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藍眼睛凝視,他忽然就覺得明天再說也不遲,他今天心力交瘁,只想在這個讓他有安全感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蒼狼看他面上湧起困意,也換了寝衣,伸長手臂把他攬入懷中。
北冥缜有些意外地看他,“蒼狼?”
他笑着未答,把他整個人裹入懷中。
蒼越孤鳴想以人的姿态,把這尾鲛人擁入懷中。而當北冥缜觸到狼王胸口的時候,他這才意識到,他從裏到外,每一寸肌膚被蒼狼包裹着。
鲛人的臉一下紅透,但是他沒有動,他只是蜷了蜷身子,在蒼狼懷中沉沉睡去。
而當鲛人沉入睡夢的時候,夢境之海的彼岸,有人睜開了雙眼。
北冥異夢到了他的阿缜。
北冥異夢到他的阿缜行在一片雪原之上,背對着他,任憑他怎麽呼喚,嗓子都咳出血,也沒有一絲一毫動搖的越走越遠,直到被風雪吞沒。
“……”他無聲無息地醒過來,凝視着帳頂鲛珠,感應到他的視線,鲛珠慢慢明亮起來,他嗤笑一聲:這無處不向鲲帝讨好的海境。
新任的年輕鱗王捂着臉在床上靜靜地待了片刻,掀被下床,離開王宮,赤足走入天牢。
看守的獄卒戰栗的跪伏在地,北冥異像是沒看到他們一樣,輕飄飄,一道單薄的鬼魂一般來到天牢只有他能進入的最深處。
無數重法陣中心,銀發的鲛人之長欲星移,被八十一條懸天鎖扣住所有靈脈,懸于空中,腳下與頭頂兩個封靈陣日夜不停,抽幹他身上所有妖力。
北冥異淡漠地看着他,欲星移微微擡眼,對着他笑了一下,鲛人的聲音虛弱無力,“……鋒王殿下,逃走了對吧?”
這就是他從小就讨厭欲星移的地方。
這個鱗族的師相,擁有幾乎洞察一切的智慧,他甚至于疑心,自己對北冥缜的龌龊心思,欲星移早就了然于心,只是沒說而已——對他來說那不重要。在精于計算,一切皆可拿來交易的欲星移心中,唯一超越所有,他可為之犧牲一切的,只有上代鱗王北冥封宇,他的父親,呵,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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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又怎麽樣呢?欲星移算盡乾坤,最終沒算到自己倒在對付地門一役,在他的王最需要他的時候沉睡,待他醒來,卻回天乏術,只能強行啓動生塗之陣,将瀕死北冥封宇和北冥華封入,自己卻力盡被他生擒。
北冥異在這場争奪海境王位的內亂中學會了兩樣至關緊要的東西:
第一、不要相信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第二、智者是個工具。
帝王不需要和工具比拼才智,他要學會的是駕馭工具,使用智者,而非被智者使用。
北冥異外袍散開,堪堪滑落肩頭,露出其下雪白的中衣,他足尖一點,飛到與欲星移一般高,雙手捧起鲛人的面孔,眷戀地看着他一頭銀中帶藍的長發。
所有鲛人中,欲星移與他的阿缜發色最像,大概是因為阿缜的母親瑤妃與欲星移菲薄的血緣關系。
他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欲星移。輕柔的用指尖把黏在他嘴角的一縷發絲輕輕順開,像是完全沒聽到欲星移的話一樣,溫和的道,“師相,俏如來離開海境了。”
欲星移面上沒有任何波動,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仿佛中原領袖同時也是他的師侄,墨家钜子的名字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沖擊。
“我拿回始帝鱗了。”
這句話終于讓欲星移心內浮現一點疑惑。
始帝鱗是海境的王骨,數年前被中原借走對抗魔世之禍,雖然靈能強大,不過在海境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用途,甚至于都沒有歷代鱗王相傳,可以鎮壓波濤的海王戟有用。
北冥異藍色的眸子緊緊盯着他,過了片刻,他忽然笑開,“哦……”他意味深長地退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欲星移不知道始帝鱗的秘密。很好,非常好。
鱗王心情不錯地眯起眼睛,喚來自己的謀士伴風宵,“繼續派人上岸,把朕的鱗後找回來。切記,絕不可讓鱗後受傷。”
說完,天色已經微明,北冥異回轉寝宮準備召集大臣議事,伴風宵領命退下,喚來自己的心腹,與欲星移同為鲛人一族的青年一字一句地下令,“絕不能讓北冥缜活着回來,記住,一旦發現,格殺勿論。”
絕不能讓北冥缜活着回到海境,不然他們誰都活不成!
千雪是在安葬完畢幼兒之後的第二天淩晨回來的。
赤紅色的巨狼滿背星霜,站在寝殿跟前痛快地抖了回毛,化成人形鑽進去,剛掀開绡帳一角,就看到侄兒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盈盈地看着自己,食指豎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千雪定睛一看,北冥缜裹着一襲用蒼狼的毛織成的寝衣,縮在蒼狼的懷中,兀自沉睡。
海境的三皇子短短數日臉上就多了些肉,不再像之前皮包骨頭,瘦到清苦。
千雪心裏喲~~~~了一聲,特別識相的倒退出去,趕到禦膳房,親自端了膳桌,再回到寝殿的時候,蒼狼已經換了衣服坐在帳外,帳內影影綽綽,北冥缜似還在睡。
“阿缜現在受傷虛弱,能睡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噢喲,阿缜都叫上啦?千雪把自己的膳桌擺好,抓起胡麻餅啃了一口,他素來豪爽,從不講究什麽虛禮,又從還珠樓那麽老遠的地方跑了一夜回來,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自顧自地吃起來。
蒼狼一貫縱着他,這等換個地方就是禦前失儀的罪過,他一點兒不在意,反而挽着袖子給自己叔叔盛了碗牛乳肉糜粥。
幾碗粥灌下去,千雪滿足地哈了一聲,他摸摸肚子,看向蒼狼,“啥情況?和叔叔我說說?”
蒼狼有點害羞,他咳了一聲,言簡意赅地道:“我(在并不知道的情況下)向阿缜求婚了。”
老實狼就這麽讓人料不到!
千雪第一反應是,之前是東瀛的那個雪女,這回是白抛抛的魚老三,蒼狼啊,你該不會就喜歡這個色兒吧?
昔年蒼狼落難的時候,多得一個名叫雨音霜的東瀛雪女搭救,他就對人家傾心相許,結果最後整了出成親之日,人家相好的把姑娘帶走的事兒,為九界話本領域貢獻了無數素材。
蒼狼沒反應過來,老老實實地說,霜姑娘一色雪白,阿缜帶着深淺不一的銀藍,不一樣的。
千雪這俏皮話算是說給聾子聽了。他摸摸鼻子,讪讪的道,那魚老三怎麽說?
蒼狼盯着面前湯碗,“……阿缜說會仔細考慮,我們、我們現下是以成親為前提,相處看看……”
千雪笑着在他肩頭錘了一拳,表示幹得漂亮,我早看魚老三順眼,比你還老實質樸的孩子,我就見過魚老三這一個,你倆這有戲。
蒼狼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把這話當誇獎聽。
千雪又呼嚕呼嚕灌下去好幾碗羊肉湯,絮絮叨叨跟他誇北冥缜的好處,說鱗王幾個活着的兒子裏,就魚老三是個好樣的,剛直質樸、沒有花花腸子,仗義扛事兒還賊能打。
聽到他誇北冥缜,蒼狼心中浮起淡淡一股自豪,他估算着北冥缜也快醒了,盛了碗羊肉湯,拿了一張胡麻餅,一點一點掰碎投到湯碗裏,這樣北冥缜起來就有熱乎乎的羊肉湯餅吃。
然後千雪就猝不及防地和禦兵韬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哎,對了,魚老三,能生崽子麽?”
蒼狼覺得自己又要開始掉毛了。
還沒等他說話,帳子裏北冥缜淡定地接了一句,“我能生。”
☆、9
聽到神識裏這麽一句,千雪一把捂住嘴,知道自己聲音太大,把北冥缜吵醒了,他歉意地瞥了一眼蒼狼,鲛人從帳子裏膝行而出,漆黑到泛着微紫光芒的寝衣衣擺下,雪白颀長的尾鳍上薄紗一樣的鳍衣軟軟鋪開。
他挪到膳桌前,蒼狼捂着臉把湯碗放在他的膳桌上,千雪秉持着一個醫生的自我修養興致勃勃地和北冥缜讨論起鱗族的生理問題。
結論就是,北冥缜的如果與蒼越孤鳴成婚,因為對方不是純血鲲帝,他的性別轉換不會再繼續下去,但是孕育子嗣的能力卻可以延續,而且如果是鱗族的生育方式,多快好省得很。
聽着他倆在餐桌上一口羊肉湯面一口生孩子的,蒼狼雙手捂住臉,嘆息了一聲,“……你們就不覺得……哪裏不對麽?”
北冥缜剛夾了一口芝麻菘菜,聽了這句,放下筷子,看向他,一臉嚴肅,“對于一界之主而言,子嗣确實是攸關王朝存續的大事,狼主關心此事無可厚非。”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蒼狼在心裏哀嚎,大哥你被親生弟弟強娶,被迫轉化性別,懷孕流産你不覺得這是在戳你傷口嘛?
溫柔老實狼捂着臉不斷在內心慘叫。
千雪游走江湖多年,久歷世故,他看了眼快一頭紮進湯碗裏的侄兒,長長地哦了一聲,俯身跟北冥缜細語了幾句,北冥缜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兩人接下來總算換了話題,嚴肅地說到了北冥缜身上的傷和毒。
千雪這次叫豹起床大作戰十分成功,火靈石才燒了五塊,尾巴上毛都被燎着的溫皇剛從洞裏鑽出來,就看到漂亮的紅毛巨狼異常熟練就地一滾,耳朵伏在頭頂,眨眨那對天空一般清澈的藍眼睛,對豹翻出了柔軟的肚皮,還軟軟的嗚咽了幾聲。
結果就是,千雪順利的再一次洗劫了還珠樓的藥庫。
北冥缜身上的傷問題不大,唯有右手嚴重,缺了筋骨,但千雪從溫皇那裏拿了斷續蠱,種在血肉之內,雖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握刀,但日常無礙。
重點是北冥缜身上的毒和封靈針。
說到這裏,蒼狼自覺又要離席,卻被北冥缜拉住。
海境皇子銀灰色的眸子看着他,低聲道,蒼狼也聽聽吧。他想了想,又補了句,蒼狼也該知道。
三十六根大晦封靈針完全釘入之後,會立即與靈魄同化,北冥缜原形消散,靈魄受創,從此之後妖力止步于此,這個誰也救不得。
然而讓北冥缜妖力全無,一直被迫保持鲛人形态的,卻是封靈針上的穢毒。
按照千雪的說法,那可真是個操蛋玩意兒。
穢毒會完全壓制北冥缜的妖力,然而更加惡毒的是,随着妖力一起流失的,還有理性。
“也就是說,如果穢毒不去管它,到最後,我會徹底失去理性,連鲛人都不算,變成一頭無智無識的鲛魚。”
蒼狼聽了不寒而栗。對他們這種大妖而言,失去神識變成無智無識的野獸,簡直比被殺了還痛苦,忙問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毒。
徹底解毒的法子只有一個,前往九脈峰,易經洗髓,洗去穢毒。
九脈峰乃是九界之中一處靈氣彙集之所,妖物出世,奪天地靈氣化為己用,乃是違背世間天理的所在,故此常有天劫應難,過不去的妖物,重則魂飛魄散,輕則靈識全消。而所謂天道一線,自然也會給妖物一個自救機會,九脈峰就是這樣一個所在。
妖物進入此地,能出來,修為大進,與天地同壽,天劫不在話下,出不來,神魂游蕩,成為此處永恒的幽魂。
整個苗疆,從未有妖從裏面走出來過。
蒼狼聽了眉頭緊鎖,心內猶豫了片刻,千雪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啦,我到時候會親自送魚老三過去的。”
蒼狼看了一眼叔叔,嘆了口氣:他本是想陪北冥缜進去,但是,他不能去。
他首先是苗疆的狼王,然後才是蒼越孤鳴。苗疆內亂剛剛平定不久,無數勢力蠢蠢欲動,全靠他以力壓制,百廢待興,他作為統治者,不能有半分閃失。九脈峰,他去不得。
千雪給自己侄兒夾了一筷子雪嬰兒,又給北冥缜夾了一筷子金銀夾花,“九脈峰的兇險,在于強者則遇更強、智者遇更智,魚老三現在身無妖力,進去說不定反而安全些。”
蒼狼知道叔叔在安慰自己,他了無笑意地彎了彎唇角,千雪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起身出去。
狼主深灰色的身影消失的時候,北冥缜望了殿門一眼,看向蒼狼,“你做得很對。為君者千金之軀,不該貿然涉險。”
蒼狼沒說話,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對面雪白的鲛人,慢慢吃完了早飯。
撤了膳桌,蒼狼正思考着如果北冥缜要去九脈峰,需要注意、準備些什麽,但是這段時間,北冥缜身上的穢毒……他看向北冥缜,将疑問問了出來。
北冥缜深吸一口氣,他道,短時間內不礙事,有妖力壓制即可。
“……”蒼狼碧藍色的眸子定定看他,北冥缜在快要慌亂起來的時候,蒼狼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狼王盈盈的藍眸似乎要淌出水來,他輕聲道,阿缜,你騙我。我嗅出來了。
鲛人身上清爽的海鹽味在片刻之前蒙上了一層極淡的腥氣,他在緊張,他說謊了。
北冥缜一下噎住,過了一會兒,他俯首向蒼狼行了一個大禮,垂下了他挺直的頸項,他說,我确實說了謊……
“那你告訴我實話。”
北冥缜額頭伏在軟墊上,他身上的腥氣褪去,海鹽味裏夾雜了一股又冷又潮濕的味道,蒼狼心內倏忽一軟,幾乎想要說算了,就這樣吧,但是轉念想到這事與北冥缜身體直接相關,便不禁再度硬起心腸,看着伏在地上的北冥缜。
鲛人身上清淡好聞的海鹽味兒被一股鹹澀的海水的味道覆蓋,北冥缜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起身,擡起來的面孔慘白,他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把血淋淋的傷口撕開在蒼越孤鳴面前。
海境的三皇子幾乎是顫着聲說,“……短時間內穢毒确實可以依靠妖力壓制……”北冥缜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但時間一長,妖氣入體本來就有害……而且效果會越來越差……”
蒼狼敏銳地聽到了滴滴答答的聲音,他嗅到了輕微的血腥味,狼王不着痕跡地低頭,看到鲛人鋒利的指甲嵌入掌心,血滴落而下。
蒼狼收回視線,筆直地看着北冥缜,一動未動。
“……壓制穢毒最好的方式……是與大妖交合。”
果然。蒼狼垂下了眼,他在中途就猜到了。
☆、10
說完這句,鲛人清瘦身體幾乎搖搖欲墜,蒼狼傾身,将北冥缜抱在了懷中。
他緊緊抱着鲛人,輕拍北冥缜的後背,狼類高熱的體溫熨帖過來,北冥缜聽到蒼狼在他耳邊說,沒事了已經,這不是海境,阿缜,你在我懷裏呢。
青年溫暖而幹淨的氣息輕柔拂過他的鳍耳,北冥缜僵硬片刻,小心翼翼把頭枕在蒼狼肩頭,在他的輕拍下,身體一點一點放松。
鲛人是極軟的,觸之生涼,宛若一塊軟玉。
北冥缜慢慢地跟他說,就算從此妖力再也沒有一點進步,只要除了穢毒,他也是一界大妖,而他左手也能用刀……最後他說,自己轉化為鲛人,為鲲帝雄性誕育子嗣這件事,本就是北冥一族最後迫不得已的方案,他早就被告知,所以他并不抵觸這件事本身。
“就像……如果苗疆危在旦夕,你必須娶一名女子才能化解危機,就算這個女子你不認識,你也會這麽做,對吧?”
确實如此,蒼狼點點頭。他很清楚接下來自己要問的話對他來說非常殘忍,但是他必須要問下去。
“如果不與大妖交合,只靠妖力壓制,你可以支撐多久?”
“……六個月。”
“好,那如果沒有妖力壓制,你可以支持多長時間?”
“……三個月。”
蒼狼默默思考片刻,在神識裏喚了一聲王叔,千雪應了,他對千雪說,王叔,我有一個想法,可能需要和你讨論一下。
聽他說完,千雪沉吟片刻,“……很有可能,要不……你倆試一下?”
“……”蒼狼默默掐了神識通話,特別嚴肅地對北冥缜說,“鋒王,我有個壓制穢毒的猜測……”
蒼狼認為,所謂與大妖交合壓制穢毒,所依靠的,是精元□□。
妖物妖力只要不是同族就彼此相斥,大妖精元也蘊含大量妖力,但是因為繁衍所需,而且妖物結合多的是異族通婚,因此精元所蘊的妖力,對于接受的一方而言,是沒有排斥的。
把這番話說完,在特別嚴肅的醫療試驗一般的氣氛下,蒼狼注視着北冥缜,慢慢地道:“我覺得……要不咱們試試?”
非常奇妙的,平常特別容易害羞的兩個老實人,一旦進入這種實驗氣氛,就微妙地正直嚴肅起來,把害羞這回事丢到天邊去了。
北冥缜慎重地點點頭,“嗯,試試。先試試唾液?”
蒼狼說了一聲得罪,輕柔地拈着他下颌,吻上了那對淡色的嘴唇。
蒼狼嘗過北冥缜的味道。
北冥缜是海鹽、綠葉、和清潤的海風。
鲛人的嘴唇比狼的要柔軟,舌頭卻要粗糙一些,牙齒細小卻非常尖銳,一不小心就會被劃破。
北冥缜的皮膚比狼要低,但口腔內部卻是高熱。
蒼狼輕輕咬着北冥缜舌尖,舔過他細小的獠牙,北冥缜嗚咽了一聲,過了片刻,他松開指頭,北冥缜抹了抹嘴角,閉上眼感受片刻:“……有效果,妖力被補充了,而且沒有排斥。”
蒼狼點點頭,“那再試試血。”
他指尖在腕上一劃,鮮紅的狼王之血落入玉杯,夠一口的量,北冥缜仰頭而盡。
“……比唾液補充的妖力更豐沛,起效更快,留存也更久。”說罷,北冥缜從他懷裏退開,提起寝衣下擺,給蒼狼看自己已化出雙足的魚尾。
蒼狼看着那對猶有傷口的細白足踝,忽然調開視線,擡眼一看,看到北冥缜唇邊一抹血紅,他往後一撤,結結巴巴地道:“……精、精元就不用試了吧?”
北冥缜眨眨眼,面孔慢慢紅起來,他往後縮了縮,兩人之間那種筆直的實驗氣氛忽然蕩然無存,他小聲地說:“那就、不、不試了吧……”
北冥缜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和蒼狼接吻了,他整個人不自覺地縮起來,蒼狼的直覺告訴他現在不能拔腳就跑,但是又實在尴尬得厲害,他無法可想,幹脆化為普通大小的狼形,挨過去蹭蹭他右手手腕,北冥缜看看自己右手,又看看塞到自己懷裏的碩大狼頭,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蒼狼厚實的耳朵,向後撸平到貼着腦殼,再一松手,耳朵彈起來,手感撲棱撲棱的。
又捏了幾下,北冥缜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失禮,他輕咳一聲,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蒼狼卻不以為意,拱了拱,主動把耳朵送到他掌下。
毛茸茸又厚實的耳朵抵在他指尖,北冥缜低聲說了句失禮了,捏住蒼狼耳根細細揉捏,黑狼舒服的嗚嗚了幾聲,癱在他懷裏,把白肚皮翻了出來,拿厚實的爪子輕輕扒了扒鲛人的袖子,水汪汪,融化的藍寶石一般的眼睛乖巧地看着鲛人,無聲地發出邀請:撓撓、撓撓。
沒人可以拒絕請求摸肚肚的蒼狼,沒有,魚也沒有,北冥缜把它撸了個爽。
最後一魚一狼并排躺在軟墊上,北冥缜捏着蒼狼的爪子,摩挲爪尖那一點極其柔軟細膩的毛,“殿下,我是失去了幼崽兒,但是我還沒有脆弱到提都不能提的程度。再說,狼主也并不知道我失去了幼崽兒的事。我們鱗族改變性別是常事,比如鲛人裏有聚族而居的一支,最強的頭領是雌性,次強的是雄性,乃是頭領的丈夫,若頭領身故,她的丈夫就會轉化為雌性,成為新的頭領,原來的第三強補位,成為雄性,做新頭領的丈夫,而頭領夫妻以下所有鲛人都沒有性別分化。還有一族,交合之後雌魚會把卵排出體外,雄魚收到孕囊內,由雄魚孕育成子,再生出來。”
蒼狼聽得只覺得肚皮發癢,本能地一個翻身把肚皮緊緊貼在地上。
北冥缜難得的放松了一些,他輕輕碰了碰黑狼的眉心,凝視着那雙靛青色的眸子,“所以無論是改變性別、或者是與其他鲲帝為妻還是孕育子嗣,我都是有準備的,這件事情,真正讓我痛苦的是,異弟強迫了我。”北冥缜認真地看着蒼狼那雙靛青色的眼睛,“而我喜歡他。”
在這一瞬間,北冥缜整個人顯出一種堅毅剛直宛若玉石一般驚人的美麗——他不怨不怒,即不自憐自艾,也不萬錯歸己。他坦坦蕩蕩說出了自己的心底話,一片赤誠,把自己所有一切攤開給蒼狼看。
“我從沒想過讓他知道或者這段傾慕能有結果,喜歡上自己親弟弟,違背天理道德,該被怎樣懲罰我都沒有怨言。但我喜歡某個人這份心意本身,不該被踐踏。”他輕聲說,然後又往他頸邊靠了靠。
蒼狼嗅了嗅他的耳鳍,“那你現在還喜歡他麽?”
還喜歡他麽?好問題。
北冥缜确信,現在如果北冥異出現在他面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的弟弟,但是還喜歡他嗎?
良久之後,他輕輕搖了搖頭,柔軟如絲縷一般的長發拂在狼毛上,軟沙沙的響。
他輕聲道,“不知道。”然後他頓了頓,對蒼狼說,對不起。
蒼狼心裏想,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呢?這事兒難道不是亂咬亂舔的自己搞出來的麽?他又想,我會好好待你,讓你不再喜歡北冥異。
它安撫一樣又蹭了蹭北冥缜,才離開寝殿,前去上朝。
☆、11
千雪操辦起了侄子前往九脈峰的事宜,颠颠手裏還剩的十五塊火靈石,又跑了一趟還珠樓。
這次叫豹起床只燒了三塊,然後紅色巨狼翻着肚皮再度洗劫了還珠樓。
溫皇這豹九界用蠱第一、下毒第一、劍術第一,還特別難搞,軟硬不吃,素來只有他坑別人絕沒有別人坑他——除了他兩個至交,千雪孤鳴和羅碧。
雖然外界人人都說千雪和羅碧跟他溫皇交朋友倒了八輩子血黴,被他坑來坑去,但那是沒看着千雪洗劫他的藥庫和羅碧一個大招拍他臉上,他都被拍吐血了還小心翼翼問一句你消氣了麽?
這次也是一樣。天下沒有人可以拒絕翻出肥軟肚肚的千雪,豹也沒有。天大的起床氣在狠狠揉了一遍紅毛大狼的肚肚和耳朵之後也消了,溫皇打着哈欠甩給他一塊鑰晶,告訴他,要啥拿啥自己搬,別再吵他睡覺了,便睡眼惺忪地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窩回洞府深處。
千雪一轱辘爬起來,直接把還珠樓的藥庫搬空了。
喜滋滋把翻到的東西全放進乾坤袋,然後千雪叼着小包袱皮打道回府的半路上遇到了俏如來。
俏如來是個多智的修道人,師承釋墨兩家,現任墨家钜子和人族領袖,絕對的狠角色,以守護九界和平為己任,上次苗疆內亂多得他相助,由此中原和苗疆簽署了和平協議,除了一些互助義務,規定了除非必要絕不進入對方領土。
前年俏如來和他一起介入到海境內亂的事裏去,青年合縱連橫,把北冥異安排得明明白白——要是最後北冥異沒有現出鲲帝原形,根本翻不了盤,直接就跪了。
後來北冥異成事,千雪被禮送出海境,後面的事就不大知道,現在看到他在苗疆境內,不禁心下大奇,按下雲頭落到他身前。
白發的人類青年一看是千雪,又看了看它嘴裏叼着的小包袱皮,嗅了嗅他一身藥味,他忽然毫無預兆地道:“敢問狼主,海境三皇子是不是在苗疆?”
“……我就讨厭你們這幫像是看了劇本一樣的智者啦!”
千雪一臉不高興地把俏如來領了回去,蒼狼和他寒暄了一下,俏如來便單刀直入提出要見北冥缜,蒼狼微微挑眉,看了一眼千雪,千雪聳肩攤手搖搖頭,他微一阖眼,心下已有了計較,便親自把俏如來引到寝殿。
北冥缜和俏如來在海境內亂裏是實打實的戰友,看他來了,精神一振,俏如來看他一身重傷,眉頭一皺,心中湧起了某種微妙的感覺。
——哪裏不對。
他細細詢問了北冥缜前因後果,北冥缜告知,他是九天前得到潛伏在宮中的欲星移的暗樁幫助,逃出王宮,被一路追殺,逃了三日,從龍涎口入了苗疆,體力不支,昏倒在鏡湖的入江口,被苗王蒼越孤鳴所救。
海境內亂之後,忠于先代鱗王與北冥缜的将士或潛或逃,關外反叛組織鳍鱗會雖然元氣大傷但是未動根本,而恰好,失蹤的鱗王派智将硯寒清和鳍鱗會新任首領都與俏如來交往甚密,再加上俏如來本身人界領袖的身份,北冥異思來想去,沒有對他下殺手,而是将他軟禁起來當餌,試圖把剩餘的鳍鱗會與先任鱗王殘黨一網打盡。
俏如來洞悉他的意圖,不動如山,與北冥異斡旋良久,北冥異一無所獲。
五日前,北冥異以他交出始帝鱗為代價,将他放出海境,他當時只覺得蹊跷,到了苗疆,發現北冥缜在此,結合他一路從海境離開時候得到的蛛絲馬跡,兩邊一串,嚴絲合縫。
北冥異是在北冥缜逃跑并且追丢了之後立刻拿回始帝鱗,放他離開海境。
那麽……重點是,始帝鱗。
俏如來腦中剎那千念萬轉,他沉吟片刻,“在下有一個十分唐突的問題,但是事關重大,還希望鋒王殿下如實告知。”
北冥缜颔首,俏如來問了他一個問題:北冥異為何要娶他為鱗後。
這個問題要是在十天前問他,北冥缜大概會氣血上湧,羞憤難當,但是現在……他不自覺地側頭瞥了一眼身邊端坐的苗王,俊美的青年像是察覺了他的視線一般,也看向他,眼神相撞的剎那,蒼狼安撫一般輕輕對他笑了一下。
本來還在翻湧的情緒奇妙地剎那平靜,他對着俏如來略一颔首,“異弟……不,北冥異強娶我為鱗後,是想得到純血鲲帝,然後打開生塗之陣,殺害父王與二皇兄。”
生塗之陣一旦被封閉,要麽等到被封于其中的人傷勢痊愈自行破陣而出,要麽就獻祭純血鲲帝強行從外突破。
北冥異斷不可能放着生塗之陣內的北冥封宇與北冥華不管,也斷不可能獻祭自己,那他能做的确實只有與北冥缜生下純血子嗣,然後獻祭這一條路了。
但是……俏如來皺了皺眉,還沒開口,就聽到蒼狼說道:“這說不通。”
如果北冥異只想要純血子嗣的話,他根本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力排衆議地立北冥缜為鱗後,對外放話北冥缜已死,囚禁起來不是更安全。
除非,北冥異另有目的。北冥異剛剛成年,但心性陰鸷雄猜,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枭雄,那北冥異會有什麽目的要通過立自己異母兄長為鱗後來達成?
俏如來心中已有計較,得知北冥缜要去九脈峰,他提點了幾句,便起身告辭,要先回一趟中原。
他在走前,對北冥缜只說了一句:“還請鋒王不要相信海境除了硯寒清之外的任何人,上次幫助殿下逃出深宮的,未見得就是好人。”
北冥缜沉沉地點了點頭,送走了俏如來。
目送着人類離開的方向,蒼狼仰頭看去,只見長風烈烈,雲像被吹皺的白浪,滾向天際,他低低地道:“要下雪了。”
苗疆的雪落下的時候,海境也因為北邊來的寒風而蕩漾起了寒流。
比平常冷上許多的無根水滑過紫金殿,宮娥在殿角燒起了水火石,為寒冷空曠的大殿增加了幾分暖意。
鱗王的禦前會議剛剛結束,北冥異獨獨留下了烈蒼飛。
烈蒼飛與伴風宵都是跟着北冥異從王府出來的潛邸心腹,雖然同屬鲛人一脈,卻是彼此競争的死敵,關系極差。
北冥異坐在寶座上,随手順着垂下的一縷長發,“……俏如來去了苗疆?”
烈蒼飛恭敬颔首:“是的,他半路碰到從還珠樓回來的狼主,一起去了苗王宮,但是很快就離開了……”
少年鱗王細白的指頭若有所思地在扶手上敲了敲,嗯……去還珠樓的狼主、俏如來、苗王宮、很快離開、消失在龍涎口的北冥缜……
看他沉吟,烈蒼飛憤憤地道:“陛下,伴風宵那厮居然借着找尋鱗後的名義,試圖殺害鱗後,導致鱗後重傷失蹤,現在證據确鑿,求陛下嚴懲!”
“……”藍色的眸子瞥了一眼義憤填膺的部下,北冥異淡淡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只道烈卿忠心可嘉,朕心裏已有定數,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回鱗後。
正在此時,宮人通報伴風宵求見,他點點頭,伴風宵上殿,烈蒼飛重重地哼了一聲,北冥異若無其事地道:“誰能先找回鱗後,誰就能得師相之位。”
烈蒼飛眼睛猛的一亮,伴風宵面上驚錯神色一閃而過,随即低頭。
兩人齊齊應了一聲:“臣遵旨!”
等兩人出去,北冥異對着空無一人的大殿輕聲道:“……你們也去吧。”
本應無人的黑暗中傳來了恭敬的回答:“請陛下下旨。”
“……去九脈峰。”
“是。”
黑暗中再次寂靜無聲,北冥異端坐禦座,露出了一個毫無瑕疵,甜美的微笑。
餌食已下,端看誰要頭破血流。
他的阿缜要海境海晏河清,他就給他海晏河清;他的阿缜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