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專業

張白、劉一鳴、于炎做為在周末早晨七點就被路琢叫起來看熱鬧的豬們,臉沒洗牙沒刷估計棉鞋裏襪子都來不及穿——張白甚至直接在睡衣外面裹了過膝羽絨服——看完熱鬧以後,紛紛表示“臣妾要睡回籠覺”,潮水一樣來了又離開了。

路琢對方才還特別權威得飛起的楊子湄這會兒的表情哭笑不得,那可是抄着刀子就敢往人手上紮的主,這會兒瞪着“紅藍白條紋劣質塑料袋”,表現得像個無懈可擊的膽小鬼,心想風水簡直是以光速輪流轉的。

他從一旁的紙盒子裏拽出一副藍色手套,又遞給楊子湄兩個醫用口罩,示意他戴上雙層,慢條斯理道:“在解剖實驗室的,除了屍體還能是什麽?”

楊子湄好像這會兒身體感官才休假回來,覺得這屋子裏有種冷藏室一樣的陰寒,靜靜的空間裏有機器運作的“嗡嗡”的聲響,室內在靠近天花板的側面牆壁上打了四個窗子,在北風咆哮的冬季竟然個個都大敞,與靠走廊那邊的大窗臺給灌進來的白毛風開了個對堂。

路琢從實驗室奔下來去堵那變态的的時候,是脫掉棉大衣,只穿了白大褂的。

這會兒瘦瘦高高的往那裏一立,雖然沒有渾身顫抖,嘴唇卻明顯的凍得發紫。

路琢身材在東北爺們兒的眼裏屬于娘們兒型的,肩膀格外端正但并不寬闊,鎖骨在白衣的遮蓋下桀骜不馴的叫嚣着存在感。他全身從脖子到膝蓋都嚴嚴實實的合在白衣下邊,精瘦的腰卻依舊能從空空曠曠的衣服、被風一吹就緊貼在身上的外形下露出端倪。

“東北的醫學院大部分都是這種情況,你想啊,利用自然資源麽,實驗室窗一打開,冷凍櫃的控制溫度就不用調的很低。這屋子的暖氣也是不開放的,要保存标本嘛。”

楊子湄點頭:“這我能猜到啊。”

路琢帶好手套,上手拉開裹屍袋的拉鏈,語氣裏不自覺得帶了些優越感,決定閑來無聊給這小外行漲漲姿勢,順帶小小的安慰安慰自己試驗那邊層出不窮的誤差:“我手下這具是我自己做過的,不過我沾了光,這标本是整個五個解剖室裏保存的最好的了。”

一副完整的可以稱得上真正意義上已經被“扒皮抽筋”過的男屍完整的出現在視野裏,黃色的脂肪層,屍體略顯暗色的外皮,白色的粗粗細細的神經像遍布人體的網絡一樣走形。

标本的右臉被扒開,成一個“扒了皮的石榴”那樣暴露出裏頭的內容,楊子湄可以直觀的看得到整排牙齒和舌頭。

标本的脖子處有一塊皮膚缺損,裏面露出拇指粗的血管,楊子湄之所以能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那裏用麻繩結紮,在外側留出二十厘米長的線頭。

軀體上橫平豎直的皮膚切割線整整齊齊,竟然真的是“扒皮”。

視線的盡頭,被用作标本的人的腳上有一只腳被細細的解剖過,另一只腳還穿着一只黑色的襪子。

路琢翻書似的把胸膛上分割過的皮層翻到身體兩側,露出皮層下排列整齊的肋骨和骨間成束絲的肌肉,手放在标本的第十二肋骨附近,手指摳近肋骨下,擡頭征求意見的問道:“要看看心髒嗎?”

楊子湄突然沖到教室一側的洗手池旁,幹嘔了起來。

他戴着口罩,可那些奇怪的味道依舊瘋了似的的往他鼻孔裏鑽,那口罩特別雞肋。屍體上不僅有強烈的防腐劑的味道,還伴着屍油、腐肉的惡心味兒,他覺得自己的午飯可以省掉了,不,是一天的飯都省了!

路琢用一種全地球懂中文的人都能聽出來的假惺惺的語氣,帶些幸災樂禍的問道:“沒事兒吧?”

又假惺惺的遺憾道:“我們學院沒別的寶貝,寶貝都在這棺材裏了。來醫學院怎麽能不看看長長見識呢?你回校去就能吹牛皮……”

這是路琢式的惡趣味。

楊子湄賭氣又自虐似的走回來,翻起眼皮看向連口罩都沒帶的路琢:“看。”

饒是他做好了對氣味的心理準備,心想內髒雖然沒見過,但吃過啊,也還是沒料到這樣的情況。

他只看見路琢顯得偏薄的嘴唇邪氣的挑起一角,然後招呼都不打一聲,簡單粗暴的把肋骨連成的前胸壁往上一掀,翻書頁一樣蓋在标本的臉上。

已經發黑失水的一團一團不明物體乖巧的窩在肚子裏,根本沒有某些圖冊上畫的那樣粉嫩的肉色和紅藍的動靜脈。

而他根本不知道心髒長這樣!它表面走形的全是已經老化黑掉的血管,整個心髒萎縮成拳頭那麽大小,幾個主要大動脈跟自來水管一樣從內裏延伸出來。

“幾個長矛槍紮進已經腐敗的蘋果”這種即視感特別強。

左右兩半肺葉都被分別沿着某種解剖途徑各分成兩部分,棉絮一樣窩在心髒兩側。

楊子湄瞬間覺得一年以內都不用吃肉了!

然後他不負衆望的再次沖向水池。

路琢這次沒再嘲笑。

他垂下眼睫,微微抿着嘴,臉上看不出表情,動手一絲不茍的把标本恢複原樣。

他的許多留在本地念大學的高中同學都曾拜托他,希望來參觀參觀醫學标本,大部分同學和楊子湄的反應都是一樣的。

可是每個醫學院的同學都是這樣一步步忍過來的。

他們在解剖室将近零下十幾度的寒冷裏,吹着冷風,忍着戴兩層口罩都攔不住的腐臭味兒,還有為此引起的對食物的厭惡,一刀一刀的分割頭皮的六層結構。

曾經有幾次他們做完神經解剖,之後半個月沒有再碰面條。

但每次結束整整一天的解剖課,回到寝室一刷手機的新聞媒體,卻還是被頻頻發生的醫患矛盾打擊的望而卻步——如果認真努力後的未來是這樣的話,他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再繼續下去。

他曾經跟着他父親在醫院裏裹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亂,他知道整個醫療行業的醫師質量良莠不齊,确實有個別醫生收回扣、要紅包,但他依然相信至少是八成的醫生,他們盡管沒有極為高超的醫術,或者不具備聖人那樣的慈悲心,也一定不會謀財害命無恥之極。

說穿了,這麽多的人口,懷着巅峰的夢想的人能有多少呢?而真正到達巅峰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是陰差陽錯呢?

至少大部分都只是想站在山腰上、求個平凡罷了。

路琢阖上蓋面,扯下手上沾了碎屑和屍油後顯得特別污穢的手套,邊走邊陰險道:“午飯請你,做為第一次合作的報酬,吃米線去不去?”

楊子湄什麽也沒吐出來,光幹嘔,嘔的脾氣也沒了,整個人軟軟的:“和恐怖片裏演的完全不一樣!我被騙了那麽多年,啊頭一回知道這裏長這樣,”

他伸出指頭在胸前點了兩下,然後特別認真的道:“你們不容易啊。”

路琢客氣道:“你也不簡單啊,那法子也是夠逆天的。”

楊子湄:“那法子很簡單啊,百度上就有。我第一次嘗試,但我覺得很合理啊。”

路琢:“……”所以他們幾個剛才相信了個什麽逼玩意兒!

楊子湄直接把白大褂套在羽絨服外面。

他一到冬天就特別怕冷,所以穿得比東北人均禦寒裝備要厚一些,但他本身就瘦,穿着厚毛衣套着羽絨服時并不顯得特別腫,這會兒一套上白衣,從脖子到膝蓋都顯得鼓囊囊的,膝蓋以下又陡然細下來,視覺效果神似一根會行走的冰棍兒。

楊冰棍兒:“你們學院的标本是哪裏來的?真的是槍決犯嗎?”

路琢聳聳肩:“我問誰去?傳說有死在街頭的流浪漢,還有家屬捐獻的。”

他不知想起了什麽,眉眼間透出一份狡黠來,充斥着陰謀論的味道:“隔壁解剖室有一個标本是沒有腦袋的,你感興趣嗎?”

楊子湄:“我感你妹!”

這時走廊裏傳來輕盈的腳步聲,那聲音由遠及近,但并沒有到他們所在的走廊盡頭的第五實驗室,聽聲音好像是拐進了隔壁的第四解剖室。

路琢慫恿道:“看看呗,反正都惡心的不能吃面條了,不差這一點。”還故意惡狠狠的加重了“面條”的發音。

楊子湄欲哭無淚:“……”

所以說,什麽叫好奇心害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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