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舊事
楊子湄的小叔秦少敏在妻兒祭日那天離開陵園後,就出國去談一個跨國項目去了,短時間內還回不來。但這不妨礙他知道楊子湄被警察請去做客一事,他一個電話達到公安局總部,楊子湄待了沒兩天就出來了,毛都沒少一根。
秦少敏作為當地房地産的龍頭老大,平時與這些領導吃飯喝酒的次數多了,誰也不能不給幾分面子。畢竟市政建設還得靠這些大佬們投資嘛。
楊子湄回到自己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一進屋子就直奔衛生間,覺得自己身上全是不詳的氣息,與那個不能碰觸的記憶有着如出一轍的味道。他全身放松的站在花灑下面,想起和他暫時關在一起的人倒垃圾一樣倒出來的話,心裏十分亂。
那人是個四十上下的邋遢男人,一看就是生活落魄得不行,自己犯了事,上趕着要求被關,多半是來吃現成牢飯的。那人估計也是肚子裏存不住話,嘴就不能閑着的,一看到楊子湄這個大活人就激動的開始叨叨逼:“知道現在的華陽公司麽?”
楊子湄本來自己沒精打采的蜷在角落裏,一聽到這個倒有些來了精神,因為華陽公司不是別的,正是他小叔的公司。
“7年前它還不叫華陽,叫六鑫。大老板腳踩黑白兩界,手下産業幾乎覆蓋整個C市,你一聽‘六鑫’這名字就知道,這老板是個守財奴。
“也是在7年前,有個哥們兒一個人去找那老板報仇。道上傳的風風火火,一個人?嘿,別逗了,那六鑫老板平日幹多了壞事,仇家加起來足有一個加強連,做賊心虛的怕人報複,走哪兒都帶一堆保镖。警察只能眼睜睜看着”
那人蹲靠在牆壁上,語氣裏居然都是無限憧憬:“可誰料這事兒竟給他辦成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總之六鑫老板神不知鬼不覺就失蹤了,他那幫手下全被逮捕了。六鑫沒了老板不就破産了嘛,大概是那之後才不到兩個月,就更名為華陽了。不過員工全都給換掉了。”
楊子湄對這段天外飛來的“小道消息”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是精神極度疲憊,一副不知被什麽折磨的不輕的表情。這些事,他的頭發絲和腳趾頭都不想聽。并且網上對華陽的介紹跟這些簡直千差萬別,又不是聽小書,世上哪有什麽神不知鬼不覺的事,都是事先沒有仔細調查罷了。
結果那人碎嘴子,絲毫不知道自己還在讨嫌,嘴裏不停的接着說:“知道這內/幕的人,沒幾天就跟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警方連續搜查幾次,到最後也不了了之了。六鑫老板和他那些手下都是警察局的常客,販毒呗,不過警察沒證據啊,每次抓了也只能放了,正巴不得他們消失,好把一些明知是他們做的但苦于沒有證據的案子給結了呢。”
而後他又得意洋洋道:“嘿,整個C市知道實情的,不超過兩個。吶,現在加上你了。”
楊子湄随口問道:“那你怎麽能知道呢?”
那人接道:“知道王選嗎?原來六鑫老板底下的一把手,兄弟原來是王選的哥們兒。那小子也是個死裏逃生的。”
楊子湄不能不震驚了,王選正是王伯的大名!或許是重名,但如果六鑫的事萬一不幸是真的話,那麽這也太巧合了!
王選、六鑫、華陽。
他無意識的站在花灑下,覺得腦子裏被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攪成了一坨漿糊。小叔和醫院的那起醫療官司他還沒有半點眉目,現在連小叔的公司也開始成為一個謎一樣的存在。
身上一塊皮膚被他來來回回的蹭的都泛出血色,他眉頭一皺,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細節。自己所了解的小叔的所有事,都只有一個來源,那就是他小叔自己講給他聽的。也就是說,有些事,他可能從頭到尾都被隔離在真相以外。
他平時獨來獨往慣了,到這會兒生出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現在光是接近當年官司的當事人都這樣費勁,再加上自己那晚上太心急,以至于打草驚蛇。
十二歲那年,他眼睜睜看着父親被一雙手铐铐起,自己卻只能站在原地幹嚎,那種無助感一如現在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到什麽時候才能強大到有力氣抓住那些珍惜自己的人?
門鈴響起的時候他正在打沐浴露,心想怎麽這麽快喬商那小子就來了。随手取了浴巾往身上一裹,不料出浴室時腳底一滑,整個人向前重重的一撲,頭給磕到了牆角.....他都給接二連三的倒黴事氣笑了,真是豈有此理,簡直是流年不利。
不過一打開門,他的表情就自動調到了友好檔,一臉倒黴相消失的無影無蹤,一手還在揉着額角:“本來打算親自下廚招待你,結果你一來給我一記頭彩,那頓飯就免了。”
喬商也不廢話,直奔主題:“我把院長那包還回去了,包裏只有一個皮夾和一個記事簿。我把那記事簿上的內容複印下來了。”說完兩眼放光的看着楊子湄,“可以教我畫畫了嗎?”
楊子湄道:“哦,敢情我要是答應教你畫畫,我叫你殺人放火你也去是不是?我叫你搶個包,都做好了你會拒絕的準備,結果你二話不說就給辦了。你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
喬商道:“我又沒拿任何東西,再說楊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啊。那包我又放回了他車底下。”
楊子湄戳他額頭:“我下一步的打算是搶金店,你去不去?”
喬商嘴上切,手上拿出那堆複印紙,獻寶一樣遞過去。楊子湄一看,頓時臉色古怪起來,一臉哭笑不得。
只見那堆複印紙上,每頁紙頂多20個字,還都寫得格外有型,就和漫天亂飛的麻雀一樣,鋪了一整頁。并且記錄的都是些生活瑣事,比如……太太今天生日、路過市場要買蒜、周六美國專家來講課、不要忘記染頭發、今天要剪腳趾甲……
楊子湄皺眉,這院長原來是個忘性挺大的老頭兒麽。
路琢一路尾随喬商到一處居民樓,見那人進去老變天也沒出來,自己站在樓角凍得腳麻,正打算明天再來,就看見那人出來了。
六層的樓,路琢不知道楊子湄在哪一層。
不過他在樓門口意外的發現了腳印。別的腳印都是已經是幹泥,只有一串腳印沖外,腳掌向前,黑黑的。他沿着那腳印一直到四樓,然後發現三樓四樓之間的樓梯那裏好巧不巧正堆着一堆煤炭,十分不懂事的霸占了整個拐角人能下腳的所有地盤,加上雪天潮濕,那堆煤炭濕乎乎的,一踩就一腳黑泥。
他心裏哭笑不得,這他媽演懸疑呢?
門鈴再次響起的時候,楊子湄以為喬商落了什麽東西,邊開門邊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教你畫……”話到半截,看見門口的路琢,就頓住了。
他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先側了側身把他讓進來。
他潛意識裏總是避免去想路琢這個人。
相處時間不算長,但事實是路琢信任到把實驗室鑰匙交給他,而他卻是一直在欺騙他。他其實沒想到事情能發展的那麽快。
甫遇的第一天,他站在車旁邊,本來什麽想法都沒有,然後路琢那一腳和那變态的事情才給了他一個機會。他于是編了個謊言,成功的從正門進入了實驗樓。他不是沒有別的方法,只是擺在眼前的這個機會他無論如何不想放棄。
不過那些幾乎不重樣的早餐,确實是他的習慣,他習慣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但他幾乎能猜到路琢會怎麽想,無非是掩飾罷了。
無論怎麽講,都是他不對在先。楊子湄非常有這樣的覺悟。
這個念醫學的男生每次出現在實驗室時,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的眉目和他的衣服總是異常幹淨,挺直的鼻梁上壓着一副木質鏡框的大框眼鏡,平時總是險險的綴在鼻尖上,下巴特別尖,面無表情的時候多,但絕不是個沒有表情的棺材臉。
或許是實驗人員的通病,他的臉色是有些貧血的那種蒼白。
他看過他寫的實驗報告,除了必需的實驗步驟和預期結果外,還寫了實驗次數和每次失敗的原因。
總之,這是個異常專一的人。
專一的人有一個毛病,他認定的事,他會無所顧忌的走到底,哪怕犧牲慘重。這樣的人,也總是分不出其餘的精力再去面對其他的事。
楊子湄喜歡結交的人大體可以分為三種,其上要博聞,就是要有見識,但這種人一般都是上了歲數的;如果不能博聞,那就腳踏實地,踏踏實實的做自己的事;如果這點也做不到的話,那就簡單一些好了。
所以他對這個具備了後兩者的路琢幾乎沒什麽免疫力。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和他做朋友。
由于楊子湄是從浴室直接奔出來的,身上就一件浴巾,上半身都光着,頭發還滴着水,他飛快的道:“你先坐,我去換件衣服。”
路琢一進來就被客廳牆上那副畫給震住了。
那是一副放大版的梵高的星月夜。湊近了看,才發現那并不是用油彩塗出來的,細處有紛雜的圓珠筆線條,和實驗室那張圓珠筆手繪的線條如出一轍。紛雜的線條彼此之間的縫隙處于一種将能看見卻又看不到的臨界狀态,路琢想想就覺得好麻煩。
整幅畫該少的顏色一樣不缺,過度色也處理的十分簡潔。路琢知道星月夜這個作品,還是初中上美術課時候老師随堂介紹到的,至少在他的印象裏,面前這副畫已經給了他很強的視覺沖擊。
屋子裏本來應該是電視牆的地方放了三個大書架,一直從天花板延伸到地板上。路琢推了推眼鏡,眯起眼睛細細打量這些書,左手的架子上多是有關心理,中間那個沒有固定的類別,從上下五千年到人物傳記,雜七雜八,右手的架子上全是那種銅版紙的各種藝術畫冊。
他懷疑,楊子湄不會是隔壁的隔壁那個美術學院的吧……
“你怎麽來了?”楊子湄在他背後說道,随後又有些自知之明的開了一句玩笑:“是來聽我道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