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修羅
白曜擡起眼,那一瞬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僵硬的像是戴了張雪白假面,一瞬不瞬看着他。
過了半晌,唇線緩慢延展,漆黑西裝覆蓋下直挺的後背緩緩向後靠在磨掉漆的金屬椅背上,嗆出一聲輕笑,似是認命般吐出口氣,渾身線條緩慢放松下來。“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看起來十分淡然,問的很輕。
江渝表面上鎮定自若,可心裏赫然是——卧槽!蒙對了!
掌聲——掌聲在哪裏!
但表面卻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随即以一種“這很簡單”的眼神看着白曜,小臂抵在桌子上,上身又往前欠了欠,如果不是為了要裝個深沉的逼,此刻尾巴已經翹到天上去了。
“有件特別不好意思的事情,我先說一下。”他道:“在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調查過你,我知道你們白家之人壽數很長,跟冥府那邊有約定,後來你也親口承認的确如此。”
“而這個約定要追溯到你的祖上,也就是在孟石村石峰口中的白楓曉。聽他的口氣,這個白楓曉好像跟上古諸神是同一時期,也就是說同諸神同在的人類。而你之前跟我說過,你今年十萬歲,是女娲手捏出來的,那麽……”
白曜笑了笑,果然是那次醫院裏自己露出的破綻。懸在喉嚨即将要跳出來的心又緩慢落了回去,墜回到了胸腔中。
剛才自己差點就控制不住,以為他那時根本就是醒着的。
無聲松了口氣,仰起臉直視他明亮雙眸坦然道:“是,我是白楓曉。”
江渝扯開一點嘴角,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扭開江小白又喝了一小口,拿着小酒瓶指尖輕輕點着桌面,繼續道:“其實還有些事我想不明白。”
他輕蹙眉頭,好像在思考,一邊考慮措辭一邊緩慢道:“蒼溟第一次接近我的時候,我認為他是因為跟你有仇所以來找事。”
“但這一次,他來找我,我有了種奇怪的感覺。”斟酌道:“我并沒有從他身上感覺到絲毫威脅,甚至有一股……同宗同源的熟悉感。”
是的,盡管這兩次蒼溟出現都表現出了很強的壓迫與威脅,但江渝從來沒在他身上感覺到一點殺意或者是想要傷害他的情緒。“從他的眼睛跟鱗片來看,目測這貨應該是某個冷血動物……”
白曜靠在椅背上,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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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乘黃。”江渝雙手交握抵在下巴。“明明是你救了它,可那神獸小崽子一見我的時候就像見到親爹一樣不撒手。我想絕對不是因為我帥。”
“而是因為我身上有讓它覺得熟悉的氣息,就像繼承了伏地魔靈魂碎片的哈利波特能聽懂蛇語一樣。”在話題即将跑偏之際他突然擰巴着眉頭一臉恍然看向白曜。“或者說,我真是他爹!”
白曜扯了扯嘴角,很小的歪了下頭,垂下眼從兜裏掏跟煙來,大庭廣衆下燃了張引火符點上,雪白修長指尖夾着燒剩下的半張符在身邊晃動了下,如果細看,那指尖正略微發着顫,餘火被帶起的風吹熄。他深深吐出一口煙圈。“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渝笑了笑,知道自己的試探瞞不過這個人精,直視他,穩穩道:“我是誰?”
白曜看着他。
江渝目光壓了壓,似笑非笑穩穩道:“或者說,我前世是誰?”
關于他前世的事情,白曜從來沒有提過,如果兩個人以前認識,那他為什麽從不提起只言片語,甚至于一直在避開談這個問題。
白曜夾着煙,第一口後他就夾在指尖沒再碰過,任潔白煙線往上虛虛飄,好似看透一切般沉穩道:“你覺着呢?”
江渝道:“蒼溟是神獸吧。”不等白曜回答,他就運籌帷幄的篤定:“所以我推測,我的前世是某種動物,具體來說應該是某種神獸,不然你一個活了幾萬年的人精和蒼溟那種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禽獸不會接近一個低檔次生物。”
白曜把燒到手指的煙蒂摁在手心掐滅,雪白的掌心留下一點黑色煙灰,他又用拇指泯掉,厚重的眼睫垂下。
“你的猜測差不多都對了。”
沒等江渝自滿的嘴咧開,他又道:“但有一點錯了,你不是神獸,而是神。”
神?!
江渝在心裏重複了遍,後知後覺瞪大眼睛,緊緊抿着嘴,弓了弓後背,幾乎要憋死了才把那句“卧槽”給壓回了胸腔。對于這些推理,他只有兩成的把握,畢竟這些想法腦洞太大,對于接受了二十年社會主義教育的年輕人來說是完全的天馬行空。
白曜拿起面前玻璃杯裏那杯酒抿了一小口,劣質的酒精灼燒着味蕾,但他此刻完全不知道是什麽味道,淡淡道:“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嗯……”江渝看着他雖沒有緊繃但卻不算好看的臉,想了想才往前湊近,有些賤兮兮問:“上一世你就暗戀我是嗎?”
玻璃杯上雪白的手指微頓,白曜還以為他會問有關自己身份的事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下,看着那雙炯炯的眼含笑看着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眼前好似有雲海層層退開,仿佛又回到那時候,他是他憧憬的神明,明眸如星,銀發若雪,回眸一笑,永入心間……
“是。”白曜神情中帶着與冷酷面容截然相反的虔誠認真。“從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你。”松了口氣,随即露出了一個堪稱詭異的笑容,像是傷感又像是嘲諷甚至還有幾分愉悅發洩,食指輕扣着玻璃杯邊緣。
“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卑微的神祈師,只能仰望你卻觸摸不到,配不上你。”
江渝眉頭跳了下,腦中好像突然紮進了一根刺,剛好刺在那根敏銳的神經上,有個模糊的念頭産生。兩只胳膊趴在桌子上,上身幾乎越過了半張桌子。
他問:“什麽是修羅?”
還記得白曜說過——如果我所愛之人也愛我,即便他是神,我也會化身修羅與他相配。他的直覺堪稱敏銳,如今不免覺得這句話有更深層的若有所指。
白曜擡起眼,漠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薄唇微微張開,雙手毫無預兆猛的發力,撐在桌上驀然起身逼近。
江渝幾乎是下意識捂着嘴退回去,腿撞在椅子上,金屬凳腿生生劃着瓷磚推出去,傳來尖銳抓心的刺耳聲響,這動作太大了,那長年累月積勞成疾的生鏽椅腿差點沒禁住蹂躏折了,環顧了下四周,幸虧沒什麽人,那桌喝酒的依舊在扯着嗓子吹牛逼,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壓低聲音吼:“大庭廣衆的你幹什麽?!”
“你真想知道?”白曜抓着桌面,雪白的手指因為用力骨節凸起根根分明,但他還是笑道:“那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江渝只看到了那不懷好意的臉,忙緊了緊領口,往後縮了下頂道:“你給我滾。”
白曜垂下眼,面上依舊維持着笑意,又沉沉坐了回去。
“修羅就是厲鬼。”他低了低眼道:“早先地府還沒創立的時候,鬼魂之間可以通過相互吞噬增強實力,其中一只厲鬼吞噬了數以萬計的同類。你可以理解成量變引起質變,邪靈成身時有青炎燃起,此後化身修羅,不死不滅。”
傳說,世間最冷的青炎伴邪靈修羅而生。
“不死不滅?”江渝驚訝道:“這不就是個挂嗎?你們冥界就沒有個類似計劃生育的政策控制一下,萬一修羅數量爆炸了怎麽辦?”
白曜抱着手臂瞥了他眼,已經習慣這人關注點清奇并且腦子随時脫線,淡淡道:“你想多了,從古至今只出過一位修羅。”
江渝坦然一笑,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是冥帝?”
白曜雪白眼角往裏縮了下,看着他,緊抿的唇線沒有張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