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醫鬧
新聞上的事件是由患者家屬請在媒體任職的朋友寫的稿子,一字不變的上傳網絡。最諷刺的是,那個撰寫新聞稿的記者從頭到尾都是站在患者的角度,以患者的口吻描述了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而院方的在整個新聞稿中沒有以被采訪人的角度出現,都是“患者家屬這樣說道”。并且通篇充斥着這樣的字眼:無良、黑心、喪盡天良等。
在新聞發出兩個小時後,寇淳本人和院方才發出聲明,對比兩份不同的描述,事件雙方基本上都是在盡可能的把自己的責任減到最小。
只要認識漢字的人都能發現雙方的矛盾主要是在兩方面。
其一是寇準做為主治大夫“再三”叮囑患者暫時不要離開醫院,因為足跟術後極易發生感染;而患者則否認主治曾經“極力阻止”其出院,事實上患者在術後兩天就辦理出院手續了。
其二是主治曾“告誡”家屬,傷口要盡可能避免一切接觸,家屬在這一方面含糊其辭,将“在家休養期間曾在傷口上塗敷中藥助傷口愈合”一句揭過。
其餘就是一些次要的矛盾點。
患方稱主治“不查房、不下醫囑、态度随意”。
院方拿出主治每日查房後主治的查體情況并蓋章簽字的圖。
患方稱“傷口感染後主治并沒有嚴肅處理最終導致壞疽而截肢。”
院方則拿出行醫标準裏的“足跟術後感染率高達70%,其中以厭氧菌感染為主。”
……
最後上交給中華醫師協會進行裁決了。
路琢在中央空調23度的包圍裏,感覺四肢冰涼。
今天是寇老師出事,明天是誰呢?
他記得曾經有個講診斷的老師講過一個故事,是呼吸內科的一個大夫,在診斷出一百多例肺結核的病患後,因為長期接觸那樣的環境,自己感染了肺結核。
曾經有調查顯示,各行各業死亡率最高的不是建築工人,不是運輸司機,而是醫生。因為醫生對于疾病的了解,他們通常不把小病當做疾病,這些小病包括發燒、咳嗽、胸痛、胃痛。而所有的疾病都是由小病發展過來的。
所以等到那位大夫的肺部症狀引起他的注意的時候,結核菌已經在肺部形成了封閉性空洞,也就是用系統結核藥物治療都無法殺滅的那個類型,因為藥物無法進入空洞內部,那一部分結核菌便成為一個潛在感染源。
那個大夫被送去傳染病醫院,終于在院方對病情束手無策、家人害怕被感染而遠離他後,在一個春季的清晨跳樓自殺了。
一個醫生,他在成為一個醫生前,一定做過一個患者。
許多時候,在一些已知黑白的事件裏,依舊是無能為力的時候多。
他皺皺眉,關掉手機甩到一邊,接下來的實驗過程也不知怎麽回事,他不是加錯藥品,就是藥品劑量弄混。他小性子一上來,索性甩了白大褂氣沖沖得回去了。一回去就在網上怒刷家屬“不遵醫囑。”
他對于這類事,無論如何無法無動于衷。他當然是偏袒院方的,沒有哪個人會不偏袒自己人。他也承認自己不理智,但如果理智的下場是院方承擔主要責任、賠償并道歉,理智什麽的還是靠邊站吧。
屏幕上“實驗狗”這個ID一口氣刷了幾十遍“誰他媽讓你私自敷中藥?!”
張白他們幾個都在宿舍,都是背心褲衩的标配在暖氣逆天的宿舍找風涼,偶爾會有人爆出事件的最新進展。
晚上九點左右的時候,有三院值夜班的本校研究生在朋友圈裏發了一條狀态,是九宮格的照片群,照片明顯可以看出是拍照人在奔跑過程中拍出來的,許多地方都是糊的,不過能清楚的看清楚照片上被踹翻的護士藥物手推車,碎了一地的玻璃和液體,最後一張照片是醫生臨時辦公室,許多醫務人員聚在一起不知在議論什麽。
照片上方有一行文字:求助求轉發!萬能的朋友圈求投稿!有圖有真相!
路琢脫口罵道:“傻逼!”
張白雙手一攤:“你應該感謝他們的傻逼行徑,至少院方現在處于制高點了。司法部門一介入,輿論起碼不會一邊倒了。”
同一時間,在實驗樓,楊子湄盡量把自己縮在三樓走廊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
因為已經是夜裏,走廊的燈只稀稀拉拉的打開了幾盞,整個樓道顯得特別昏暗,有些地方甚至就是濃濃的抹不開的黑。
原來楊子湄在得到尚岚岚的個人信息後,并不是急着去糾纏,而是自己上了三樓。
這棟有着歷史意義的辦公樓地下一層是解剖室,一樓是碩士博士實驗室,二樓是幾個教授辦公室和幾個小的基礎實驗室,三樓畫風突變,是院長、輔導員、學院書記等辦公室,是整個醫大的行政中心。
不過三樓在樓梯口有一扇門,與一二樓隔開,這扇門平時只在辦公時間打開,其餘時間鑰匙都是在三樓管理員手裏,需要出示相應證件才能拿到,時間長了,三樓的那些官兒們都是刷臉取鑰匙。
他從離開後就一直躲在三樓的洗手間,等到樓道傳來樓門口上鎖的聲音後才出來。
做賊的人一般在燈光下動作都會不自在,楊子湄就是這樣。
他心裏清楚樓道裏沒有人,他幾天觀察下來,也并沒有發現監控探頭,但他還是慣性的貼着牆壁,借着昏暗的燈光一路摸到院長辦公室。
就看見他在每個辦公室門前都站了一分鐘左右,然後就躲回原來的地方去了。
洗手間裏極亮,光線在雪地上層層反射,把整個洗手間映得成一種慘白的顏色。他推開一個隔間的門,毫不介意的在馬桶蓋上坐下,掏出手機開始消磨時間。
他心裏吐槽,這樓的破舊程度從坐位式馬桶就可見一斑。
大概是剛建樓那會兒,坐位式馬桶剛開始在這裏流行,小日本趕時髦的只在三樓安了三個,現代人誰外出會使用這種。
然後,他在晚間新聞的推送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側臉,背景是“護士站”三個字,照片裏一大堆人,但那身影在最靠近攝像頭的位置,一整條胳膊是一個運動的殘影,側臉卻照的十分清楚。
他越看越覺得這人像他小叔的司機老王。
老王......去打砸搶?
他起身出了隔間,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目測了下周圍的環境以及窗口的高度,發現這裏簡直就是夜間盜竊的最佳地方。
辦公樓只有一樓才有防盜窗,二樓三樓都直接是玻璃面。
樓後面是醫大一整排低矮的實驗動物飼養樓,樓前是一排樹齡至多十年的松樹,個個歪歪扭扭,長得十分有詩意。
再往後,隔着一排格外雞肋的鐵栅欄,然後才是大街。與大街對面的企業辦公樓群之間的距離大概有400米左右。
十分湊巧的是,樓下正對窗戶的地方停了一輛高運輸車,應該是搬運工把四周平整的雪地踩出許多腳印,與別的地方截然不同。窗邊緣就是後來新修建的走水管道,可以看到那管道的出水口還綴了一大坨冰碴子。
于是他推開窗,踩着窗臺把自己慢慢的往走水管道的方向移動,他手長腿長,十分輕易就把自己挂到了管道上,跟個猴子一樣敏捷的控制着速度向下滑,落地時刻意蹦進了那些淩亂的腳步裏,手掌不可避免的被擦出了幾條小傷。
他在小區門口下出租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小叔去公司坐的那輛車駛出來。
夜裏十點,王伯從家裏離開。
他覺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