從窗棂上嵌的水精屏裏透過來,鲛人的肌膚顯出一種真珠一般的潤澤。
北冥缜的右側的肩胛骨上有幾片碎鱗,透明的冰藍色,仿佛這個鲛人生就鱗骨,透過皮肉蔓生而出。
蒼狼輕聲道:“可能會有些疼,疼得緊了你告訴我。”
‘沒關系,我不怕。’鲛人在神識中應道。
☆、4
蒼狼撥開他滿背銀藍交織的長發,露出下面一段能清楚看見骨節的脊椎,給他換了藥,然後拆開他右手的傷口,換藥包紮。
鲛人的手非常漂亮,骨節分明而秀颀,但這麽漂亮的右手卻被毀了,他這輩子,這只右手怕是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蒼狼在心內感嘆一聲,包好之後恰逢宮人送餐過來,北冥缜拒絕了他的好意,用左手笨拙地剛直的孤拔他一醒蒼狼就傳了千裏诏給千雪,他吃完千雪剛好回來。
看到千雪,北冥缜眼睛一亮。他們兩人在海境曾經并肩作戰,千雪還救過北冥缜一命,但北冥缜的遭遇太慘,連千雪這樣豁達開朗的人也不會到該說什麽好,只能輕輕拍了怕他的肩,最後又像是憐惜他一樣,摸了摸他的頭。
他身上的封靈釘是北冥異為了徹底毀掉他的鲲帝形态釘下的,用大晦之物調合成釘,每逢一個大晦日就釘上一根,現在三十六根俱已入體,他的鲲帝形态已被徹底摧毀,以後餘生,只能做一個鲛人了。
釘上還有以穢血調成的穢毒,說到這裏,北冥缜沉默了一下,蒼狼随即起身告辭,去處理政務。
可他哪裏是要去處理政務的呢,蒼狼知道,他一個外人,比不了北冥缜和千雪的生死戰友之情,很多話當着他的面并不好說。
不過他這個狼言出必行,說了去處理政務他真朝勤政殿去了,把鹂鳥族的族長叫進來,先申斥他今日殿上跳樓那處鬧劇,罰俸一年,奪了他長子以下三個兒子的爵位。
這一鞭子抽得太疼,鹂鳥族的族長鳥都傻了,正跪在原地不停磕頭求饒,蒼狼往他嘴裏塞了塊糖,說今年雪災厲害,他們這種弱小部族确實難熬,他撥了三千塊火靈石和五千石糧食給他們。
鹂鳥族長完全愣住,他呆楞楞的擡頭看他,年輕的苗王面無表情地一挑眉,“你們的難處朕知道,但,難處若拿來威脅朕,下一次,朕就真的讓你從祖王陵前跳下去。”
蒼狼說話的時候語氣平淡,但卻聽得族長膽寒,他哪裏還敢說話,就是不停磕頭,額上見了紅,蒼狼揮揮手讓他出去,過了片刻,他攏着袍子,走出了勤政殿。
今天又要下雪,天邊的雲壓着太陽,灰沉沉的,唯獨邊緣是雪銀色的,就像北冥缜的頭發。
他忽然想看看那只雪銀色的鲛人。
蒼狼正要往寝殿走,就看到千雪一臉陰郁地疾步而出,他心內一跳,剛要開口,千雪看到他,一個輕躍落到他跟前,“魚老三現在沒事。”
蒼狼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話中的未盡之意,千雪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只說他要去還珠樓。
還珠樓是他摯友神蠱溫皇的居處,蒼狼一愣,昨天不是說溫皇已經冬眠了麽?
“所以想從王上的庫裏調十塊祭品火靈石。”
“王叔要……”
“叫豹起床!”
北冥缜身上的毒,一定有大問題。
蒼狼沒再追問,直接命人開庫,調了二十塊祭品級的火靈石給他。千雪化出原形:一條通體赤紅毫無雜色的巨狼,它伏下頭,親昵的蹭了蹭自己的侄子。
“幫我照顧好魚老三。”
“嗯,叔叔放心。”
蒼狼目送千雪離開,他踱回寝殿,推門而入的時候,绡帳掀開一條縫隙,他看到北冥缜半張雪白面孔掩在霧氣一般的绡帳之後,他一頭雪銀色的發與眼,竟似比皚皚白雪還要皎潔。
發若流泉,人若雪造。
蒼狼想,走過去,到他跟前端正坐好,绡帳從北冥缜蒼白指尖滑落,兩人便被這輕霧一般變幻無定的绡帳輕輕攏住。
都不是什麽多話的人,相對默默無言了片刻,北冥缜想了想,鄭重地向他低頭,‘陛下,我的孩子……’北冥缜的聲音清冷,但是蒼狼聽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穩。
“苗王宮屍體不能入,我把……小殿下安置在了殡葬館。明早我帶殿下去,選塊好的地方,讓小殿下入土為安吧。”
北冥缜點點頭,蒼狼清楚地看見,他的面孔被一層悲傷掩住。
他不應該這個樣子。
北冥缜問他發現孩子的時候什麽情形,蒼狼沉默了一下:“我找到殿下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當時還連着臍帶……”他頓了頓,說了一聲,對不起。
如果他早點發現北冥缜,也許那個孩子就不會死。
北冥缜沉默良久,才慢慢說道,‘小兒并非生育,而是我傷重流産,在我腹內就死了,陛下救命之恩已經難以報答,哪裏還需要說什麽對不起。’
蒼狼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幾乎有些局促地又坐了片刻,實在想不出說什麽好,最後只能幹巴巴地道:“殿下身上還有傷,不若早些休息吧。”
自從蒼狼進來,北冥缜就被籠罩在蒼狼的妖力之下,蒼狼這種一界之主的大妖,修為已至圓融返真境界,妖力流動生生不息卻絲毫不散不逸,在他身側就能被他周身妖力溫養,這也是蒼狼一直把他放在绡帳之內的緣故。
以北冥缜的見識他自然也懂,他生來直樸堅毅,對蒼狼的好意并不扭捏,剛要躺下,卻被蒼狼制止,他化出原形,巨大的黑狼繞着北冥缜轉了幾圈,在他左右刨了刨,叼了自己最喜歡的枕頭放在兩只前爪上,腦袋墊過去,尾巴輕輕搔了搔鲛人的腰側,“睡吧,你前胸後背都有傷,一直都是靠在孤王身上的。”
北冥缜怔了一下,重又對它低了低頭,‘……那真是十分失禮了。’
本來蒼狼毫不在意,但是被北冥缜這麽鄭重的道歉,它反而莫名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它輕輕咳嗽了一聲,掩飾地晃晃尾巴,微微側了一下身,露出一點雪白肚皮。它肚子上的毛最短最細也最為密實,北冥缜靠過來,半個身子被它的長毛覆蓋,它又把尾巴彎過來,像條毯子一樣蓋在鲛人身上,于是北冥缜就完全被它包裹了起來。
頭頂的螢石漸漸暗下去,北冥缜合了眼準備睡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蒼狼猶豫的聲音。
他問他,愛那個沒有名字,生來既死去的孩子麽?
北冥缜毫不猶豫地答,愛。
巨大的漆黑狼王忽然發出了小小聲幼崽一般的聲音,北冥缜轉頭看它,狼王那雙靛青色的眸子溫柔地看他,然後挨過來,吐出一點兒舌尖,輕輕舔過他的嘴唇。
北冥缜呆住了,藏在雪銀色長發裏的小巧鳍耳微微顫抖,向後伏倒,蒼狼渾然不差,冰涼濕潤的鼻尖親昵地擦過鲛人薄紗一般柔軟,銀色泛着珠光的耳鳍,随後舔了舔,還拱在他發間嗅了嗅。
然後它貼在北冥缜頸間,與他交頸纏綿,蹭了一會兒,又在鲛人纖秀頸子上輕輕咬了一口,北冥缜只覺得牙尖下的肌膚癢酥酥的,他還來不及疼,蒼狼溫暖細膩的舌頭就舔了上去。
“——!”北冥缜瞬間睜大銀灰色的眸子,他整條魚僵住,一動不能動,蒼狼在鲛人身上嗅到滿滿都是它的味道,才滿意地把腦袋擱回它的小枕頭上。
這是狼族之間表示親昵和友善的動作,蒼狼打小就這樣和親近的狼互相舔舔貼貼,一套下來行雲流水熟極而流。
北冥缜捂着被它又舔又咬的頸子,只感覺那股狼王舌尖留下的餘溫往面上蔓延,鳍耳耳尖滾燙,他剛要開口說話,蒼狼想起來似的轉頭看他,“冒昧問一句,殿下……是不是不能說話了?”
渾身的熱意在這一剎那完全消失。北冥缜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渾身冰冷,他似乎又回到那個冰冷華美囚禁他的深宮,他似乎又聽到了自己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