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眉目
路琢完全沒有一個客人的自覺,他托了托眼鏡,面無表情道:“來揍你的。”
他們曾經在一個屋檐下,邊吃邊商量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的愛好、穿衣、行事風格,商讨如何能不顯山不漏水、自然而然的接近她,盡管後來才知道那只是層煞有介事的僞裝,可他們都層把它當做“一項事業”,打發了好多飯餘時光。
楊子湄聞言,心裏一松,不動聲色的緩了口氣,他還肯同自己發脾氣,可見并不是無動于衷的。知道這事有個好的走向,他就習慣性的彎起眼睛,特別順從的把手遞過去:“給打。”
路琢垂下眼皮盯着那只手,骨節分明,手指細長,中指的桡側握筆磨出的薄繭也看得分明,白色的皮膚下浮起青色的血管。他突然邪氣的挑起嘴角,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在那手的手背上狠狠打了一下:“這一下是替尚岚岚打的。解剖室閉起門來就可以演恐怖片,我說你啊,你可真能下的去手。”
楊子湄也是賤,被打的手背發紅也沒什麽表示,心裏反而更松快了,好像來教堂裏忏悔的教徒那樣,把懲罰當成了一種贖罪的方式。
路琢從懷裏掏出自己的錢包放到他手心,公事公辦道:“先前我一直以為,那個,早飯,你用來跟我這裏交換那女的信息的,加上我去食堂的時間比較晚,飯菜都涼掉了,而敵人的誘惑太實在,我才勉為其難接受的。”
他捏着錢包一角,一下一下抽楊子湄的手心,痛心疾首道:“我他媽沒想到你居然是進來搞情報的。”
“你這是陷我于不義啊我說。但是我希望接下來,你要麽選擇沉默,要麽就講真話。”
楊子湄效法他,也從桌子上撈起自己錢包,抽出身份證遞到路琢眼前:“很抱歉,但我保證,不會做任何不利于你們學校的事。”他想了想,換了個妥帖的說法:“只是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對我很重要。這麽講吧,是驗證性實驗,并不是探索性實驗。只是去證明,不是去搞破壞。”
路琢翻了一記白眼:“尚岚岚。”
楊子湄就笑了:“別告訴我你沒看出那妹子看上你了,哎我在助攻好不好?”
路琢驚奇道:“我怎麽知道她想怎樣?!再說我管她想怎樣!別開玩笑啊喂,這事很嚴肅好不好!萬一真被這麽一下搞得人家再也不敢進解剖室,講真,我非揍得你媽都不認你。”
楊子湄臉色不易察覺的僵了一下,說:“這是我的不對,我太着急了。保證下不為例。”
路琢抽出自己的學生證和身份證,和楊子湄的身份證一起放自己兜裏,然後連包再卡和現金一并塞給了楊子湄,別別扭扭道:“那什麽,如果你要繼續你的那什麽驗證性實驗的話,我的早餐交給你,”說完覺得自己語氣簡直太總裁,又加了倆字,“行嗎?”
楊子湄哈哈哈:“行啊。”
路琢哼了一聲,看到牆上的畫,又想起來:“哎你一點功夫都沒下嗎?我們隔壁大學就沒有心理專業,你說謊話之前沒打草稿吧。你到底學什麽的?”
楊子湄:“我學藝術的,我是美術學院的。再說當時我臨時起意,就沒指望你們會信啊。”
路琢眼睛一亮:“哪天給我畫一張,權當賠罪呗?”
楊子湄打個響指:“簡單。”
尚岚岚精神最近特別恍惚,但好像不是被吓出來的。她自己坐在那裏自習,莫名其妙就會臉紅,想起那個雪夜裏那個冰冷的懷抱,心跳就會不自覺加快。這症狀和“少女懷春”簡直一模一樣。
她記得初見那人,是在大一夏季運動會時。
七年制就一個班,比賽項目卻很多,班裏的男生加起來就七個,全員出動都少得可憐。偏偏還多了路琢這麽一個拒不配合的類型,于是班長毫不猶豫的把他踢去做監工。
運動會開幕式,是醫學院五年七年全體妹子搞的一個大型舞,數不盡的妹子在眼底下蹦,監工算是個肥差,奈何要連續五點半起床一個月。班長給路琢的選擇就兩個,馬拉松或監工。
路琢寧願早起困到狗,也不願去跑,每天練習光是出的汗就得髒成狗。
路琢每天閉着眼睛去檢查舞蹈進展情況,然後瞎編一通向上級彙報。他每天最多的動作就是躲在陰涼地補覺。下面一百號妹子在大太陽下蹦自己的,他睡得老安穩。不過這事也就他幹的出來,典型的俏眉眼做給瞎子看。
那時候,尚岚岚是站在第一排領舞的小隊長,對這整天打瞌睡的監工十分鄙視,也不知怎麽就鄙視到了大三。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又是一紅,心裏一橫,把書阖上往前一推,背上書包就走了。
清晨,九點,超級學霸自習不到一個小時,走了。
教室裏頓時有一小撥人跟着散了。
這驕傲的妹子估計也是第一次要對別人表白,一鼓作氣的推開實驗室的門,紅着臉走到路琢身側,史無前例的細聲細氣道:“路琢,能陪我去趟地下室嗎?”
路琢:“……”楊子湄那貨不會是個烏鴉嘴吧!
他保持平靜的擡起頭仰視這妹子,心裏卻在咆哮,尼瑪臣妾做不到啊。
尚岚岚繼續說道:“我有句話想說。”
不是路琢太自戀,是這妹子表現的太明顯了!路琢與人交友有一個大前提,就是彼此曾經朝夕相處過,沒有這個,其餘都免談。楊子湄做為一個強行進入他視野的怪物,吃吃喝喝到現在才算可以随意開玩笑的那種。這妹子要是徐徐圖之,若是真的能合得來,他确實會考慮,但她一上來就臉紅,就我有話對你講,開什麽國際玩笑!
他不理解一見鐘情,他也并不相信。
心裏正盤算該找什麽借口呢,他的手機适時響起來,路琢裝模作樣的抱歉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女朋友來電話。”
這招果然管用,尚岚岚那臉光速就白了,然後招呼都沒打,掉頭就跑了。
路琢一點歉意都沒有,心裏反倒浮起兩個大大的字:活該。這也算頂欠揍了,半點紳士風度沒有。
電話那頭先傳來發動機引擎的嗡嗡聲,時不時夾雜車喇叭的聲音,特別吵。電話那頭的楊子湄不知道自己給路琢這五行屬賤的人提供了個拒絕人的高門檻,在那邊風中淩亂的吼道:“你吃早飯了嗎?”
路琢捏着手機遠離自己的耳朵,也中氣十足的吼道:“沒呢!”一想起平時那人端的妥帖斯文的模樣被逼的無路可走的那麽大聲的喊,他就覺得莫名搞笑,再加上那跟個人标識一樣的大長防寒服,他特別想觀摩觀摩那狼狽樣。
楊子湄在那頭低低的笑了:“我還在城西吶,今天特別想喝李記他們家的紅棗核桃粥,不過我一時半會兒到不了,堵半道上了。”
路琢對吃什麽并沒有期待,但一想起專業書冗長無聊的內容,就十分難得的悠悠然坐在凳子上晃着雙腳,幸災樂禍道:“該啊。”
窗扇被風推開了一條縫,涼氣見縫插針得擠了進來,路琢起身去關窗,嘴上還在貧:“紅棗?你坐月子嗎?”
電話那頭楊子湄估計一個人坐車太無聊,東拉西扯的不挂電話:“你才坐月子。你自己貧血你不知道嗎?”
路琢順嘴玩笑道:“貧血好啊,死不了人,整一個面色蒼白,有氣無力,多楚楚動人吶。唔,你最晚什麽時候能到?”
楊子湄就笑了:“午飯前肯定到了。‘石器時代’今晚上有個挺有名氣的搖滾歌手駐唱,有興趣嗎?我帶你啊?”
路琢:“無事殷勤,你可別。三番五次給我推薦這地方兒,該不會有什麽驚天大案等着人來背黑鍋吧?”又十分刻意的語重心長道:“哥從小就不愛音樂,講真,哥唱國歌都得跑調。哥要學習。”
楊子湄聽得哈哈哈笑,心裏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父親入獄這些年來,楊子湄見人總是面上帶着三分穩妥的笑,又十足是個習慣獨來獨往的人,好久沒遇到這麽會湊趣的人了。路琢那人平時總是面無表情,看起來有些冷,平時話也少,整個人像尊玉面菩薩。
可是他的心思總是那麽玲珑,一望便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坦誠的不帶一絲作僞。秦小叔有意栽培楊子湄,平時飯局也會帶上他,見慣了他們那些嘴上帶笑心裏藏刀的伎倆,也承認有些時候路琢那種被實驗室慣出來的孤傲性子不易左右逢源,但心裏卻還是偏向他的。
公交車的窗戶上騰起一層霧氣,立在後門的乘客還在大聲叫嚷要司機開門,楊子湄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已經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碰到過這麽純粹的人了。
或者換句說法,他都許久不曾停下來想一想,他所堅持的、所渴望的,真的都得那麽複雜才能完成嗎?他是不是走到了一個岔路裏?
車子起步,他踉跄了一下,心裏隐隐升起一種類似于慶幸的感覺。