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何人要進苗疆的禦膳房都要換下全套衣服和經過法陣檢查,确定身上沒有攜帶法陣法器與物品,才能進入,而且膳房內有妖力監控,誰擅動一丁點兒妖力就會被立刻發現。

千雪這幾日觀察下來,總覺得誤芭蕉哪裏不大對,但具體哪裏不對他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與自己記憶中那個謹慎又直率的印象有了個微妙的差距。

很多時候,他感覺誤芭蕉是在……忍耐。

對。忍耐。

但她在忍什麽呢?千雪跟在她身後閃入禦膳房,看她利落一爪把虎蛟開膛破腹,幾下就收拾幹淨,生肝拿冰好的苦茶腌制,拆骨剔肉,把肚腹上最嫩的部分片成透明薄片,動作熟練。

他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什麽端倪,也實在想不出她若是做手腳要怎麽做,但是來都來了,就看完吧。

背對着千雪,誤芭蕉心內冷笑一聲,她好歹是個謀士,焉能不知千雪來看她的用意?

她知道這幾日來千雪和蒼狼都對她起疑,但說真的,她的忍耐也到極限了。

在苗疆待着的每一天,看到這些人的醜惡嘴臉,她都惡心得想吐。

若不是為了完成鱗王陛下交托的任務,她根本一天都待不下去。

好在……就快不用忍了。

她在撈起生肝揉搓的時候,鋒利指甲一劃,雙手中指不易發現的部分被劃破淺細傷口,被她一抹,鮮血塗在整個肝上,随即與生肝本身血跡混在一起。

她選了最嫩的肝尖兒切了幾碟,又不着痕跡地把血抹了一遍,等她處理完,鲛人強大的自愈能力也讓她指上傷口消失無蹤。

端起生肝與魚片,誤芭蕉與千雪一起回了內殿,按照規矩,試膳官吃完之後,蒼狼、千雪、北冥缜面前一人一碟,北冥缜最喜歡吃生肝,他開開心心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眼神一亮,幾下就把面前的一碟吃完。

看他喜歡,蒼狼把自己面前的一碟也推過去,誤芭蕉默默垂眼,唇角一絲壓抑不住的輕笑——成功了。北冥缜吃下了她的血。

她終于可以不用再待着這惡心的地方,回到她的陛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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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芭蕉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啓程回返海境,甚至都沒有和北冥缜道別。

望着載着鲛人的馬車離開王城,蒼狼對北冥缜溫聲道,若他想去送她,現在還來得及。

北冥缜想了想,落寞地搖搖頭,他說,誤芭蕉變了。說完他垂頭,落寞地輕嘆一聲,“也許變的不是她,是我呢。”

蒼狼什麽也沒說,只是把他肩上的裘衣再攏緊了一點。

誤芭蕉馬不停蹄日夜不休地回了海境,等她進了鱗王宮的時候,已是疲累不堪,卻還是堅持到了鱗王禦前,剛要回禀此次任務事由,禦座上的俊美青年翩然而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下沒站穩,向後一倒,卻被北冥異攬在懷裏,小心地扶她在旁邊坐下。

“先喝口水,吃口點心,淩衣。”鱗王柔聲喚她的本名,早有宮人取了茶點過來,北冥異看了看,搖搖頭,說八味酥太幹,換素心軟上來,茶先喝了這一盞潤喉,苗疆寒冷,趕緊換姜茶上來。

說罷,他俯身親手為她斟了茶,誤芭蕉哪裏敢受,慌忙站起,卻一陣目眩,複又跌回座位,再擡眼的時候,回到禦座的北冥異含笑看她,若有嗔怪,她心內一暖,乖乖地喝茶吃點心,自己緩過來了,把所有一切告知北冥異。

北冥異聽到自己的鱗後要嫁做他□□,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聽到她成功讓北冥缜吃下了她的血,一雙海藍眸子才略有閃動。

“朕知道了,淩衣,你下去休息,追索叛黨硯寒清還要靠你,朕現在能倚重的自己人不多,你可不能倒下。”

他這幾句既親厚又威嚴倚重,誤芭蕉聽了銘感五內,心內只想着無論如何不能讓鱗王失望。

她的家族已經出了一個叛賊硯寒清,鱗王對她信重,允了她擒拿硯寒清将功折罪,保全門第,此等仁厚已然無以回報,何況鱗王與她又有知遇之恩,唯有肝腦塗地,才能報此君恩。

一念及此,喝過一盞姜茶,誤芭蕉有些躊躇地開口,“陛下,關于鱗後,臣……”

“淩衣。”北冥異安靜地打斷她的話,“你牢記一件事情,朕對鱗後自幼情根深種,我從未想過他之外的人做朕的妻子,他無論做了任何事,對朕而言,根本都談不到原不原諒,你明白了麽?朕可以寬恕曾拿劍對着朕的人,但是朕不會寬恕拿劍指着朕的鱗後的人。”

誤芭蕉讪讪地住了口,垂頭看着手裏握着的茶盞,心內只想,這樣的一往情深,北冥缜哪裏配呢?

北冥異看出她心思,不禁笑了一下,正要柔聲安撫幾句,無根水忽然震動,整個鱗王宮晃動了一下,誤芭蕉一個箭步擋在他身前,外殿傳來宮人嬌呼,北冥異現出手中王戟,凝神感應,卻全無異狀。

這幾日這種無來由的震蕩越來越頻繁,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北冥異想着,也許,他該再去見一次欲星移了。

想到這裏,他拍了拍身前的誤芭蕉,讓她回家休息,後天再來上朝。

語罷,他喚來文官,讓他起草一份賀貼。

“就寫,海境鱗王,恭賀苗疆狼王大婚。”他毫不在意地笑語。

他甚至于悠哉地想,要為阿缜準備一些東西,苗疆苦寒蠻荒,一尾鲛人只怕生活不便,他舍不得阿缜受一點罪。

☆、37

蒼越孤鳴x北冥缜

對現在的苗疆而言,苗王的大婚就是最大的政務。

蒼狼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和禦兵韬以及千雪商量婚禮流程和苗疆各部座位排定、還有其他各界該請誰不該請誰,以及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來了怎麽辦等等。

結果這天一早,有文官慌慌張張地送來一份賀貼,最大的“不該來的”明晃晃地怼到了苗王跟前。

看着拜匣上頭海境紋飾,蒼狼盯了一會兒,拿出裏頭的信箋,是鱗王親筆寫的賀貼。他看都沒看,直接拿起最後一張,看着落款北冥異三個字,他忽然就咬着牙笑了一聲。

“好好款待來使。”語罷,他看向禦兵韬,“軍師替朕草拟一份回函,致告鱗王,朕的婚禮,請他來看。”

北冥異既然致書,就說明他已然知曉自己要迎娶北冥缜一事。

婚禮定下之後,他就沒再隐瞞北冥缜的存在,何況他一直認為誤芭蕉有古怪,北冥異知道也并不奇怪。來就來啊,他蒼越孤鳴難道還會怕北冥異不成?

禦兵韬略一颔首,領命而下,晚間便呈上了回函,用詞禮貌不卑不亢,蒼狼看了很滿意,親筆謄寫了一份,交給海境來的使節,他回了寝殿,千雪還在給北冥缜詳細解說苗疆內部各個山頭之間錯綜複雜千絲萬縷的關系。

蒼狼把北冥異派遣使者來的事說了,千雪一臉“魚老四這是來找打麽”的表情,北冥缜眉頭微簇,冷聲道:“他既然以一界之主的身份來了,那就以一界之主的禮儀對待,沒什麽好說的。”

蒼狼也是這個意思,千雪哈了一聲,心想那要蓋魚老四的布袋就要等他出苗疆結界還沒進海境的時候了。

千雪一門心思要如何錘魚一頓,告辭離開,北冥缜看向蒼狼,“不會讓你為難麽?”

“這是我想說的。”蒼狼換了寝衣,把放着奏折的書匣拿進來放在案上,認真的看着北冥缜,對方輕輕搖頭,過去躺在他身側。

開春了要防淩汛,諸多部族境內的堤壩要檢修加固,公務極多,蒼狼看他蜷在自己身側,雪白的尾鳍卷着他的腳,不禁失笑,拍了拍他的尾巴,“我今晚可能要通宵,你困了就去睡。”

身上裹着被子,北冥缜把頭擱在他膝上,低聲道,“我陪你。”

蒼狼知道他心裏有事,但也不追問他,一邊看着奏章,一邊時不時和他說一兩句話。

到了快三更天,北冥缜忽然幽幽地道:“這些日子,聽了誤芭蕉的話,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蒼狼剛痛罵完兩個敢上折子扯皮的族長,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低頭看去,鲛人雪白面孔在螢石光輝裏微微浮沉,一半暖黃,一半陰郁,銀灰色的眸子半垂,現出一種深海一般深不見底的顏色,他伸手掠了掠他鬓邊卡在鱗簇裏的一縷寶藍發絲,“嗯?什麽?”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回海境。”

是啊,他到底為了什麽要回海境?為了海境子民?可事實是北冥異統治的比父親好,特權階層被削弱壓制、人民的生活過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好。

那,複仇?可複什麽仇呢?他的大哥死于魔禍,與北冥異無關,父親與二哥被送入生塗之陣,在裏面休養生息,北冥異沒有殺害一個他的親友——這仇恨又在哪裏?

最後,為了他自己麽?那為了他自己,要把整個海境重新卷入戰火?

聽他細細說完,蒼狼想了想,垂頭看他,北冥缜也望着他,銀灰色的眸子裏映出苗王俊美面孔。

“……我的祖王叔,也就是掀起苗疆內亂的狼,無論才智妖力武功能力,俱都遠遠在我之上,堪稱孤鳴王族第一。他做苗王一定比我現在要好得多。但是我選擇推翻他,因為他殺害了我的父親。當我打敗他,奪回王位的那一瞬間起,我就承擔了複仇的後果——就算能力不足,我也要盡所有的努力,做一名王,即便讓我為我的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也在所不惜。我複仇,我承擔後果。那阿缜你呢,你是怎麽想的?你認為你的父親與兄長從生塗之陣出來,北冥異會放過他們麽?”

北冥缜嘴唇微微一顫,他輕輕搖頭。蒼狼摸了摸他雪白的頭發,“你看,這不就有答案了麽?”

“……那我要是去了再也回不來呢?”

“……”蒼狼垂下了眸子,長睫掩映,靛青色寶石一般的眸子顯出一種近于漆黑的顏色,“……若你死了,我是你的丈夫,自是要替你複仇。”

他這句說得輕描淡寫,北冥缜卻聽出了其下暗湧的情意,他心內一蕩,在蒼狼神識中脫口而出,“可若是海境需要我,我必須留在海境……”

“我去看你不就好了。”蒼狼笑起來,輕輕揉了揉他的長發,“我也可以任性一點,偶爾當個昏君,把政務丢給王叔和軍師,抱着狼崽兒去找你,你也可以在夏天回來……鏡湖夏天好看得緊,獵物又多,那邊的羬羊和橫公魚好吃極了……”他的語聲忽然輕下去,他俯身溫柔地在北冥缜額角鱗簇一吻,“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接受。你去我就等你回來,你不去我就與你厮守。阿缜,你從頭到尾,只要考慮自己就好了。”

他話中那股溫柔的纏綿意味如同溫暖的水流,包裹住北冥缜的身體,自肌膚滲下去,整條魚被裹在暖洋洋的情意之中,他銀灰色的眸子不禁籠起微弱的水氣。

他握住蒼狼的手,身上那股海鹽的味道裏帶上了一點微微清苦,北冥缜慢慢地道,我若死了,蒼狼,你要答應我,再娶一個真心相愛的妻子,生好幾窩小狼,平常也不用想着我,不給我上香也沒關系,只要你幸福,我就什麽都好。

蒼狼沒說話,北冥缜在他膝上撐起身,像只雪白的小鳥一般仰起頭,吻了他的下颌。這個吻迤逦而上,吻過蒼越孤鳴嘴唇、臉頰,最後落到他耳上,輕輕咬了一下他豐潤耳垂,鲛人呵出的氣是暖的,他清潤聲音也在蒼狼腦海中響起,“讓我懷你的孩子吧,蒼狼。”

他這麽說的時候,一雙銀灰色的眼睛溫柔看向自己的戀人,像是湖面上菲薄的霧,然後長睫翕動,輕輕閉上了眼。

蒼狼沉默地看他良久,取出千雪給的藥,将那顆朱紅藥丸含在唇間,俯身把鲛人壓在了柔軟的墊子上,用舌尖将藥丸哺喂到他唇中。

馥郁花香從兩人唇齒之間彌開,奏折從書案上滾下去,可哪裏還顧得。

☆、38

蒼缜 紅絲誤懸

蒼越孤鳴x北冥缜

昨天兩人實在折騰狠了,北冥缜哭得眼睛都腫了,雪白、粉紅的鲛珠全落在他藍白混雜的發間。

最後兩個人都累得沒法起身清潔自己,蒼狼抱住他滾去绡帳內最後一塊幹爽的地方,吻了吻北冥缜全是淚痕的臉就沉沉睡去。

然後一狼一魚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蒼狼被一尾巴抽到身上疼醒。

他嗷一聲跳起來,還來不及摸自己腿上被鱗片剮的血道子,就看到北冥缜渾身炸着鱗,面孔飛紅,連尾鳍都微微發紅,縮成了一小團。

蒼狼幹咳了一聲,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後終于幹巴巴地憋出來一句,“你餓麽?”

北冥缜小心翼翼抱着被子看他,弱弱地說了一句,“想吃魚……”

蒼狼想了想,“怕是沒有……”

北冥缜依舊小心翼翼抱着被子看他,“肉也成……”

這初夜醒來兩人寥寥十三個字的對話讓千雪笑了整整後半輩子。

蒼狼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一句話都說不出,最後撂下一句,我去拿吃的,忽的站起來落荒而逃。

結果他一拉開門,就看到外殿放着兩個食案,上頭各有一碗拿妖力保着溫的藥汁,銀碗邊上分別擱着兩枚銀勺,一個狼頭一個魚頭,哪碗是誰的絕不會認錯,一看就是出自千雪手筆。

端來食案,俱是兩人愛吃的東西,雖然都心不在焉,但也确實餓得狠了,吃了個幹淨。

北冥缜吃完飯就躺下,蒼狼心一橫心想今天這昏君我當定了,特別有骨氣的也躺下,把他抱在懷裏。

兩人慢慢說話,天日晴好,不一會兒,蒼狼先睡着了,北冥缜把他抱在懷裏,長尾卷過去,小心翼翼地圈住他,心裏想,除了海境,我最重要的,就是他了。

懂的都懂,咳

☆、39

蒼越孤鳴x北冥缜

本章異兒大量出沒

白學現場,預備,起!

婚禮有條不紊地籌備進行,大婚正日子是五月初一,但是諸多儀式在四月底就開始進行。

蒼狼的父親和祖父都是繼位前就成婚,苗疆狼族已經一千多年沒有經歷過狼王娶後,這次苗王大婚,雖然蒼狼力主簡樸,但是擋不住沸騰起來的人民,各部族送來的東西都快把國庫淹了。

大婚前一天要臨軒命使,這就涉及到新的苗後要從哪裏出嫁,千雪一拍胸脯把自己的王府讓出來,北冥缜從宮中移居到千雪府邸。

四月二十七,蒼狼接到了來自海境的通關文書——鱗王北冥異駕臨。

拈着手裏一頁貝書,蒼狼信手一拂,狼王印蓋在貝書上,他對使節道:“煩請轉告鱗王陛下,陛下親臨,朕當親迎。”

四月二十八,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春風融融,朝日郎朗,海境鱗王的雪白鯨車出現在了苗疆蔚藍的天空上。

一界之主駕臨,苗王親迎,狼主代表苗王請鱗王換乘,鱗王從善如流,上了雲車。

雲車今日內部化為苗疆正殿,一幹重臣俱在,蒼越孤鳴站在殿口,看着一身華麗王袍,以一種水中生物特有的優雅,無聲走入的鱗王。

在看到北冥異的一瞬間,蒼狼心裏只想,怪不得阿缜之前會苦戀于他。

那實在是一個美貌青年。

北冥異正介于少年的收稍與青年的開端之間,纖瘦高挑,一張俊美面孔上天生笑唇,含笑顧盼,海藍眸子清澈溫潤,脈脈多情,一眼望去,又天真又脆弱,只讓人想好好待他,不讓他受一點苦楚。

蒼越孤鳴不期然地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他的祖王叔,數十年前掀起苗疆叛亂的北競王。

北競王生得一副雍容美貌,與北冥異看去截然不同,但兩人卻在極其微妙的地方,有詭異的相似之處。

比如,都有一副多情美貌,卻偏偏辜負故人。

蒼狼垂眸,再擡眼的時候已是一貫和煦微笑,他向前疾走幾步,“鱗王大駕光臨,朕有失遠迎。”

北冥異也往前快走,親熱地攬住蒼狼的手,“久仰苗王威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兩人便虛情假意地攜手進了正殿,落座奉茶,寒暄客套了足足一刻鐘,北冥異笑道:“苗王立後如此大事,朕準備了一些薄禮,已經在之前送到,後來一想怕是還不夠,又備了一些,還請陛下笑納。”

語罷,殿下侍從魚貫而入,端入大量禮盒。

海境乃是九界之中物産最饒之處,鱗王出手端的大方:兩架鑲着碧青夜明珠的雪白珊瑚燈,七尺高低,瑩潤若象牙、一張通體無瑕纖毫映見的水精書案、一整個砗磲殼精工雕成,鋪設鲛绡,鑲嵌各色寶石的窗邊軟榻等等不一而足。

最開始群臣裏還時有贊嘆,當侍從往上擡茶葉、蝦幹、魚肝、鮮海帶這些的時候,終于有人回過味兒來了,再偷眼一看座上的蒼越孤鳴,唇間含笑,眼神裏卻一絲笑意都無,殿內不禁鴉雀無聲。

最後一盒用妖力封在水晶盒裏的新鮮紫帶海草奉到蒼狼面前的時候,北冥異笑道:“朕與皇兄一往情深,如今皇兄即将成為苗王新後,朕擔心皇兄在苗疆飲食起居不慣,便多準備了一些,讓陛下見笑了。”

這句說完殿上掀起輕微嘩然,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看向北冥異。

諸臣都知道苗王要迎娶的苗後乃是一位鲛人,如今聽了鱗王的話才知道居然是鱗王親兄,而蒼狼側目的,則是那句舉重若輕的“一往情深”,如鲠在喉。

他心想,全天下只有你不配對阿缜說這四個字。

他永遠不會忘記,最初救起戀人的時候,北冥缜失去幼崽身受重傷的凄慘模樣,還有他體內再也取不出來、徹底毀去北冥缜原形的三十六根封靈針、惡毒至極,迫他交歡的穢毒——那股在看到北冥缜第一眼,就被絕佳涵養與天生好脾氣壓住的怒氣在這一瞬幾乎按捺不住,差一點點就從他胸腔裏蹿了出來。

嗅到了他身上氣味剎那變化,侍立于禦座之側的禦兵韬往前一步,朝北冥異恭恭敬敬躬身一禮,“鱗王厚愛,我苗疆卻之不恭,下官代陛下謝過鱗王。”

這一下警醒蒼狼,他勉強壓下心頭怒火,暗自深深呼吸了一下,對北冥異笑道:“難得陛下如此心細,朕代新後謝過,陛下車馬勞頓,還要兩個時辰才到王城,不如先歇息片刻?”

這話就是送客了,北冥異點點頭,含笑飲盡了杯中茶,一雙海藍色的眸子盈盈看向蒼狼,“說到這兒,我與皇兄許久未見,今晚想去看望王兄,還望陛下玉成。”

還玉成?這小子說的每一個字都讓狼想咬。蒼狼第一次遇到一個幾乎每句話都能精準踩中他怒點的人,心內帶着股火飛轉。

海境自來非常封閉,與其他九界完全不通消息,經常換了數代鱗王而外界完全不知。

現在也一樣,剛才北冥異挑明了他和北冥缜的關系,但是大家卻全都不知道海境內亂和他強立北冥缜為鱗後的事,于是這就變成了一個無比正當弟弟想見出嫁哥哥的事,他若不允,反而會讓衆人生疑——北冥異這小子算計得真讓狼讨厭。

蒼狼不情不願地應下,北冥異展顏一笑,真真色若春花,他凝視着蒼狼與自己一般都是藍色,但顏色更深一些的眸子,“那……就感謝陛下了。”

蒼狼告訴北冥缜,北冥異要見他,北冥缜當時剛收到俏如來派人送來的賀禮與一封信,信內是一片欲星移和誤芭蕉的鱗片,俏如來在信裏跟他說明鱗片如何來,以及他考慮之下,覺得還是暫時不要給他,以免節外生枝,以至于現在才奉上等等,向他誠懇致歉。

聽了蒼狼的話,北冥缜把信和鱗片收好,面沉似水,蒼狼見狀道:“你若不願見他我就去回絕他。”

“……為什麽不見。”北冥缜木然地道,清俊面孔一絲表情都無,“他不怕見我,難道我會怕見他?”

鲛人身上現在是深不見底,最深最深的海底才會有的氣味。

蒼狼點點頭,問什麽時候見,北冥缜道:“立刻。早見早完事。”

苗王沉吟片刻,“要我陪你麽?”

“要。”北冥缜微微眯眼看他,雪白長睫掩映下,銀灰色的眸光一線,宛若利刃上那抹冷光,“你是我丈夫,自然要在我身邊,我和北冥異沒什麽不能讓別人聽見的話,做什麽要偷偷摸摸。”

北冥缜不知道自己現下這副模樣,冷峻剛正,看得蒼狼心內傾慕不已,只想着這人怎麽這麽好,好讓狼喜歡。

☆、40

蒼越孤鳴x北冥缜

本章是異兒的主場……

派了侍衛去鱗王那邊傳話,北冥缜起身去換衣服,蒼狼坐在屏風外頭,卻聽到北冥缜在裏面喚他,“蒼狼,你進來陪陪我。”

蒼狼進去,北冥缜正在束帶,白色長衣垂落,堪堪掩住雪白長尾。看他進來,挨過去蹭在他身邊披上外袍,小聲抱怨,“你們狼族的規矩忒多,狼主說什麽婚前不能見面,我都好幾天沒看到你了。我想你得緊,一刻都不想和你分開。”

北冥缜屬于階段式害羞,一旦這個坎邁過去了,他就不害羞了,比如最初兩人說句話他都緊張,但一旦兩人剖白心意,有了肌膚之親之後,他便語言上坦率親昵,蒼狼想,再過一陣,他真生了一窩狼崽兒,只怕他歡好時的羞怯不勝都會消去,越發直率坦誠——啊不,其實他現在害羞歸害羞,坦率倒是一直足夠。

至親他們做了如果蒼狼問,他一定要說真實感受的約定,所以不管是蒼狼真心反問還是壞心捉弄他,他再如何含羞,也會小聲地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感受。

他正想着,北冥缜已經穿好外衣,他身上一襲雪鸮羽裘,下擺特意做得颀長來蓋住長尾,越發顯得海境鋒王長身玉立,身形若鶴。

北冥缜其實是用妖力浮在空中,他飄到蒼狼身前,忽然側頭,單手從後面把雪色長發一撥,現出下面幾乎與長發同色纖細的頸子,一手按在他膝上,俯身把頸子送到他唇邊,“我自己聞不到,蒼狼,我現在身上還有你的味兒麽?”

蒼狼忍不住湊過去,在他頸側蹭了蹭,低聲說,快沒了,北冥缜雙手攬住他頸子,側坐到他膝上,在他唇邊一吻,“那快重新覆上,我想全身都是你的味兒。”

這麽撩狼,狼會忍不住的啊!

兩刻鐘後,重新又穿了一次衣服的北冥缜帶着滿滿的連他都能隐約嗅到的蒼狼的味道,與苗王一起去了正殿。

鱗王到了。

北冥缜設想過很多次自己再看到北冥異時會怎樣。最開始他覺得自己會一腔悲憤,然後他覺得自己會恨北冥異,恨不得手刃了他——可當那道藍色身影出現在他面前的一剎那,北冥缜腦中白了一下。

他的幼弟一身深藍華服,鲛绡上銀線碎珠映出泠泠微光,站在燈影地裏,正仰頭看身側那對雪白的珊瑚燈,俊美面容披被螢光,眉目含情,清淡愁倦。

此時華燈初上,殿內宮娥挂起一盞狐火,青白搖曳,天邊尚有一絲紅霞迤逦缱绻,整個天地像是浸潤在一層菲薄的紅霧之中。

他戀慕過的那人,他的弟弟,站在那裏,珊瑚燈上碎嵌螢珠微光瑩潤,淡碧一團,映照得北冥異仿佛不在苗疆,而是在深海之中一般。

北冥缜十六歲出鎮邊關的那年,燈會那天,尚未開府的北冥異偷偷從宮裏溜出來,去到極寒的邊關,凍得直打哆嗦,在他微怒斥他胡鬧,将肩上披風解下裹在北冥異肩頭的時候,獻寶一般,取出一盞細巧的雪白珊瑚燈,捧在手裏,拿給他看。

那是北冥異親手做的珊瑚燈,少年那時只到他齊耳高,凍得指尖發紅的手裏雪白珊瑚溫潤美麗,上面嵌着青藍螢珠,他的小弟對他笑道:“阿缜,這像不像你?”

而如今,相隔了兩百年的時光,依然是雪白的珊瑚燈、依然是他的幼弟、也依然是他,卻再也回不去了。

北冥異看了一會兒,微微蹙眉,似是不大滿意,他輕輕彈指,珊瑚燈頂端的螢珠落下來,他從袖中取出一顆淡藍螢珠換上,燈光變為極輕柔近于冷白的微藍,他退後兩步,又端詳了一下,這才滿意,慢慢轉頭,看向北冥缜的方向。

北冥異生得好,俊美天成,眉宇間少年天真與青年風流并存,于是越發顯得他眉目如畫,天生一段多情缱绻。

他看人的時候喜歡先垂一下眼,再慢慢擡起,一雙碧藍眸子微微眯起,自然帶了三分含笑婉轉,然後嘴唇一彎,軟軟地喚一聲。

“阿缜。”

統治海境的一界之主眉眼彎彎,言笑晏晏,用眷戀又動聽的聲音,如同之前二百年的歲月中,他每一次喚他一般。

北冥缜渾身僵硬——哪裏不對。他面前這個人給他一種微妙的詭異感。

他無意識地伸手,剛要動,蒼狼小指輕輕碰了碰他,他指尖一人的剎那,心神安定。

北冥異向他慢慢走來,到他身前階下,擡頭癡癡看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柔聲道:“阿缜看起來……似乎比以前快活了些。”

“看不到你,我自然快活。”他冷聲道,北冥異卻像是沒聽到一樣,只含笑看他,在北冥缜幾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時候,他提腳上了臺階,在他稍遠處站定。

“阿缜,我知道錯了。”他小聲道,歪着頭,樣子有一種天真無邪的好看,“想害你的人我已經殺了,腦袋挂在王都城牆上,你跟我回去就看得到,阿缜若還是不解氣,我就把他們親族也全數都殺了,挫骨揚灰拿去喂魚,所以,原諒我嘛,阿缜。”

他這幾句字字染血,卻被他說得甜甜蜜蜜,直如少年對着心愛的人撒嬌讨糖一般,不獨北冥缜,連蒼狼都有點驚悚。

蒼狼踏前一步,微微側身擋在兩人之間,北冥異無視苗王,又往前走了半步,只看着北冥缜,唇角笑容越發甜美,他繼續軟軟地道,我知道阿缜還在生氣,阿缜要我做什麽我都做,只要阿缜原諒我,我會很乖很乖,一直聽阿缜的話。

說到這裏,他忽然若有所思起來,他微微仰頭想了想,輕輕一拍手:“阿缜是不是還惱我毀了你的鲲帝原形?這實在是我的錯,但是……如果不毀去你的鲲帝原形……我沒有辦法留住你。”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那雙碧藍眸子微微閃動,在那一瞬間,北冥缜确切地感覺到了幼弟身上某種帶着狂氣的壓迫感。

柔軟、冰冷、腥甜的狂氣混合着天真稚氣——那種他一開始就感覺到的奇怪感覺越發明顯。

他繼續說道,那我也把我的鲲帝原形毀掉就好啦,這樣,阿缜是不是就會原諒我?我會準備封靈釘,也讓阿缜親手釘進來,你說好不好?

空氣,變冷了。北冥缜身體內部拂過一種類似于微微疼痛的寒意,他看着北冥異,他的幼弟忽然皺了一下眉,向前伸手,想去碰北冥缜胸前那束摻雜青藍的雪色長發,還沒等他碰到,蒼狼飛快格開他手腕,語氣中隐然帶了幾分怒意:“請鱗王自重!”

“……”北冥異垂眼看了一下苗王擋在他前面的手,然後慢慢擡眼,看向北冥缜。

北冥異一旦不笑,他的美貌就顯出一種近于兇戾的華美,不祥而冰冷,仿佛海底擇人而噬的妖物。?

☆、41

蒼越孤鳴x北冥缜

北冥異一旦不笑,他的美貌就顯出一種近于兇戾的華美,不祥而冰冷,仿佛海底擇人而噬的妖物。

他看都沒看蒼狼一眼,只定定看着北冥缜,一瞬不瞬,北冥缜被他看得發毛,本能想退後,卻強自按捺住,兀自把脊背挺得更直,沉聲道:“我将要做苗王的王後,此後與你再無瓜葛。”

看了他片刻,北冥異仿佛身旁的苗王不存在一般,忽然柔軟地笑了起來。

他一笑,仿佛春花初綻,千聲百色撲面而來,饒是北冥缜也楞了一下,然後他便聽到自己的幼弟又涼又甜蜜的聲音悠悠響起。

“我只是看阿缜的頭發亂了,想幫阿缜理理,阿缜做什麽這麽兇我。”說罷,他委屈地扁了扁嘴,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也埋怨般地看他。

他撤了手,大大嘆口氣,“不過阿缜就是這種地方也非常可愛——”

他話音剛落,蒼狼沉聲道:“鋒王雖為陛下兄長,此時亦是我苗疆新後。對朕新後無禮,就是對朕與苗疆無禮!”

“……”北冥異直到這時才看到蒼狼似的,他一動不動,只那雙碧藍色的眸子在鳳目中一輪,像個忽然沾染鬼氣動起來的人偶娃娃一般瞥了蒼狼一眼,随即看向北冥缜,面上現出一個淺笑,“阿缜喜歡苗王?”

體內那股莫名的寒意越來越重,北冥缜深吸一口氣,在北冥異神識中森然道:“我與苗王兩情相悅,自是與你這種強迫我的小人不同。”

“……”北冥異面上的表情忽然消失了,狐火青白,照得他俊美面容陰晴不定,過了良久,他忽然毫無預兆地扯開了一個毫無笑意,又天真又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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