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他凝視着北冥缜,柔聲道:“阿缜,我不介意喲~~~”
“你盡可以喜歡苗王、也可以喜歡很多很多人,男人女人都好,你可以讓他們為你生孩子,或者你生他們的孩子,都可以,我不介意,生的幼崽兒若是鲛人就歸在我名下,是其他族類便只能用封靈釘碎了原形。你看好不好?我會待你們很好很好,比父王待你要好上百倍。”
“吶,阿缜,我就是這麽喜歡你,喜歡你到這種程度。”
他在……說什麽?
蒼狼在一瞬間完全不能明白北冥異在說什麽,他呆愣地看着青年噙着那個冰冷又甜的笑容,往前半步,從下往上看着北冥缜,“只要阿缜原諒我,與我一起回去,我什麽都不介意。”
北冥缜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看着面前的幼弟,感覺到身體內那股寒意終于洶湧而上,凍結了他的脊椎。
北冥異微微側頭,狐火閃動,青白色的光在他碧藍色的瞳仁裏一炸,他的眸子在一瞬間冷得如同海水凝結冰。北冥異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他繼續柔聲道:“阿缜需要多少男人女人,什麽族類都可以,只要阿缜告訴我,我就為阿缜準備好,只是我年紀還小,心胸狹窄又太愛阿缜,怎麽都會嫉妒,若是苗王這樣與阿缜這般兩情相悅,我也沒有辦法,其他人的話,阿缜與誰歡好都可以,只不過事後我要親手殺了那人,不然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他嘆了口氣,“誰教我這般喜歡阿缜,可阿缜卻半點都不喜歡我呢,我愛你這麽多,只好忍着些。”
他用一種病态、又冷又狂熱地眼神看着北冥缜,那雙澄澈美麗的碧藍色眸子裏倒映出渾身僵硬的北冥缜。
北冥缜渾身僵硬,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把視線從北冥異身上挪開。
又進了半步,堪堪足尖相觸,北冥異軟軟地說,但是阿缜要答應我,若是阿缜要和苗王歡好,我要看着哦,因為阿缜不能待他比待我好,若阿缜待他好過我,我就會難過。
——北冥異瘋了。
北冥缜終于明白身體內那股冰冷從何而來——北冥異瘋了。
這是一個冷靜又理智,但是絕對的瘋子。
蒼越孤鳴聽得心頭火起,他伸手輕輕撐住北冥缜腰身,皺眉看向北冥異,用盡全部自制力按捺住自己滿腔怒火。
他微微提高聲音,“這裏是苗疆,并非海境,鱗王的威風怕是在這裏耍不開!阿缜要去哪裏或者要留在哪裏是阿缜自己選的事情,你和我都做不得主!”蒼狼氣急,但奈何他向來不以牙尖嘴利著稱,教養又極好,憋了半天只能說出這幾句,心裏只想,這魚再多說一句不好聽的,就把他吊起來打!
北冥異根本沒理他,就仿佛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北冥缜兩人一般,他癡癡看着北冥異,唇角勾起,笑容甜美,柔聲道,“……我說過的呀,阿缜,你只要開口對我說,‘北冥異你去死’我就立刻去死。怎麽死都可以哦。”語罷,他把手舉到北冥缜眼前,他十根指頭上珠貝一般的指甲赫然不全,全都裹着同色的鲛绡,下面隐隐滲着血色,“我自己拔掉的,因為想到阿缜恨我,我就難過得很,偶爾想着幹脆把整個海境都毀掉算了,但是那不行啊,海境是阿缜最重要的東西,我必須把它保護得好好的,沒辦法,就只好讓自己疼一些,哈,還真的很疼,至少疼的那一瞬間……”他凝視着北冥缜銀灰色的眼睛,聲音宛如典籍中記載的海妖一般動聽,吐出帶着瘴氣一般的話語:“……我可以不用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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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罷,他莞爾一笑,把手收回袖中,若無其事地道:“若這種疼也壓不住我想阿缜,那我只好把自己的骨頭敲碎了試試看。”說罷北冥異忽然若有所思,側頭看他,“啊,從這個角度來說,阿缜也不用跟我說什麽去死啦之類的話,只要阿缜不管我、不看着我、不在我身邊,我早晚會把自己弄成一灘淤泥一般死去。”
北冥缜喉頭一動,至今不能說話的嗓子裏像是哽了一塊冰冷的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雖然挺直脊背沒有退後,但是他渾身都在極其細微地顫抖。
在這一瞬間,他第一次,對北冥異産生了恐懼。
北冥異在剛才,越過了某種只存在于北冥缜和北冥異之前,從未言說,但是微妙存在的底線。
就在他覺得自己即将抖得被人發現的剎那,他眼前一暗,蒼狼漆黑背影擋在了他面前,完全遮住了北冥異。
苗疆之主冷聲道:“如果鱗王說夠了,就煩請離開,天色已晚,附近的裏坊要關門了。”
北冥異用一種掃興的眼神看了看蒼越孤鳴,搖搖頭,對北冥缜道,東西都送到了,若還有什麽在苗疆用不慣的想要海境的,派人告訴他就好。
然後他在今晚第一次,把眼神真正挪到蒼狼身上,年輕的鱗王對苗王禮貌颔首,輕聲道:“我最後對陛下尚有一個不情之請。”
“若是真的不情,就不必說了吧。”蒼狼生性純善,鮮少如此不給人面子,這次真是驚怒攻心,毫不客氣。
北冥異毫不在乎他的态度,兀自說下去,“皇兄出嫁,我希望由我這個弟弟來送嫁,還望陛下應允。”
蒼狼聽了心裏一陣惡心,但他這個要求在不撕破臉的情況下合情合理,但現在就算為了北冥缜着想,他也不願意在婚禮這個關鍵當口和北冥異撕破臉,把所有事兒抖落出來,他不在乎,但是苗疆這幫老頑固如果知道,日後一定會拿出來說事,給北冥缜徒增難堪。
蒼狼深深吸了口氣,壓下滿腔怒氣,勉強答應了他的要求。
北冥異一笑,終于離開。
☆、42
北冥異從北冥缜視線裏消失的瞬間,鲛人腳下一個踉跄,勉強扶住蒼狼站穩,他眼神有些渙散,看着地面,低聲道:“讓我緩一緩……”
蒼狼蹙眉看他,俯身把他橫抱起來直入內室。
北冥缜掙都沒掙,斜靠在他肩上——剛才與北冥異的對峙已然耗盡了他所有心力。
回到寝室,蒼狼飛快把他身上繁複的正裝脫去,把他裹好放進床褥裏,看他面色蒼白,想了想,把身上衣服也脫了,在被子裏解開北冥缜的寝衣,把他攬到胸前,兩人肌膚相貼的剎那,渾身冰冷的北冥缜一抖,被他用手臂緊緊圈住,覆在身下。
“我在這兒呢。”蒼狼在他耳邊低聲道。
蒼狼身上那股暖和清潤的味道慢慢浸潤過來,把他溫柔地包裹起來,他覺得自己被夏日涼爽的星星、冬日溫暖的太陽,秋日曬幹了的麥草、春日花朵上的露珠這些質樸又美好的味道潤澤,身體一點點兒放松。
他把頭埋到蒼狼懷裏,蒼狼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不斷地輕蹭他的面孔,兩人俱都沉默不語,過了好一陣子,北冥缜才從凍僵的狀态下慢慢緩過來,察覺到他不再那麽僵硬了,蒼狼把下颌擱在他頭頂,指頭輕輕撥弄着他右邊肩胛上那幾片冰藍碎鱗,想了想才道:“……我單知道北冥異有病,但是沒想到這麽有病。”
真的,這位鱗王的腦子有病之厲害和方向之吊詭,蒼狼生平僅見。
然後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沒關系,他太弱了,王叔都能把他吊起來錘。”
聽了這句,不知怎的,北冥缜心頭一松,北冥異帶來的宛若瘴氣一般的冰冷糾結一下全消散了。
他從蒼狼懷裏鑽出來,伸展手臂抱緊他,也被蒼狼抱緊,阖了眼,聽到蒼狼有些猶豫地道:“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他睜眼,兩人面孔緊挨,蒼狼眉頭緊鎖,北冥缜也不說話,只在他唇間吻了一下。
蒼狼遲疑了一下,靛藍色眸子誠懇看他,“不對……倒也不是當說不當說,而是我有些自私的不想說。”
北冥缜想,這頭狼在說什麽傻話,如果他還自私,那這世間的其他人就沒有一個不自私的了。
蒼狼又猶疑片刻,才低聲道:“今日一見,北冥異瘋歸瘋,但只怕與阿缜你之前想的不一樣,我倒覺得,他對你……嗯……”他為難地皺眉,仿佛下面的話怎麽都不願意出口,卻還是咬着牙說出來了,“還是有些詭異情根的。”
這話他本來不想說,但是因為他十分珍視與尊重北冥缜,如果不說在蒼越孤鳴的道德觀裏就基本等于欺詐,所以他一邊想咬掉自己舌頭,一邊斟酌着說辭說了出來。
“……”北冥缜沒有立刻說話,他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蒼狼,若你喜歡我,但我對你無心,你會如何?”
“好好追求,若實在無心,那也沒有辦法。”說完這句,蒼狼便明白了北冥缜的意思。他默默蹭了蹭北冥缜額間鱗簇,他聽到鲛人清潤聲音淡然說道,但北冥異強迫我的那一刻起,他喜歡不喜歡我,或者我喜歡不喜歡他,都不重要了。
北冥缜捧住他面孔,認真地看着他靛青色的眸子,“再說,我現在愛的人是你。蒼狼,難道你連這點都不相信麽?”
“沒有沒有沒有~”蒼狼難得的小孩子一樣撒嬌了起來,北冥缜覺得他實在過于可愛,不禁在他面上吻了一吻。
兩人又蹭了一會兒,快到兩更天才阖眼,結果蒼狼就聽到神識裏千雪的聲音響起來,問北冥缜跟北冥異見面沒出什麽岔子吧?
蒼狼在神識裏嗷嗚了一聲,竹筒倒豆子把事兒一說,最後越說越氣,咬牙切齒地道:“北冥異怎麽敢啊?他怎麽敢當着我的面這麽對阿缜說?”
千雪安慰他說,海境祖傳有病,跟我們不服就是幹的狼不一樣。快兩百年前,前代鱗王北冥封宇快登基那會兒,有個寶軀貴女與鱗族師相欲星移青梅竹馬,癡心戀慕,然而欲星移毫不動心,你猜這貴女幹了啥?
蒼狼拼命把自己思維朝有病的方向捯饬,不确定地道:“莫非她因愛生恨,對欲星移痛下殺手?若是如此,也未免太過偏執。”
千雪非常欣慰自己的侄兒真是好乖一條好狼,就這思路這輩子都不可能變态了。
狼主公布了正确答案:這名貴女決定嫁給北冥封宇,然後蟄伏近兩百年,一朝趁亂,打算幹掉對欲星移而言最重要的北冥封宇,以助欲星移達成他的夢想。
蒼狼被如此清奇的有病給驚呆了。
他以前覺得自己大伯已經是有病之冠了,結果根本不配和海境同臺競技,蒼狼無言摟緊懷中好魚,千雪在神識那頭輕輕失笑。
良久,蒼狼才道:“告訴北冥異,我允他為阿缜送嫁。”
千雪在神識那頭呸呸了好幾聲,花式罵了一通北冥異,最後,只比他大了一百多年的叔叔用溫柔的聲音對他說,蒼狼,早些睡吧,有叔叔呢。
良久,千雪聽到神識那端傳來蒼狼一聲低低地:“嗯……”
五月初一一早,狼主千雪孤鳴作為敕使,到王府對北冥缜進行冊封。
北冥缜所住的院子早搭好帷帳,女官服侍北冥缜在帷帳內換好婚服,出來之後,千雪宣讀完冊文,賜予冊寶,北冥缜進入王府正殿,升座受拜,至此,苗後的冊封禮成。北冥缜正式成為苗疆的新後。
接着是苗王親迎,雲車按落院中,身穿漆黑鲛绡婚服的蒼越孤鳴翩然而落。
他平素一身裘衣,今日一身輕若流雲的鲛绡,襯着胸前璎珞、發上玉環,廣袖玄衣,俊美出塵,宛若神人。
他站在院中,含笑看向帷帳。
北冥異也一身正裝,身上深藍近紫的王袍,一頭烏發整齊挽起,束在衮冕裏,五彩玉珠一共十二旒,從漆黑綖板上綴下,直垂雪白額前。
他進帳接親,看到一身雪白婚服,發上墜着粉紅鲛珠與透明雪紗的北冥缜,癡癡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向他伸出手。
北冥缜本來正在理袖口,看到他進來,眉頭一皺,北冥異含笑看他,兀自伸着手,北冥缜深深吸了口氣,用袖子掩住指尖,虛虛疊到他手上,北冥異低低嘆了一聲,“阿缜真好看。”
北冥缜木着臉像沒聽到一樣看都不看他,只凝神聽外頭典禮官的聲音。
北冥異也不在乎,一瞬不瞬看他,低聲道:“阿缜果然真心喜歡苗王,這一身雪白鲛绡是阿缜自己織的吧。”語罷,他看向北冥缜雪白發間墜着的淡粉鲛珠,碧藍眸子微微眯細,一向甜軟的聲音幾不可察地微微低了一分,他喟嘆一般地道,可你從未為我哭過。
北冥缜終于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只覺得北冥異怎麽有臉說這話。
他懶得和北冥異口舌,只聽到外面禮官恭請苗後登車,他也不管北冥缜,虛擡着手大步往出走,北冥異笑語了一句好急,随即舉步跟上。
☆、43
蒼越孤鳴x北冥缜
異兒終于沒來搗亂了
蒼狼看他出來,眼前一亮。
今日這般大日子,北冥缜不敢含糊,他用了妖力化成人形,雪白摻雜青藍的長發用璎珞挽住,墜上雪白輕紗,一眼望過去,雖然及不上蒼狼與北冥異的美貌,卻也出塵清雅。
蒼狼第一次看到他完全的人形,斂去所有鲛人特征,北冥缜宛然一個清俊公子,眉目之間纖塵不染——當然,他身側要是沒有北冥異就簡直完美。
蒼狼從北冥異手中接過北冥缜,兩人上了雲車,千雪先驅,北冥異的車随後,然後是苗疆諸多權貴重臣,無數華車騰雲而起,在苗疆晴朗明澈的天空中,無數華車五彩紛呈,于空中拉出一條華美彩帶。
蒼狼與北冥缜在車中相對無言,只握着彼此的手。
鲛人的肌膚滑膩冰涼,狼族高溫,蒼狼掌心微微有汗,北冥缜緊緊握着他的手,像是握着自己的命運——不,這确實就是他的命運。
流落苗疆、被蒼狼所救,然後與他傾心相愛,這一切都是他的命運。
與蒼狼十指交扣,他仰臉對他一笑,而此時,苗王祖陵所在的孤雪千峰到了。
苗王駕臨,告廟與立誓的儀式開始。
蒼狼先行下車,千雪上來陪他,笑嘻嘻地道,過一會兒蒼狼現出法相,他就要騎坐在蒼狼背上,上山告陵立誓。下山回皇宮,賜下一頓長夜酒,他倆往洞房一進,婚禮就完事兒了。
北冥缜聽到法相二字,略有疑惑,千雪哦了一聲,說他們陸上的妖怪,循正道修行,要麽修天道,要麽修魔道,入了境界,會擁有法相,他們孤鳴狼族為上古遺族,其中有極少一部分天生異禀,生而具備法相。
千雪笑着跟他說,你看,我大哥叫天闕孤鳴、我二哥叫颢穹孤鳴、北競王叫競日孤鳴,蒼狼叫蒼越孤鳴,你不覺得我這個話本女主一般的名字放在這一堆霸氣名字裏頭很奇怪麽?
北冥缜正直搖頭,“狼主豪氣幹雲,名字也很好聽。”
千雪一攬他肩膀,說怎麽這麽會說話呢,就笑眯眯把一段苗疆故事告訴了他。
孤鳴家直系血種中天生擁有法相的狼有日、月、星三種,其中只有月狼,自從苗疆立國,從來都是雌的。
千雪他娘懷他的時候,大祭司鐵口直斷,說這一胎一定是頭月狼,沒跑了!
當時千雪他爹還是太子,這話一出可就炸了營了,老苗王樂得開了花:他要有孫女了!
大概風水原因,孤鳴家一直陽勝陰衰,公的紮堆兒,母的基本沒有,上一次孤鳴家生公主都是七千多年前的事了。
老苗王立馬親自給還未出生的月狼賜名千雪,大手一揮,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讓我孫女嫁給我兒子吧!就把還在母親肚子裏的千雪指給了自己幼子,寵妃所生,當時年僅七歲的競日孤鳴當正妃。
按千雪的話說,小時候覺得爺爺這是有孫女樂瘋了,長大之後一琢磨,嗨,他還能真喜歡一個生都沒生下來的孫女?說穿了,其實是老苗王處心積慮為自己心愛的幼子考慮。
他那時候都一千多歲了,最多再活個一百來年,千雪他爹那是什麽人啊?那是個逼死原配發妻,未來弑父之後嫁禍長子,清除掉所有皇權障礙的狠人啊,雖然老苗王肯定不能預見兩年後自己就被兒子弄死了,但他可太知道自己兒子什麽德行了,他很清楚自己一死,愛妃幼子能活下來的幾率可真不大。
千雪他爹呢,基本就是個人渣,但唯獨對得起千雪母親,基本上那點人性全揮霍在千雪母子三人身上了。
老苗王一琢磨,一拍大腿,主意來了:直接把幼子跟太子的幼女一捆綁,太子真殺到自己幼弟身上,一看這不僅僅是自己弟弟還是自己女婿,就算他不網開一面,千雪他媽也能撓得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太子一臉牙疼的接了旨。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千雪确實是頭月狼,但是,他是,公的。
他出生那天,女官小心翼翼地抱出襁褓,恭喜的話都不敢大聲,只能小小聲地道:“恭喜太子,喜獲麟兒……”
當時競日孤鳴也在,他被母妃牽着,手裏捧着一枝要送給自己未來妻子的華美玉簪,一聽這話,本來豎得筆直的耳朵尾巴啪嗒一聲耷拉下來。他從母妃手裏掙開,飛奔過去,踮着腳往襁褓裏望去,沒看到一個像母妃一樣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只看到一只濕噠噠灰不溜秋大耗子一樣的狼崽兒,小孩震驚得倒退一步,喃語一聲:“好醜啊……”
——那天要不是老苗王在,太子能把競日孤鳴拎起來暴錘一頓。
苗疆破天荒地生出來一頭公月狼,但千雪這個名字已然下了旨,親爹賜的還能拒絕咋的,太子咬着牙用了。
于是日後威震苗疆的狼主,在一幹霸氣威風的兄長叔侄裏,頂着千雪這麽個對花流淚對月傷心的名字長成了一條虎虎生風的好漢。
說到這裏,千雪頓了頓,側耳聽了聽,對北冥缜笑道,“而蒼狼,是繼苗疆開國□□之後,第一條天狼。”
苗疆天狼,唯一一種只以功法衡量的狼種,唯有練成苗疆皇室三部寶典,融會貫通方能成就天狼尊位。
千雪笑看鲛人,“你猜蒼狼修的是什麽?”
北冥缜毫不猶豫地道:“自然是正法天道。”
千雪面上笑意盈盈,他輕輕搖了搖頭,一頭華美紅發搖曳,“我修的才是天道,無妄無執,無相無想,蒼狼啊,修的是魔道。”
苗疆的狼主輕輕彈指,雲車內映出外間景象,只見雲道之上,立着一頭渾身漆黑,不帶一絲雜色,唯獨眉心一縷火焰咒痕,無定變幻,華美至極的黑狼。
黑狼巨大的妖力在周身萦繞流轉,那龐大到肉眼可見的血色妖力漂浮凝聚,形成一層缭繞周身的血紅薄霧,現出枯骨流離、百千殺相——
“……好重的殺劫。”北冥缜皺眉。
“對,想不到是吧,那麽溫柔善良的孩子,天生成就魔道,身被七死二十八殺相,八十一殺劫,應殺戮而生,他偏要奇中求正,立誓一殺止百戮,他要證的,是慈悲殺劫。”
千雪如藍天一般的眸子看向北冥缜,他靜靜地道:“所以,蒼狼要有多難。”
北冥缜看着那頭無比美麗,渾身纏繞殺劫死相的巨大黑狼,只說了一句,蒼狼選的路,他從來不在乎難不難走、走不走得到,他只在乎,自己是否選對了。
千雪笑了一下,他沒說話,只是拍拍他的肩。
兩人一起走出了雲車。
千雪也現了法身,是一頭通體赤紅,妖力缭繞如薄銀月光,額上有連珠咒印的巨狼,體型比諸蒼狼小了一圈。蒼狼看到千雪,喉頭低滾一串聲音,千雪把頭伏過去,舔了舔蒼狼的鼻子,兩頭狼交頸蹭過,千雪便端正坐好。
車外所有部族之長都現了原形,禦兵韬化作的金色狻猊對天咆哮,無數大妖俯身而下,向蒼狼低頭。
整個場中,還站立的,除了蒼狼,便是北冥缜與北冥異。
而那頭黑狼越過無數向他致以馴服敬意的大妖,走向北冥缜,到他跟前,巨大的狼頭輕輕蹭過。
他捧住蒼狼的長吻,踮着腳,在它冰涼的鼻子上蹭了蹭。
蒼狼搖了搖尾巴,伏下身,北冥缜足尖一點,輕輕躍上,橫坐在它背上,等他坐穩,蒼狼慢慢站起,它對天長嘯,載着自己的新後,走向孤雪千峰的山門。
☆、44
蒼越孤鳴x北冥缜
那是一條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路。
北冥缜坐在巨狼寬闊的背上,看着蒼狼一步一步踏實行去,心內忽然生出了一種沒有來由的寧靜。
他在神識裏喚了一聲蒼狼,蒼越孤鳴應了一聲。
他又喚了一聲,蒼狼應了,他再喚,蒼狼又應。他就不再喚了,反而撒嬌一般往前俯身,枕在它頭頂,抱着它毛茸茸的右耳,他低聲在神識裏說,能喜歡上你,又被你喜歡,真是太好了。
巨大的耳朵害羞似的往後伏了伏,蒼狼回到,“我也很歡喜。”
北冥缜有些稚氣地伸手,蒼狼眉心那記咒痕像是感應到一般輕輕往上浮蕩,在他指上繞了繞。暖暖的,像是陽光凝出了形态。
“蒼狼,我之前還略有猶豫,這次見了北冥異,我下定決心了,海境不能交給一個瘋子。”
他這麽說着的時候,蒼狼停下腳步,北冥缜擡頭看去,已經到了苗疆□□的祖陵正殿。
他從蒼狼背上下來,蒼狼化出人形,側頭含笑看他,“我也說過,只要你處于本心下的決定,什麽我都支持。”
說罷,他向北冥缜伸出了手。
北冥缜凝視着蒼狼那對美麗的靛青色眸子,将手交了過去,蒼狼牽着他,慢慢向祖陵內而去。無數虛影在神道兩側浮動,蒼狼與他們擦肩而過,一個一個喚這些他的先祖的名字,告訴北冥缜他們是誰,曾經有怎樣賢明或暴虐的名聲。
穿過正殿,到了祖陵之前,他對着神道右側最後一個白發老者的虛影行了禮,才對北冥缜道:“這是我父王。”
北冥缜也行了禮,看着神道左側空白的位置,想起蒼狼不願葬入祖陵的母後,輕輕搖頭,被蒼狼牽着到了祖陵之前。
蒼狼捏了個決,自苗疆□□靈臺中生出的巨大識晶浮了出來。
他側頭看向北冥缜,一張俊美面孔笑意盈盈,他對北冥缜說:“阿缜,我有個只對你發的誓言,要在這裏說給你聽。”
北冥缜眨眨眼,看着男人俯身,帶着妖力的一個吻落在了他的喉嚨上。
他覺得自己被一陣星光吻過。
北冥缜輕輕撫着咽喉,蒼狼對他一笑,“王叔說,你的嗓子是沒問題的,到現在都不能說話,是心創太深,我希望我能帶你走出來,有朝一日聽你用你真正的聲音喚我。我對你立誓,只要你用你的聲音呼喚我,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到你的身邊。”
他這一句甫落,咒力柔和落入他的咽喉,北冥缜感動地看他一眼,投入他懷抱,在他頸子上也吻了一下,心想自己一定要盡快把這個毛病治好,要盡情呼喚愛人。
蒼狼一笑,兩人雙手相握,另一手抵住識晶,幾乎就在兩人觸上識晶的剎那,一道血紅咒光自識晶上飛射而出,直破雲端,化作一層華美無比的雲蓋覆蓋了整個苗疆的天空——
——識光已現,天地聞誓——
苗疆苗王的配偶,被天地承認。
整個苗疆萬妖歡呼,澎湃而喜悅的妖力震蕩了整片苗疆土地。
北冥異面無表情地看着空中的識光,良久,唇角一勾,垂下了眸子。
一行人回到王宮已是黃昏時分。
按照規矩,苗後寝殿外搭了帷幕,便是今夜的洞房,苗宮大殿內宴請貴賓,殿外搭了涼棚,部族權貴在此宴飲,通宵達旦。
北冥缜先回帷帳,蒼狼去正殿賜宴,飲了三杯酒,便前往帷帳,他一走,千雪提着酒壇環視全場,朗聲笑道:“今日我來監酒,不醉無歸!”
這一下全場歡聲雷動,連處在後宮的蒼狼也聽到,他含笑搖搖頭,掀簾而入。
帷帳內布了結界,靜谧無聲,外間懸着正紅狐火,內室螢火爛爛,流蕩變幻,绡帳裏隐隐現出一線珠光,如同山霧,與空氣中一股細弱的、像是花蜜、又像是爛燒琥珀、還有一絲海鹽清潤的甜香一起起伏無定。
孤鳴一族從不使用熏香,那股讓狼心慌意亂的甜味是來自坐在绡帳那道朦胧如霧的雪白人影。
蒼狼緊張地吞咽了一下,走進去的時候腳下還絆了一下,他在绡帳外停了停,心跳如擂鼓,渾身發燙,掌心微微出汗,他這輩子第一次如此緊張和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他捏了捏拳頭,小心翼翼地掀開如同無定霧氣一般菲薄的绡帳。
他看到了北冥缜。
绡帳內暖光流溢,海境的鋒王筆直端坐,一身雪白嫁衣迤逦如雲,手中一柄朱漆紅扇障面,他只能看到雪白發間櫻粉鲛珠瑩潤生光。
蒼狼取下那柄遮擋住戀人面容的扇子,北冥缜那張清俊面孔現了出來,他面上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溫潤笑意,将本來冷峻的眉眼染成暖意盈睫。
北冥缜看着看着,只覺得對面的戀人怎麽這麽好看,越看心內越歡喜,不禁笑出來,看他笑,蒼狼滿腔緊張登時化作柔軟的欣喜,他彎起一雙盈盈藍眸也笑起來,北冥缜往前傾身,雙手捧住他面頰,與他額頭相抵,銀灰色的眼睛極近的看着他,在神識裏喚了他一聲蒼狼。
蒼狼甜甜地應了,單手按住他後頸,北冥缜在他唇上輕輕一啄,蒼狼回吻在他面上,兩人小動物一樣親來親去,最後北冥缜笑出聲,低聲道,“喝完酒再鬧吧。”
他這一聲軟而清甜,蒼狼心中一蕩,與他喝了合卺酒,那極苦的酒液入喉,蒼越孤鳴卻只覺得甜。
阿缜是他的了。
完完全全是他的,他也完完全全是阿缜的。
他把杯子放在一邊案幾上,輕輕摘下北冥缜發上璎珞,他頭發散下來,青藍與雪白流瀉在華貴的鲛绡之上,北冥缜也摘下他的額飾與發冠,小心翼翼拆開他的辮子,蒼狼伸手去脫外袍,卻被他按住——他要親手把他的愛人從這套華麗的婚服之中一點一點剝出來。
北冥缜垂着頭,專心致志地伸手脫蒼狼的衣服,從蒼狼的角度看去,他眉目低垂,眼角眉梢別有一番溫柔風情。
第一次把北冥缜從冰冷湖水中抱出來的時候,他驚人的消瘦與尖銳,滿懷悲憤,渾身上下的味道苦澀如黃連,可現在他在他懷中,努力解他的衣帶,樣子盈潤輕盈,身上甜香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